第三天夜晚。
「神明大人,神明大人,我向您许愿。」
在这千钧一发,怎么想都已经没救了的一瞬间,云子稚嫩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而那正拥向巫女的怪物的动作……居然也因此停下了?
真是好险!户美都小姐差一点就身首异处了!
「云子,别!」我不由得感到庆幸,澪却莫名地焦急起来了。她尖声呐喊,同时冲着怪物抬起枪口。
对了,许愿!是那个「许愿」!?难怪那怪物不动弹了,因为这是最最公平公正的那家伙的「本职」!但是,不行,唯独这个不行!因为——
我猛地朝着云子的方向转身,小巫女柔柔地看向我们,就像是要用目光拥抱我们那样,久久地看着我们所有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们?你这是什么眼神?
你究竟要许什么——
「我向您许愿,请您——」
「云————————子—————————!!!!!!」
刺破这稚嫩的声音的,是另一重稚嫩的声音。那声音就像一道光,连同这暗室的暗一道刺破。
「小月!?」我诧异地朝着梯阶顶端望去,那气鼓鼓地握着两拳的黑发幼女,不正是我们留在山下的小家伙吗?
「好胆色……你做什么!」还来不及想她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个地方的,自怪物的方向传来了明确的威压感。然而这时澪也有了动作,她抓住了巫女刹那间的犹豫和迷离,狠狠地把一枪托砸向巫女的侧颈,那声音很恐怖,听起来几乎能打断骨骼,巫女不禁「呜!」地闷哼一声,被撂到一边。
「妈妈!?」
「下川女士!您这干的又是什么好事!怎么把小月带上来了!」完全不顾脑海中神明惊怒的反应,也不顾云子的惊叫,做完这一切的澪回头大喊起来。
紧随小月踏上梯阶顶部的振袖美人全身都湿透了,又因为突然被澪吼了一嗓子,全身一震的样子相当可怜。「我,我也不想的!摩托车只能载下一个人,」她语无伦次地说,「但是三水那个姑娘说……她说……」
奈——奈!原来这两人就是小月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吗!在这雨天!大雾天!骑摩托车带着这个身体不好的小家伙上山!还偏偏是在这个自称神明的家伙渴求着小月性命的这个时候!疯了!都疯了吧!还嫌我们这边的事情不够多吗!话说奈奈到底说什么了!?说话啊,蠢女人!
「云子!你要丢下小月吗!」结果说话的是小月。她怒气冲冲地开口。
「我、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云子因为这质问猝不及防,她一边否定着,一边连连后退。
「你骗人,你骗人!你当小月不知道,云子一说谎,就会不停眨眼睛!」小月气得跺脚。「大家都要丢下小月不管,爸爸也是,姐姐也是,现在连云子也!小月已经都要什么都没有了,剩下的一点点东西还要从小月这里抢走!」
「好——极了。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倒是省得我去找你。」与此同时,另一个云子那慢悠悠的声音也重新响了起来。她像是重又恢复冷静了,但那仍是冷火,同样在毒毒地烧灼。
「你又是谁!」面对底下那巨大的怪物,小小的小月却完全没有惧色,她叉着腰俯视。「就是你想把云子从小月这里抢走吧!但云子是小月的!小月只有一个的,最最要好的朋友!绝对不会让给你的!」
「哈。那个姓夏目的男人,他女儿倒是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怪物直起身。「不过很遗憾!这件事既不由你决定,也不由我决定,而是要由『她』来决定。哈哈哈哈,说吧!妾在现世的又一个女儿,秋田云子!大声地朝着妾道出来吧!汝的心愿!」
「云子!」我呼喊起来。
「……」
云子完全地陷入了不知所措。她看向我,看向自己跌翻的母亲,看向那怪物,看向小月,又看向那怪物。
开口!快开口!那怪物俯下身以强烈的身体语言敦促着,然而小巫女还没有开口。
她看向我和澪。
我猛然意识到,重要的并不是她原本要许什么样的愿望,而是绝不能让她轻易开口。一旦她许愿,她就真的属于秋田神了,一切就覆水难收了。
「别说话,云子!」于是我又一次呼喝。
「呵!可笑。赛已经掷下去了。」然而秋田神傲慢地回答。「我能聆听到源自心灵最深处的声音,那种小伎俩对我是没有用的。说吧!如果说不出口,就在心中念出来吧,我全都听得见!——你不是最最想要,最最想要,『她』回去吗?」
呜!额角一痛,这似曾相识的动摇感!
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
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不许愿吗?
