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薇西……嗎？」

聽到了熟悉的名字，黑色的眼眸別有深意地眨了幾下。

隨後，卡絲汀娜才依依張開雙唇，像是熬燉許久，吐出苦澀的聲音。

「嗯……妳說吧。」

「薇希她活不了多久了。」

可羅琳格，像是要將卡絲汀娜的猶豫給整個粉碎一般，俐落說著。

「卡絲汀娜，妳打算怎麼辦？」

「……」

黑色的雙眼頓時佈上了一層悲鬱，卡絲汀娜雙瞳中的漆黑變得更加幽深。

「我當然清楚薇希的事情。」

「那麼——」

「但是現在下結論還太早，或許還有辦法能夠救治。」

喉嚨彷彿開始發燙。

望著卡絲汀娜雙眼中隱隱透出的決意，那梗塞在羅琳格喉嚨的聲音就愈發灼熱，心情也變得越發焦急。

「卡絲汀娜……」

可羅琳格沒有立刻粉碎卡絲汀娜的祈願，只是輕聲喚著，不去貪圖那說出後的涼快，艱辛抵禦著腦海中的辛澀，凝望著、等候著卡絲汀娜緩緩轉過身來。

終於，那名黑髮女性總算正面朝向了她，雙眼凝望著她。

「卡絲汀娜。」

羅琳格又一次喊著。

「妳……究竟怎麼了？羅琳格？」

「薇希只能再活半個月了。」

「——」

一瞬間，僅僅只是一瞬間。

那黑色雙眼中蘊含的擔憂和疑惑，頓時化為難以抑制的怒火。

而羅琳格正承受著那到目光所傾瀉下的憤怒。

「怎麼得出結論的？」

但是，那些情緒仍不足以動搖卡絲汀娜，善於隱藏真意的面具幾乎已經悄然戴上。

「我和會議主有聯繫，卡絲汀娜。」

可羅琳格的聲音卻三番兩次的將面具擊碎，好不容易鎮定住的黑色雙眼出現破綻，

「哈……」

卡絲汀娜垂下了頭，遮掩住了目光的動搖，可從她嘴角露出的嘆息聲卻仍然清晰。

「所以事情是這樣子。」

凝視卡絲汀娜的失意，羅琳格沒有著急開口，只是一直等候著，等候著第二心臟的領袖，重新恢復理智——昂首注視回來。

「會議主啊……這樣一切就說得通了。」

「妳認識會議主？」

「不。」

輕闔上滿溢憂愁的雙眼，卡絲汀娜搖了搖頭，視線不願再往羅琳格的身上住是，遙望向山坡下用惡魔契約者們圍著的篝火。

那高高燃起的火焰搖曳者，儘管距離遙遠，但彷彿火焰的光影連同卡絲汀娜的心思一同撥動。

「會議主——世界上的第一個人形精靈契約者，只要想想第二心臟的目標是什麼，知道會議主這個人也不意外。」

「啊……」

「而之所以能立刻明白羅琳格妳想說的事情，是因為在漫長的歲月裡，能在某些撲朔迷離的事件裡察覺到會議主這個背後的存在，所以知道會議主是怎麼操弄一件事的。」

「卡絲汀娜。」

羅琳格再次喚著，那失意般的黑色的目光從篝火的方向移回，回到了羅琳格身上，承受著從羅琳格身上投來的，愧疚視線。

「……」

所以，即便羅琳格只是沉默著，卡絲汀娜也能理解她的想法。

於是，毫無遮掩的，卡絲汀娜打自內心的深處，發出了嘆息。

「羅琳格，我確實感到很失落。」

「……」

沉悶的聲音傳來，愧疚感使得羅琳格心頭一緊，可卡絲汀娜的話並未結束。

「但並不只是這次。」

「什麼？」

「從很久以前，從一開始。」

吐著長氣，卡絲汀娜半闔上雙眼。

「羅琳格，妳還記得一開始我是怎麼和介紹惡魔契約者的嗎？」

「……不是所有的惡魔都會行惡這樣嗎？好像是與具名惡魔或人形惡魔簽訂契約的人仍能保持正常。」

「嗯，那個說法，妳應該也知道說法有點錯誤吧？」

「……」

「那些具有名字的惡魔……只是契約者擁有更多主導權罷了，慫恿、威脅、欺詐，真正不會引導契約者去作惡的惡魔，真的很少。」

再一次的，卡絲汀娜看回向篝火的方向，看回向同伴的方向。

「——可是我無法接受這一點。」

突然地，那鬱然的聲音，像是被點燃一般，宣洩出了無可遏止的怒火。

「為什麼這些人無法被拯救——不是惡魔契約者的他們！而是正在受苦的他們，他們……這些我所重要的同伴。」

但燃放的煙火，只是讓情緒短暫的浮現在卡絲汀娜的側臉上，隨即浮現的，是黯淡的絕望。

「卡絲汀娜，在我不在的時候，第二心臟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從達克斯——我的契約惡魔那知道了一些事情……知道了第二心臟所有契約者的惡魔們的會談。」

