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的詛咒……我之前說的要求,不要忘記。』


在回憶的低聲呢喃中,以及某種詭譎的香氣中,羅琳格睜開了雙眼——


「……夢嗎?」


全身正陷泡在湖中,四周一片漆黑,即便伸直了雙腿也無法觸碰到地面,無能為力的羅琳格只能鬆弛下神經,平躺在湖面上,自然地注視著眼前的黑穹。


可那片夜空又太過單調,圖有滿天的漆黑,毫無其他星芒的色彩。


於是羅琳格不禁起了疑惑。


「我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


被困在湖面上無法動彈,只能一昧盯著頭頂的漆黑,膩煩的情緒和疲倦感頓時湧上。


可理所當然,這樣無可奈何的心情,羅琳格並非第一次體會。


「……」


但是,羅琳格也清楚,或許只要早幾個月夢到類似的情境,頭頂的黑夜就不會是單調的漆黑,而是有著星河點綴,流星繪過的懾人景象,而羅琳格自己也不會感到過分無聊。


但羅琳格自己所做的事情是一樣的。


不論是被困在水中,只能仰望黑色的天空,還是被願望束縛,只能狼狽追逐。


這樣無力的情緒她都早已理解,並且接納。


但即便這樣,仍改變不了頭頂一片漆黑的穹空。


「……沒有出現流星。」


即便仍注目著星光,即便仍因那鮮綠色的光芒沸騰,即便自己的心情與過去並無差別,羅琳格的眼前也沒有流星繪過。


——原因僅有一個。


「……所以才會做這樣的夢啊。」


喃喃自語著,回過神,羅琳格理解了一切。


那自然落在自己身前的雙手,正緊緊抓握著什麼,無法放開。


但隱隱約約的,羅琳格意識到,只要放開手裡的事物,就能從夢中醒來。


而即便沒法在漆黑中望見那事物的模樣,根據手心傳來的感觸,羅琳格也直覺地知曉了那項物品的真實身分。


『我想要看一朵金色的花。』


「是金花啊……」


手裡緊緊抓握住的是金花的根束,那若有若無的清淡氣味是花瓣的香氣,那是羅琳格無法放開,也不能放開的事物。


可深究其因,羅琳格並不知曉雙手不願將其放開的原因。


「一切應該都已經結束了。」


薇希早已死去。


她也無一日忘過薇希施下的詛咒。


而這朵金花也僅僅只有象徵薇希願望的意義,現實裡的那朵花更是在莊園裡燒成灰燼。


羅琳格也對金色的花沒有多少想法。


但她仍舊沒法將花放開——只是一直浸泡在漆黑的湖水上,羅琳格的意識也彷彿一點點沉淪到湖水的更深處,被這漆黑的世界所吞沒。


可那所謂的更深處有著什麼,羅琳格並不知曉。


恐懼感逼迫她動起身體,想要放開手裡的花束,但全身只是一個勁地發麻,沒有照羅琳格所期望的運作。


就這樣,在恐懼感襲上,意識即將被吞沒之前,羅琳格再次張開了雙唇,向著這漆黑無光的世界吶喊——詢問著。


「■■■■■■■■?」


——世界沒有回應。


羅琳格的意識逐漸消散。


那沒有得到問題的答案,那沒有名字的情感,與那總是耀眼奪目的星芒相比,更加晦澀,更加陰暗。


而如今,是折磨著羅琳格的,第二道束縛。



「……」


睜開雙眼,身體仍在發麻。


茶色的雙眼張望起了四周,她正處在狹窄的車廂內,身旁緊挨著白髮的女性,而另一側的座位也坐著一名黑髮少女。


回想稍早之前的事情,羅琳格還圍繞在篝火邊,聽著亞歷珊卓對守夜的要求。


於是在那恍惚的夢境中,所謂意識消散,沉淪到世界底部的結果,看來僅僅只是從夢中回歸到現實。


就這樣,在看到同伴的睡顏後,恐懼感從羅琳格的心中消散開,她彎著腰站起身子,沒有打破這份甜蜜的安逸,小心翼翼地踩著車廂內狹隘的空間,踏到了門前,開了個小縫,一邊迎面接著冰涼的晚風,一邊走出。