恍惚之间,仿佛看到虚空中无数只眼睛在那巨大身影的背后睁开,伴着孩童最最天真无邪的娇笑声,那壮烈的笑声的进行曲在耳边飞驰。
「云子!」小月在上方叫喊着,然而以她的视角看来,云子小小单薄的背影只是在怔怔地仰视吧。
随后小巫女低下头,久久地注视自己伏在地上呻吟的母亲。我当然明白,即便是我也明白的,如果云子真要许愿,还能是为了谁呢?
又一次,我觉得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因为,如果是那个云子,如果是那个温柔得无可救药的云子的话。
「……为什么?」
但最终发出困惑的声音的却是那神明。
「为什么不许愿呢?」神明问。
笑声的进行曲不知不觉停下来了。秋田神似乎十分地困惑。
原来云子还没有许愿吗?
「……」小巫女没有说话。她又一次看向我和澪的方向。我这才注意到,前一次看向我们两个时,她也是在同澪交换视线。
澪正背对着我,红色长发随着微风起伏。我不知道她的表情。你用眼睛同那孩子说了什么?
只见那孩子忽然笑了。向着神明展露出一副苍白、虚弱、胆怯又温顺的,抱有歉意的笑容。
「……这是什么意思?」神明问。
「对不起,秋田神大人。」云子抚着裙摆,端端正正地向原是弟弟的怪物鞠躬。「那个那个,我不许愿了。」
「这是什么意思?」神明问。「这是什么意思?」
泪水划过云子的脸庞,这是第一次吧,她没有在我们这些大人的面前隐藏泪水。
「你不要你妈妈了吗?」神明又一次问。「我分明听见你的心音,即便牺牲自己,你也要妈妈回去,不是这样吗?」
「是的,云子想要妈妈。」云子端端正正地又一鞠躬。「但是『许愿』……是不行的。」
「为什么?」神明问。「为什么?为什么?」
云子终于抬头,泪水一直顺着脸颊滑落到领口。可我发觉她竟还怯懦地笑着,那和以往的笑容都不同,像是终于找到了某种事物的答案。
「因为我忘掉了,神明大人。」
小小的巫女垂下长长的马尾辫。
「就像我等着妈妈回去一样,也有等着我回去的人。」
她的笑容十分暖和。
「云子!云子!」只听得小月喜悦的叫声。
「对不起,秋田神大人。」以及云子的道歉声。
「…………………………」
神明完全陷入了静默。而此时此刻,我也终于瞥见了澪的表情。
嘴角张扬地咧起,一直要拉到接近耳边的位置,这副毫无美少女要素可言的面容让我很是熟悉,但我怎么也想不起以前是在哪里见过了。
「云子。」我听到友人的声音。「不向神明大人许愿的话,神明大人就不会实现你的愿望哦。」那家伙说。
「……嗯。」
「虽然在澪姐姐看来,甚至她自己看来,她都不是一个好妈妈,但是不许愿的话,就要失去那个妈妈了哦。」
「嗯。」
「就算不是一个好妈妈,云子也不想失去她,是这样吧?」
「嗯。」
「那么,这时候,应该怎么做?」
云子一时间噙着泪沉默。那并不是找不到回答的话语。
就像地火需要积蓄才能喷出,那么多的情感需要这片刻的停歇才能迸发出来。
她隔着两袖交迭双手。抓着红色的小小的什么。
然后,终于呐喊出口,又或者说在呐喊之中,向着人,而非神明祈愿。
——第六十七章、「请……帮帮我!」——
「去吧,纱耶香,我的使魔!」
「谁是你的使魔啊!」
我确实地听到了。啊。耳边因为被嘴角扯到而生疼,但这欣快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在这快意之中,我朝着「桐」疾突过去,「是时候尝尝这个了,性格弯扭的家伙!」
翻滚之中右手找到到了刀柄的触感,下一瞬它就脱手,从同一只手中飞出。既然我对剑道一窍不通,却对抓钩的使用颇有心得,那么这样运用「桐」才更算是「有效活用」,想来秋田早津先生对此也不会有异议的吧。
「吼————————!」「好痛!」一时间怪物的吼声和脑海中神明的声音同时响起,几乎要将人的鼓膜撕裂,但这种疼痛和她现在所承受的疼痛相比才哪到哪儿啊——既然这家伙这么珍惜她宝贵的视力的话,那么就更该请她尝尝这个滋味了,我一边半蹲一边凝视着被「桐」刺穿的第三只眼睛,如此心想。
「好胆色,滨崎……纱耶香!」