「會談的內容是？」

轉過身子，黑色的雙眼彷彿失了焦，那悲痛的面容極其違然的笑起，那笑意不自覺地令羅琳格發寒。

「惡魔們想要在第二心臟的成員間引發一場連鎖墮落……讓大量的契約者自殺，或是慫恿契約者加深契約深度直到它們可以虐奪身體。」

「而我——甚至沒有阻止他們的手段。」

「……」

羅琳格甚至沒法開口。

她的笑容變得更加燦爛，悲傷的情緒卻與此相悖，卡絲汀娜沒有再掩蓋那歇斯底里的瘋狂。

可突然的，大徹大悟般，那瘋狂的笑容收起，卡絲汀娜的目光再次聚焦，隨後喃喃自語的說著。

「不對，有一個辦法。」

也在那短暫的空隙，羅琳格才總算能夠開口。

「……是什麼，卡絲汀娜。」

「我先下令讓所有人去死。」

「——」

「我其實能理解道森……那個人型精靈契約者的想法。」

「……卡絲汀娜。」

「如果所有惡魔契約者都只是未爆彈，那將其遏止於搖籃，再理所當然不過了。」

「卡絲汀娜！」

輕聲喊著，羅琳格踩著步伐，停在了卡絲汀娜的面前，輕輕地伸出手，朝向她的臉龐而去。

「卡絲汀娜——」

然後那隻手，只是輕盈的碰上，擦去了她眼角的淚水。

「卡絲汀娜，妳在哭。」

「……」

沉默在此刻蔓延，卡絲汀娜沒有立刻做出反應，因為一直到方才，在眼角感受到人的體溫時，卡絲汀娜才總算回過意識。

她向後退了一步，退離了羅琳格的手。

「謝謝，我有些失態了。」

「不……」

對於那份無法解決問題的感謝，羅琳格只能愧疚地呢喃著，卡絲汀娜也沒有打算深究，規避了羅琳格的目光，逃避的轉向山腳，讓時間繼續流淌在沉默中許久，才願意開口。

「原本，在查覺到希嘉麗被結束契約時，我是想讓她離開的。」

卡絲汀娜說著，望著篝火旁逐漸散去的人群，似乎早在希嘉麗於方才自白時，就已經察覺。

「但是現在，不同了嗎？」

「如果對希嘉麗來說那才比較好的話。」

「我覺得，很多事情還是有可能會變得不同的，卡絲汀娜。」

「——」

「離同伴們墮落的那天，肯定還有很久。」

轉過身來，卡絲汀娜疑惑地盯著羅琳格。

不——與其說是疑惑，那雙黑色雙眼中因羅琳格話與途閃而過的流光，更像是驚訝。

「妳居然也變得能說出這種話。」

「我……」

搖了搖頭，卡絲汀娜遏止了羅琳格想要繼續說下去的心思。

「就這樣吧，把那部分留給妳自己……我們就聊到這裡吧。」

卡絲汀娜臉上掛起強硬的欣慰笑容，可與之前相比，羅琳格更能感覺到卡絲汀娜言行中的真實。

她向前踏出幾步，準備走下山坡，可又停下，望著夜空，對著羅琳格說道。

「但是，羅琳格，有一件事我必須要說清楚。」

「是什麼？」

「會議主。會議主不可能無來由的幫助誰，她會答應讓第二心臟進駐到倫西國裡，一定是想要拉攏妳……而那個原因，妳一定得自己想清楚。」

「我明白了。」

「那我走了。」

卡絲汀娜緩緩走下山坡，黑色的身影越來越遠，儘管留下了對未來的未知告誡，可會議主的目的，羅琳格早就一清二楚。

「莎姆。」

而羅琳格也恰巧輕聲喚著，浮現在自己身旁的她。

「……這樣子，所有的問題就都解決了呢，羅琳格。」

她欣慰地笑著，可羅琳格卻無法從那笑容中感到真實，只能凝視到與卡絲汀娜先前那遮掩般的模樣。

「現在的希嘉麗應該不會再那麼失魂落魄，而卡絲汀娜也會稍微期盼未來……一切都做得很好，羅琳格。」

明明莎姆的臉上卻掛著欣慰的笑容，但羅琳格卻從聲音聽出一絲苦澀。

「那麼……羅琳格，妳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什麼？」

羅琳格彷彿看到了幻覺。

「薇希的死。」

彷彿黑暗，黑暗的顏色漸漸吞噬著眼前的茶髮女孩。

「……」

「就算妳提議卡絲汀娜做好準備，但是妳自己不也還沒準備好嗎？羅琳格。」

而她也吐著與那份黑暗相配的話語。

那是與之前還未跟莎姆有所理解——被莎姆引誘，期待自己做出什麼事情的話語。

那些話語儘管引誘著羅琳格受苦，可最後總是能做出決定，破除迷障，繼續前進。

「莎姆……謝謝妳。」

於是羅琳格只是坦蕩地感謝，心懷著謝意，轉過了身，朝著薇希暫居的小木屋前去。

「——那是什麼意思？」