「還沒到交換的時間。」


而才剛把車廂的門緊緊閉上,身旁就傳來了人的聲音。


羅琳格轉過身去,和初次見面時一樣,在那開闊的荒地中,坐在岩石上的茶髮女性——亞歷珊卓平靜地向著她開口問後。


而即便是在深晚,那位茶髮女性的周身,仍施展著不輸頭頂月光的無數光芒。


「……只是睡不著起來走走。」


「為什麼?」


「……」


聽到亞歷珊卓的詢問,羅琳格頓時一愣,那莫名的關心令她不覺看向亞歷珊卓的雙眼,忽視了那五色的燦爛。


可只是凝視著那沉穩的茶色雙眼,羅琳格什麼都沒能察覺到,僅能體會到某種彆扭的苦悶。


於是她沒有迴避亞歷珊卓的詢問,張開了口——


「對現狀有些疑惑。」


「疑惑?當上傭兵要做的事不是已經說明過了嗎?」


「並不是那些。」


寂寥的荒地上迴盪著羅琳格堅決的聲音,可她卻沒法繼續開口說下去。


她不曉得,一直從亞歷珊卓身上感受到的熟悉情緒是什麼,也不清楚對方為何會在此時詢問自己的狀況。


那些太過混亂的,屬於自己的,許多許多她都無法和這個她才剛認識不久的血親訴說。


更何況,就連那血親的關係,羅琳格至今也沒法坦然接受。


但瀰漫在荒地的沉默沒有打算繼續停滯下去。


「……不想回答?」


「沒有辦法回答。」


「那妳有什麼想問我的事嗎?」


亞歷珊卓率先發起了邀請,而那邀請理所當然地讓羅琳格愣住。


「為什麼?……是讓我問?」


「如果妳無法說出原因,又對現狀抱有疑惑,那不是只能自發尋找答案了嗎?」


坐在岩石上的她稀鬆平常地訴說著,可那從她頭頂撒下的月光,以及那依照某種規律迴旋的光群,都並不那麼常見。


而那樣的話語對羅琳格來說,亦是如此。


忽視掉眼前的星芒,羅琳格選擇將視線挪移向天,連帶忽視了那奪目的月光,只是凝視著頭頂那無光無色的黑夜。


已經變得耀眼,也已經瞥見了流星的真相,即便羅琳格的內心仍會因熱情而泵湧,可此刻她的天空沒有流星,沒有了盲目追尋的目標。


而失去了流星的她,變得一無所有的她,彷彿連同自我與個性都被剝離掉的——她此刻的情緒會是什麼?


而不願放開手中金花的原因又是什麼?


「自己尋找嗎?……」


緩慢的,解答的方式自己從羅琳格的口中說出。


「——」


可穿過喉嚨發出的聲音實在太過苦悶,在喉嚨裡顫動的聲帶被磨損出了無數的破洞,伴隨著說出答案的結果,羅琳格的內心僅有一種情緒存在。


但那種情緒,也是她無法輕易言盡的未知。


「——這麼說來!我確實有一個問題想問。」


所以,為了脫離那份苦處,羅琳格強硬的張開了嘴,向著自己的血親問著無關緊要的問題。


「為什麼,妳的身邊有無數的光點在迴繞。」


「在妳看來是那樣嗎?」


「啊?」


無視了羅琳格的疑惑,亞歷珊卓從岩石上起身,向著羅琳格的方向踏出幾步,輕輕合著雙手,身後的岩石就立刻化為塵埃。


「我其實,看不見妳說的那些東西。」


「那……製造出岩石又毀掉的能力是?」


「只是在心裡想想,就這樣成真了。」


彷彿在講某種詭異的玩笑,可羅琳格清楚,亞歷珊卓的眼神沒有一絲虛假。


「其實我也不是毫無頭緒,很久以前,有一個拉索特國的教團騎士在見到我的時候說過『我的身邊跟著十幾個無名精靈』,我想那就是原因吧。」


「跟著的可不只是十幾個。」


「只是變多了吧。」


實際上,羅琳格早就隱約察覺到了那些光點是無名精靈的真面目,而她想得到的也不是那樣不著頭緒的回應。


於是凝視著那宛若星河般閃爍的無盡光點,羅琳格繼續問著。


「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無名精靈跟著?」


「我不清楚。」


「不清楚?」


「自有意識以來就一直是這樣了。」


「……」


「還有其他問題嗎?」


提出的疑問沒有得到想要的回覆,這無關緊要的話題僅是暫時令羅琳格喘息了片刻,可就這樣繼續發出聲音,僅會有滿腔的不適感反覆折磨意志。


於是,羅琳格僅能彆扭地睜開雙唇。


「實際上,還有很多。」


「實際上是指?」


「我沒有辦法輕易說出口。」


——那是關於家人的事情。


這一切都是那從未想過的血親突然登場所帶來的副作用。


對稱自己為妹妹的陌生人產生了隔閡,對是否有更多自己的血親存在倫西國誕生了疑惑。


以及那些血親是否知道自己父母的慘死,又是否袖手旁觀的——羅琳格自己都無法直視的,毫無道理的埋怨。


「……」


可亞歷珊卓沒有著急詢問下去,閉著嘴,只是凝視著羅琳格的目光,沉默了許久之後,才總算開口。


『和我打一場吧,羅琳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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