这就对了,看着我,而不是小月。
我也仰头看向她,这三眼都受创的肿胀扭曲的怪异身躯。真是无趣,居然要救她脚边的那家伙吗。
我是什么人。小时候我就常常因为行使暴力「没有女孩子的样子」挨训。最早看到云子被欺负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把那几个小孩子直接丢到河里去。「温柔」这个词和我完全无缘。
既然欺负云子的小孩子都要这样裁断,何况是一直虐待她的母亲呢。要是这里只有我在的话,我才不管户美都小姐呢,让她用自己的性命去偿还这么多年的过错,在我看来才是最好的。
但是,哎,我同样十分清楚,我可没有眼前这怪物那么自以为是,一直到可以自称「神明」的地步——我没有资格审判巫女她,这里能审判她的只有她的女儿云子。
而且,她还欠她女儿一些重要的东西,是这样吧。
「——纱耶香!」
正当我冷冷地瞥着巫女,想着一些很有主角范儿的事情的时候,那东西——那怪物左右迈开一大堆腿,以和它巨大身姿完全无法匹配的敏捷速度朝我飞速爬来。
乓!哦呜呜!这么快,居然有这么快!我真被吓到了一瞬,幸好身体的反应比头脑快,当它撞上一侧的墙壁时,我已经又一次翻滚滚开了。
「快带云子出去!澪!还有下川女士,把小月带出去!」因为这撞击,灰尘开始在这监牢中弥漫,除了落地手电筒的光柱,我什么都看不清,但这时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顾呐喊。
「好!」「啊呜!」「纱耶香姐姐!」耳边听到云子娇叫一声,还有衣裙摩挲的声音,像是她被澪抱起来了;接着是脚步声,朝着小月声音的方向远去了,这样就——乓!!哦哦呜呜!第二次!
我明白她动真格生气了。
先前她只不过是在克制,保持着神明的「自矜」或者说「傲慢」。那么为什么?为什么生气?因为小月的到来?还是因为我和澪攻击了她最重要的眼睛?
不,都不是,我是明白的啊。因为云子没有许愿。因为云子不去神明大人的身边。因为云子选择了我们,而不是神明大人。
——山上的神好可怜。
小月这么说过。
——她向人们许愿,要能看遍伊斗的「眼睛」。
澪也这么说过。
正如秋田神自己所说,她并非人属,依下川女士所言,她甚至连神明的风范都没有,那么她究竟为什么要「扮」这么个身份,去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情,为镇民招来风调雨顺,乃至实现一般人的愿望,一直到丢掉自己的性命的地步?
乓。第三次攻击,趁机把背包解脱的我逐渐适应了她的疾速靠近,翻滚开的同时摇了摇头。
隔着尘雾,能看到可以读心的她气得发抖。
被像我这样的凡人,尤其是一直看不惯她的我的「同情」,对她来说是无法承受的屈辱吧。
——但她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
乓。乓。乓。新的攻击一次又一次袭来。不知是不是眼睛受伤的缘故,还是非要以这种强烈的攻击形式表现她的怒意,她一直要以这种全身冲撞的方式来袭击我。其结果就是周围的陈旧墙壁经不住她的冲击,往往破裂甚至崩断。
虽然已经能跟得上她的高速,而且这种攻击方法没有夹杂喷丝时那么高效,但在苦战的人还是我。首先我已经失去了回击她的手法,即便有,因为这巨大的体型差,刚才的几次尝试已经证明很难对她造成伤害。医生的那把枪更是不予考虑,那东西确实对虫类很有效,但她现在的身体可不是虫子的身躯。相较之下,她只要命中我一次我就完蛋了,我还得顾着巫女不让她被波及,还有——
乓。她把我一直在意着的梯阶撞碎了。自从澪和下川女士带着两个孩子逃跑以后,那里也是我唯一的撤退通道。
「别,想,逃。」
对,我不仅移动的位置处处受限,她还能读取我的思考。
不过,我刚才就注意到了,她似乎也不是全无弱点就是了。
真的要赌吗?我思考着——
乓!哦呜呜!这次好近!两只残臂从她身上脱落,因为惯性打在我的身上,一阵抽痛。
她挣扎着把自己从墙上拔下来,下一瞬就又朝我冲来,乓!
