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眼睛細瞇，視野中的天空餘剩一半，她遠眺著視線彼端的地平線，注視著煦日緩緩升起。

「要暫時休息一下嗎？可以停下來看一會日出。」

身旁傳來了聲音，她——女孩轉過了身，仰起頭，看向比自己高大許多的黑髮女性，承受著那道注視向自己，詢問著自己的目光。

於是女孩淺淺笑起，張口回應。

「不用了，卡絲汀娜女士……我還可以再走一段。」

話從口中脫出，可實際上女孩只是強撐著身子回答。

連日的旅行讓她本就病弱的身子更具頹態，即便已經成為了惡魔契約者，但高處的嚴寒仍讓女孩不自覺縮起，拚死抱緊身上的厚重衣物，嘗試獲取更多溫暖。

「真的不用休息嗎？」

「不用的，卡絲汀娜小姐，離據點還很遠不是嗎？」

但是，女孩不敢明目張膽的展露出自己脆弱的這一面，尤其是在好不容易結識的這位強大的惡魔契約者面前。

「這樣啊……」

惡魔契約者低聲喃道，但與說出的話不同，眼前的黑髮女性並沒有立刻聽從女孩的想法繼續前進，只是駐足在原地，盯著少女。

「卡絲汀娜小姐？」

少女勉強撐起笑容回應。

當然，這樣做並不是因為這位惡魔契約者過於冷血，會不斷評定自己的價值，選擇將生病的自已拋棄。

反而是因為過於善良，如果察覺到自己不適合與她同行，或許會想要將她給安排在某些地方——那種只要小心翼翼地過活，不被發現惡魔契約者的生份，或許就能活下去的地方。

可那樣在邏輯上實在說不通。

那怕艾軻國對惡魔契約者的追查並不嚴厲，而身為艾珂國人的她就算突然出現艾珂國內的偏僻小村也不會令人起疑，但一切都只是可能。

真正安全，且真正能讓自己的生命延續最久的地方，至始至終都只有眼前這位強大的惡魔契約者身旁。

所以不管怎樣都得跟著對方——少女懷抱著這樣的想法，承受著卡絲汀娜的目光，可對方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做出決定，少女越感焦躁的同時也越感疲倦。

最後，卡絲汀娜總算開口了。

「那麼，我想在這裡休息一下，可以嗎？」

「啊……當然可以。」

才剛聽到回應，卡絲汀娜便立刻走向女孩，女孩有些狼狽的向後退了幾步，好不容易等到女孩站穩後，卡絲汀娜又立刻低聲呢喃著，兩人的中央突然升起一團火焰。

「這是神咒，需要的話我可以教你。」

卡絲汀娜說著，坐在了升起的火焰旁，對著女孩喊道。

「過來這邊吧，靠近火或比較溫暖。」

「啊……好。」

聽到要求，女孩立刻來到卡絲汀娜的身旁，雙眼好奇地注視著那奇妙升起的火焰。

「好神奇……火懸浮在半空，明明感覺不真實，但是確實有溫暖的感覺！」

盯著眼前的火球，女孩不禁著迷的看著，頓時忘了方才在腦海裡思索的事情，疲倦感也頓時湧了上來，意識開始變得昏沉。

「嗚……」

睡意猛然襲上，雖然仍強硬的抵抗，但少女仍然止不住打起哈欠。

「想睡也行，剛好我打算看一會日出。」

「……謝謝。」

女孩沒有愚蠢到察覺不出這份好意的真相。

儘管小心翼翼的不打算被看穿，但自己的疲倦大抵還是被發現了。

既然這樣，女孩打算乾脆承受這份好意，闔上了眼皮，任憑睡意襲擊意識。

「話說回來，我好像還沒問過妳的名字。」

但卡絲汀娜似乎不打算放過女孩在這一刻露出的破綻。

在模糊的感受中，卡絲汀娜的聲音繞過女孩的耳側——而大抵是混上了火焰的溫暖，卡絲汀娜的聲音柔和地讓女孩不自覺地開口。

「沒有名字。」

「嗯？」

「我也不想要會拋棄自己的父母給予的名字。」

因為太過柔和，使得女孩不經意敞開了心扉，說出了心中所想。

「……這樣我以後要怎麼稱呼妳呢？」

而那強烈的疲倦感也使得女孩沒能足夠清醒的去回應卡絲汀娜的問題。

「……妳取就好了。」

於是疲倦地，將已經感到厭煩的事情，託付給了卡絲汀娜。

「我取？」

「嗯。」

聽到少女的回應，卡絲汀娜陷入了沉默，半張著口，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又掙扎得無法開口。