所以沒有看見，沒有查覺到莎姆臉上的不理解，和突然竄起的恐懼。

莎姆，沒有跟上羅琳格而去。

＊

停駐在薇希暫居的木屋前，希嘉麗忐忑地伸出手，將屋門推開。

「薇希。」

輕聲喚著，可聲音只是在屋內空虛的迴盪，沒有任何回應。

「……只是睡著了。」

快步來到床旁，在確認到薇希的呼吸後，希嘉麗放寬了心。

可即便如此，那沉重的心情卻仍然沒有改變，彷彿全身的力氣漸漸流失一般，希嘉麗坦軟地往身後的木椅坐去。

「哈……」

深嘆了口氣，望著薇希那每況愈下的模樣，希嘉麗低下頭來。

「薇希……」

儘管每天都會來到這邊，但或許是只有此刻薇西沉澱在夢鄉中，不用再費盡心思去偽裝——去回應那名少女的痛苦，希嘉麗才能輕鬆地不斷吐出嘆息。

「我還沒準備好看著妳離開。」

嘴角顫抖著，示弱的聲音輕微飄出，明明有可能會吵醒還在熟睡的女孩，甚至有可能讓對方因自己這頹廢的樣子擔心，但希嘉麗卻止不住從肺部升起的悲鬱。

於是，那份升起的悲傷堵住了咽喉，為了繼續呼吸，也為了準備好少女離去那日的到來，希嘉麗只能哽咽起，讓悲痛的淚水落下，讓哭聲流淌在時間中。

就這樣。

一直到喉嚨只能感受到乾渴的苦味，一直到時間似乎都浸滿了鹹意，希嘉義才再次抬起頭，望著女孩。

「……」

不知道是該感到難過還是慶幸，薇希仍然沒有醒來，希嘉麗的醜態並沒有被察覺到。

灰髮的女性悄然地站起，今日來到這裡，她沒有任何要和薇希說的話，甚至可能都沒有想做的事，只是腦海的深處隱隱傳遞了一種渴望，今日的她想稍微想見見薇希。

只是這樣而已。

所以，悲傷的時間已經過去，心理的渴求也已經解決，她朝向了門的方向走去，拉開了方才走進時關上的門。

「……」

「抱歉。」

在走出門後，那站在屋外的茶髮女性向著自己道了歉。

「聽很久了嗎？羅琳格？」

「因為我……也有想要和薇希說的話。」

「這樣啊……」

沒有過分追究自己方才的失態被羅琳格察覺到的事情，那灰色的雙眼只是懷抱著更加深沉的思緒，轉過了身，一步一步地走出。

羅琳格也沒有著急立刻進去會見薇希，只是望著那灰色的身影越來越遠。

可突然地，屋內卻傳來了聲音。

「進來吧，羅琳格。」

「啊……？」

轉過身來，方才明明還是熟睡樣子的薇希已經坐穩在了床頭，儘管面色仍然不好，但彷彿早就清醒了的樣子。

「妳……剛才被吵醒的嗎？」

進到屋內，拉上屋門，羅琳格連忙坐在方才希嘉麗坐著那張木椅上。

「因為身體總在發痛……所以睡眠很容易被打斷，其實從希嘉麗進門的時候就察覺了。」

茶色的視線沉重的低下，薇希聲音裡夾雜著苦痛的訊息，使得羅琳格甚至沒有注意到薇希醒來的時間甚至比自己來得要早。

「羅琳格，我看到希嘉麗的手裡沒有再帶著那個手環了……看來妳確實推了希嘉麗一把呢？」

女孩的聲音帶著笑意，可聽上去氣勢卻太過孱弱。

「不，那是希嘉麗自己——」

回絕了那對自己投來的好意，羅琳格搖了搖頭。

「——我……到現在，都還沒找到那朵金花。」

「……」

羅琳格吐出了道歉，對話也由此中斷，沉默不合時宜地流淌著，過了許久，這份寂靜才總算被打破。

「羅琳格，雖然感謝妳幫助了希嘉麗，但我覺得妳必須得在幫我一個忙。」

「……什麼？」

仰起頭來，明明只是普通地請託，可薇希的姿態卻與方才的孱弱不同，那面容也挾帶起了某種陰暗。

「不是什麼很難達成的事情，而且這件事與羅琳格妳也有關係。」

「與我有關係？」

「嗯！」

女孩坦然地笑起，接連開口。

「怎麼說呢？我果然不想要就這樣死去，所以想要再做點事情！」

「……什麼事情？」

聽到羅琳格的疑惑，女孩臉上的笑容變得更盛。

「可以說是我的不甘，也可以說是我的詛咒。我選擇了妳，羅琳格，我要在妳的身上留下痕跡。」

可從女孩口中說出的話和聲音，與那嘴角不斷揚起的開朗笑容相差甚遠。

「我要妳——」

張開口，如同真正投下詛咒一般。

在理解了薇希所說的話後，茶色的雙眼不自覺地睜大起。

而羅琳格的心中，也開始瀰漫起了駭人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