「哈!汝这是自寻死路!」
慌不择路的我此时没处可躲了,因为再躲避就得从巫女的头上跃过去了,到目前为止,我们两个都有意地避开了那里,所以我只好从左右栏杆之间的唯一空挡中钻过,像是被「桂」逼到角落的「王」一样——那正是一处牢房的内部,是字面意思上的死路。
「这就是最后了,滨崎纱耶香!」
完蛋!她朝我全力冲击而来!喀拉!木栏尽数撞毁,下一瞬间,我就要像糊在墙上的蚊子那样——
——乓,但是并没有。
「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她一定想不到吧,想不到我能在同一瞬间跃起,跃过她的头顶,顺手把「桐」的刀柄往下,也就是她所控制的怪物的头颅中一推。落下之后,我第一时间去搀扶地上的巫女,因为后面马上要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控制。
说到秋田神的弱点,那就是她的读心只不过是三流水准,虽然我此生也没见过其他能读心的人或者事物,但我实在敢这么断言。
发现这点的契机是先前我从她的蜘蛛丝中挣脱的时候。我们一直在通过意识交谈,其结果就是身为读心者的她居然完全没发现我即将要挣脱蛛丝,甚至要攻击她最在意的眼睛这件事,连带澪的攻击也没注意到。
究其根本,人类的「思考」是什么?即便我不是澪这样的心理学者,我也知道它实在是个很复杂的事物。主要部分当然是思考时那个叨叨絮絮的「我」或者「旁白」所连续发出的「声音」,但是还有大量「无声的思考」。一个习惯做菜的厨师不可能每时每刻叮嘱自己「要把菜切得均匀」,一个经常玩电子游戏的玩家也不可能对自己说「要用手枪打中下一个丧尸然后更换子弹」,一个钢琴家不会对自己说「下一个按键是食指」,像我这样的登山者更不可能到了山腰才对自己说「这里要左移五厘米否则就要摔下去了」——像是这种「无声的思考」,秋田神是完全无法读取的,因此对于下意识想要「脱困」的登山者,以及面对「猛兽」的「枪手」的行动,她全部读取失败。而真正重要的恰恰是这部分,因为带有「声音」的思考十分表层,只会凸显出当前最在意的部分,甚至可以「编织谎言」,就像任何人都可以看着一支红笔同时在心中默念「这是黑色的」,其结果就是我对地上的巫女还有另一侧的梯阶过于重视,还有可能是我一生一次的「演技」,使得她轻忽了我真正的盘算,我把她引到了——
轰隆、轰隆、轰隆隆隆隆隆!!!!!不好,要被波及到了,这次是真的!哦呜,呜呼,我不得不扛着巫女四处逃跑,两眼一瞬都不敢离开天花板的方向,因为我指引她去撞的,是这栋建筑物,「神社本殿」以及下方「座敷牢」的「承重墙」!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比起眼前怪物的吼叫声,此时最引人揪心的是这脑海中同时迸出的小女孩的惨叫,因为是云子的声音,我不可能不被吸引注意,但我强迫自己,强迫自己全力把全部的意识放在天花板上。原本利用她巨大的体重当作我唯一的「武器」就是我的盘算,如今她这庞大的身躯也成了她的又一重弱点,使得她完全无法闪躲这半毁建筑物上落下的任何砖瓦,甚至许多大块的山石。即便如此她还有余力惨叫,但我自己被砸到可就是另一回事了,我、澪和云子还有约定,怎么可以死在这种地方,怎么可以死在这种地方!
乓!噫!好险!一块比我人还大的石头落在我的一边,但这似乎就是最后了。本殿屋顶上的漏洞把阴暗的雾天暴露出来,哗啦啦啦啦啦啦啦啦,雨水浇了我一个透心凉,又冷又热的我哆嗦着看向那神明。她的身躯在汩汩地淌血,从被砸伤的肢体上,也从扎穿「桐」的头颅下面。她举起一条颤抖的巨臂,受伤的眼睛朝着手掌上的流血看过去。
「糟糕,太糟糕了……好多伤口……」
即便这样也没死吗。心有余悸的我几乎要把「真是怪物」说出口。究竟要怎么才能彻底杀掉她呢,我还在这么想着,但下一瞬间。
噗呲!这次看清了,这血肉一般的蜘蛛的腹部射出了丝,不是朝向我,而是朝向天空。
「姑且,我的寿命是很长的。我,不,着,急。」
糟糕!这是要逃跑啊!
「所以,我——」
「来日方长吗,没有来日方长了!」
这时我听见有人喊。
「百年,十年,八年……一直以来的种种,还是来做个了断吧,神明大人啊啊啊啊啊啊——!!!」
那人呐喊。
此时那人已跃到了秋田神的头顶,又一次拔出了「桐」,伴着喷射出的血,把已经腾空的秋田神的蛛丝斩断。
「吼————————」「啊啊啊啊啊啊!!!」「哦呜呜呜呜呜!!!」
直至因为随秋田神坠地而一同发出惨叫声,我才发现那人,那个一向身体反应比头脑思考更快的人是我自己。
「不想让我走的话,你就先下去吧!」
另一个云子的声音在我心中怒喝。好,这次真完蛋了,她把我掀到她的下方,眼前顿时一片黑,这下要被她压死了。这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嘛,我是傻瓜吗?要和这么大的怪物战斗?