隨後，一道光線竄入卡絲汀娜的視野，驅散了周遭的陰暗，那黑色的雙眼也頓時明亮了片刻，哪深埋在卡絲汀娜腦海裡的冗於想法也隨之消散。

「……微曦。」

於是卡絲汀娜轉過頭，注視著那副景象，有些感嘆的，輕聲說著它的名字。

「就叫薇希吧。」

輕聲說著她的名字。

＊

『會議主不可能無來由的幫助誰，她會答應讓第二心臟進駐到倫西國裡，一定是想要拉攏妳……而那個原因，妳一定得自己想清楚。』

羅琳格沒有大膽到敢忽視卡絲汀娜提出的質疑。

儘管早就清楚會議主的目的並非是羅琳格自己，而是與她簽定契約的莎姆，但要求羅琳格來到倫西國這件事也依舊是事實。

不願被操縱、不願被欺瞞——每每回想起曾經在拉索特國身為騎士時的自己，這樣的想法就不斷從羅琳格的腦海湧出。

於是，她採取了行動。

「妳找我要做什麼？為此還特地來到我的房間？」

聽著質問的聲音，羅琳格盯著昨晚還和希嘉麗爭吵起來的黑髮男性，緩緩開口。

「我想知道倫西國的事情……你曾經是倫西國的貴族，不是嗎？」

一聽到羅琳格的回答，坐在椅上的多格立刻不悅地瞪起，隨後不屑的吐了口氣。

「就不該為了酒錢出賣過去。」

「如果你要錢的話，這次也有。」

話說完，羅琳格輕拍了一下多格面前的木桌，一枚金幣被押到桌上。

而盯著那枚金幣，多格皺起眉開口。

「……妳到底想知道什麼？」

羅琳格想過。

或許這些問題去詢問倫西國出身的伯納黛也同樣能夠得到答案。

但自從昨天見面後，羅琳格又請了伯納黛幫忙另外一件事，儘管伯納黛或許不會建議，但若總是三番兩次地請託自己的友人，羅琳格實在過意不去。

「妳到底想知道什麼？」

再一次的，多格的聲音從面前傳來。

「倫西國的事、情報、不好輕易獲取的知識，什麼都行。」

可即便如此，羅琳格也沒有念頭，究竟該從什麼角度才能摸清楚會議主的計劃。

「沒頭沒尾的……妳這樣我是要說些什麼？」

只能憑著某種直覺去隨意探尋。

「那麼……政事或歷史相關的呢？」

聽到羅琳格的詢問後，多格不悅的臉色並沒有因此舒展，像是為了解悶，他伸出手抓起桌上的那枚金幣，在手中隨意把玩了片刻後，開口。

「這樣吧，知道這棟建築嗎？」

話說著，多格一邊踩踏了幾下腳底下的地板。

「你是說，這個據點？」

「妳應該聽說過這個據點曾經是騎士團的舊址吧？」

羅琳格點了點頭。

「那麼明明建築在這邊，但騎士團又去了哪裡？」

「不在其他地方嗎？」

「倫西國已經沒有所謂的騎士在了。」

「——為什麼？」

聽到多格說的話，羅琳格的思緒突然頓住，沒過多久，又立刻開口。

「不對……那守星騎士呢？」

「啊……那個是唯一的例外，我所說的是一般的騎士。」

停下手裡仍在轉動的金幣，像是失了興致一般，多格將金幣隨意的扔到桌面。

「輪西國有許多貴族在，但大部分所擔任的都不是什麼要職，和那些從輪西國傳出去的文化書籍上寫的不同，只有極少數的貴族能有可以自己管轄的領地，而那些貴族也被稱為大貴族。」