但是,这才是滨崎沙耶香吧,就是一个不能放下眼前事物的傻瓜,能以这种方法落幕,也不算愧对滨崎家长女一生的名声了吧。哈哈哈。
乓。
像是休止符一样的枪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秋田神发出了迄今为止最凄厉的一声惨叫。没有预想中的重压,而是大量的粘液,肠胃的内容物,血,粘稠的腐臭尸块向我喷淋而来。不知是不是那些符咒纸被打湿的缘故,还是她真的到了极限,我只能用「瓦解」一词来描述她的现状,她正如我所见那般爆裂开来,无法再汇聚成一个整体,因而落在我身上的只有一小部分。
得、得救了!我抬起头看向断裂的阶梯顶部,澪正放下枪管,同我一起审视这残躯。
啊。那对眼睛。没有迷茫。没有犹豫。没有恐惧。是我没见过的澪的眼睛。真漂亮啊。
「真是怪物。」尽管距离我很远,我听得很清楚。「纱耶香,还好吗?」接着她高喊着问我。
「还、还好,」我低头看看自己脏透了的身体,又补了一句,「真的,真是怪物,差点死在这里了。」
「(小声)我是说你。」
「什么?」
「没什么!」
总感觉这家伙说了什么欠揍的话,但现在没法揍她,而且现在也不是这样的心情。我还是止不住要颤抖和牙齿打架,一天里居然要两次面对怪物,真是够了。
但是,秋田神真的死了吗?就像前一次面对蝴蝶一样,我止不住要去看那残躯上受创的三只眼睛,死了吗?死了吧?果然是死了——
「户美都小姐!」
和前一次状况不同的是,我身边——起码是附近有澪。她的尖声惊叫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才看到被击昏一直到现在的巫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看看我。看看地上的尸体。看看我。抬头看看澪。看看我。
她在理解现状。眼中是一些仇恨,一些错愕,一些痛苦,一些迷茫。
哗啦啦啦啦啦啦啦。雨水还在下。
「还能走吗,户美都小姐?」澪朗声问。
然后巫女迅速拔出她那把小刀,朝着自己的喉咙扎了下去。
「纱耶香!!!」
根本不用澪嘱托。滨崎纱耶香七道具之七,「滨崎纱耶香」。人体才是最强的武器。
但是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好痛啊啊啊啊啊啊!!!混混混混混混混混混混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死了啊!!!!!!
凭借身体本能冲过去以后,我眼见着刀刃从我右手手心扎进去又从手背扎出来,血——这次是我自己的血喷了出来,果然我才是这里最笨的笨蛋啊啊啊啊啊啊!!!
「纱耶香!?」
不好,一阵头晕,积累的压力要返上来了,但这里昏过去就完蛋了,于是,我紧咬着嘴唇维持着清醒,同时,「秋田户美都!!!!!!!你是蠢货吗!!!!!!」这样从牙齿缝里挤出大喊。「难道没有人等你回去吗!!!!!!!」
她看起来很困惑。「为什么?」她径直问我。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像我这样不可救药的,连『人』都称不上的人!你也不喜欢我,甚至憎恨我,难道不是这样吗!」
「啊,是啊!」因为疼痛,我不得不这样保持激昂的态度才能维持清醒。「要是没有法律制裁,我也和那边刚死的『神明』一样乱发小孩子脾气的话,这会儿你已经被我踢到山脚下面去了吧!因为不管你有天大的理由,你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整整给小孩子采血的畜生妈妈啊,真像你说的『不配称之为人』,谁管你的死活啊!」
「那为什么!那为什么!」我留意到巫女在哭。
「就和夏目医生当时救你一样啊!!!」
巫女的哭声一时止住。
「就和你父亲不顾家里的条件,收留夏目一家一样啊!」我接着呐喊。「因为就算你不是『人』,我们也依旧还是『人』啊!当然,『人』里也有畜生,就因为恐惧,就因为害怕,对你们一家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的畜生,但也会有『人』,有一些『人』,本能地没有办法对眼前的坏事错事坐视不管,即便自己要承担如何的代价,也要去面对,这也一样是『人』啊!所以说了吧,你不能死在这里!」
停顿。
「——我再说一遍,还有人在等你回去啊啊啊啊啊!!!!」
在彻底昏迷过去以前,我听到自己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