「像這裡就是？」

「嗯，這座城鎮是一個大貴族管轄的領地。」

多格點頭應答，開始講述。

「接下來要說的這件事，在倫西國裡一般人並不知道，但在貴族間是常識——在過去，輪西國的國土由王族和十數個大貴族分別管轄著，但大概在四十多年前……大概和斯蘭特戰爭同一個時期吧，大貴族的人數遽減，現在只剩下了一半。」

「為什麼？」

「因為全部死了。」

「……」

伴隨著多格那陰沉的聲音，以及不避諱直接進入正題的話語，羅琳格不禁寒毛直豎。

「從大貴族血脈中最年輕——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一直到最年長，只是耐著光陰等待死去的長老，都無一倖免的變成屍體。」

「……這是怎麼做到的？」

「不清楚，順帶一提那些本該保護大貴族的騎士團也全被清掃乾淨，無一人倖存。」

「……」

「還有連原本統治輪西國的王族也死得一乾二淨。」

「這真的不是在開玩笑嗎？」

聽著多格不斷講述，羅琳格的心情也從原先的困惑變成質疑。

「不管妳信不信，這在輪西國的權貴中都是常識，也是因為那樣，輪西國才變成現在由剩餘的幾個大貴族爭奪王位的情況。」

「那麼，輪西國沒有騎士的原因……」

「被殺死，不然就是趕在浩劫來到前被先行解散了。」

「……」

聽到多格說的故事，過多的困惑讓羅琳格無法正常作出迴應。

「還沒完。」

可多格沒有想停下的意思。

「——還有什麼？」

「前面說到有一部分騎士團被剿滅了，而另一部分騎士團則立刻解散……那你知道那些被解散的騎士團在哪裡嗎？」

沒有等待羅琳格回應，多格又一次反覆踩踏著腳底的地板，暗示著什麼。

「知道這個地方——這個國家什麼事情很發達嗎？」

「……傭兵。」

「沒錯，那些失去騎士名號的人，換了個名字組建成了傭兵團——我是不知道這麼做的用意何在，但是那些傭兵團表面看似接著委託過活，但其實仍是該個地區大貴族的爪牙。」

「……我明白了。」

羅琳格立刻就領悟了多格實際上想說的話。

——不要將重要的事交付給傭兵。

「那好，我能說的就到這裡，快點滾吧。」

可儘管才剛好好說出了情報，但一把話說完，多格便毫不客氣的把腳翹到桌上，連忙趕客。

但羅琳格沒有立刻離開的打算。

「聽你剛剛說完，我有兩個問題。」

「我才不——」

聽到要求，本要直接拒絕的多格突然愣住，望了眼桌面上的金幣，思考了良久後重新開口。

「什麼問題。」

「既然你剛剛說發生了一場把大半的權貴還有王族都清理掉的浩劫⋯⋯那場浩劫到底是什麼？」

聽到羅琳格的提問，多格沉默不語，於是羅琳格只好繼續開口。

「剛剛那是第一個問題，而第二個——如果在那場浩劫中，所有的騎士都無一倖免，那為什麼只有守星騎士留著？」

守星騎士，那個與自己有著血緣關係的人的身份，在整起事件中突兀到令羅琳格感到不安。

「問完了嗎？」

多格不耐煩的說著。

「問完了。」

「好！那妳這兩個問題我能給的答案都是不知道！」

「……」

「妳怎麼會覺得我可能會知道事情的真相，如果知道我可能早就死了，而且那場浩劫發生的時候我甚至還沒出生！」

聽到多格的抱怨，羅琳格無奈地承受著，隨後開口。

「好……那我告辭了。」

「再見。」

道別完，羅琳格立刻轉過身，沒有多駐留在多格的房間一刻，打開門走了出去。

「羅琳格！」

可才剛拉上門，一道熟悉的聲音就從身旁沒多遠的地方傳來，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羅琳格稍微愣住。

於是羅琳格有些僵硬的轉過去，看著從走廊拐角走來的白髮女性。

「……伯納黛，怎麼了嗎？」

羅琳格有些僵硬的動起嘴角，直到現在，羅琳格仍沒有習慣自己友人這樣頻繁冒出的樣子。

「我找到了！羅琳格！」

「找到——妳是說？！」

在昨日，與伯納黛重逢後，羅琳格重新請托伯納黛幫忙一件事。

而她所請託的事只有一件。

「嗯！我找到金色的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