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伊利亞斯從窗外看去，數十騎王衛在稀疏的樹林間疾馳，旁邊的緹莉看見的每隻野獸、每群路過的鳥兒都能大叫。

（奇怪了，第一次離開王城的不是我嗎？怎麼她看起來比我興奮。）

「哼哼。」

「有什麼好笑的？」

緹莉的臉突然湊近，伊利亞斯趕緊後仰。

「沒事，我看見外頭有人差點撞上樹幹，不小心笑出來。」

「喔，我還以為是什麼有趣的事情。」

緹莉將頭伸回去後，繼續貼在窗邊哇哇叫。

（說到這個，森林不是很危險嗎？怎麼只有這麼點王衛……也許王衛們比我想像中的強上很多吧。）

馬車行駛到一條相對平坦的路上，諾頓抽空向後方的兩人介紹道：「這裡是大森林的外圈，外圈被當地冒險者稱為疏林區。」

「疏林區是弱獸、低階野獸的出沒範圍，偶爾才會有幾隻中階野獸，幾乎看不見高階野獸。」

（野獸……卡爾老師說過，野獸雖然分為弱、低、中、高，但實際上還能以等級區分。零級是弱獸、一到三級則是低階野獸──）

「弱獸雖然被叫做野獸，但人類早就馴化某些種類的弱獸。常見的亞亞鳥、懶豬……都有飼養場，是普通民眾常見的肉類來源。」

「哦！原來亞亞鳥有飼養的。」

「當然，不過飼養的腥味更重、肉質比起野生的差了些。」

諾頓再度專心駕車，伊利亞斯雙腳踢來踢去。

（比平常更無聊。看見幾隻野獸後，內心的悸動感早就沒了。我現在只想快點結束這趟路，快點回去母妃那邊。）

與他相對的緹莉突然抓住伊利亞斯的袖子。

「伊利，那邊有多水！」

（水？水不就是那樣嗎？）

順著手指方向看去，數條溪流於極遠處匯集成湖泊，那座湖泊非常巨大，就連棲息在周邊的、有樹木一半高大的野獸都顯得渺小。

「這是湖泊嗎！」

伊利亞斯終於露出笑顏，兩人不顧安全，蹲在窗邊欣賞著湖面閃爍的月亮倒影。

諾頓不用看就清楚那是哪座湖泊。

「這座湖泊叫做圖魯茵，是疏林區內數一數二大的湖泊。圖魯茵湖泊距離營地不遠，回去後可以詢問王妃大人要不要去湖邊。」

「我一定會讓母妃同意的！」

「這麼大的湖泊，好想在裡面……」緹莉說到半處就閉口。

「裡面什麼？」伊利亞斯好奇她想說什麼。

「沒什麼。」緹莉臉頰通紅的低頭並摀住臉，用力揮動手臂。

（這有什麼好害羞的？）

伊利亞斯困惑之際，外門處傳來諾頓的提醒。

「請好好坐下，前方路面顛簸！」

諾頓提醒後，轉頭向左邊的年輕王衛示意。

「烈。」

「嗯～」

烈加快速度，趕在馬車抵達前，用魔法在河面上蓋起一座石橋。

通用土魔法．陸行橋

河床處鑽出幾根石柱，石柱不斷上竄、一路延伸至超出河面後才停下。

緊接著，石柱頭頂朝水平方向不斷生長，沒多久一座堪用的石橋便憑空生出。

烈持續供應魔力，直到隊伍全都渡河後才解除魔法。

「團長，我回來了～」

「烈，你又要走了。」

「啊？」

「翻過前方的土丘後有顆巨大的白色石頭，猜猜那顆石頭的用處。」

「嗯……大石頭？」

「石你個大頭！拿出地圖來看，我就知道你不會仔細看地圖。」

烈掏出地圖副本後，一下子就找到那顆石頭的位置與用途。

「原來是標記石，早說不就好了。」

烈懶洋洋的扭動脖頸，沒發現諾頓臉上青一陣、紫一陣。

「都提醒你幾次了……回去後我要好好教訓你。」

「咦？」

馬車爬上土丘後，緹莉再度發出驚嘆。

「好大一條蛇！牠們在下坡處，你有看見嗎？」

「蛇？」

緹莉看見的是兩頭野獸。其中一條是長滿深綠色鱗片的巨大蟒蛇，另一隻則是背生尖刺、頭部猶如豬與牛混合的詭異野獸。

「那條蛇叫做森蚺；被牠纏住、長得很醜的那匹野獸叫做刺巴迦，兩者都是常見的中階野獸，好好記住牠們的樣子。」

（當然會記住，牠們長得這麼、這麼有印象點。）

「諾頓團長，我們需要繞過去嗎？」

「不用。」

諾頓舉起手臂示意停下後，與烈、迅眼神交會。

（懂吧？）

（是，趕跑牠們。）

（要瞬間弄死牠們！）

風的加農砲。

火的加農砲。

水的加農砲。

三人同時構築魔法，三種顏色的魔力球射向那兩頭野獸，牠們查覺到攻擊的瞬間便鬆開彼此，朝相反方向逃散。

「切，居然沒打中。」

「烈，怎麼了？」迅皺起眉頭。他只聽見烈的咋舌。

「沒事。」烈飛快搖頭後，又換成平日那副笑臉。

馬車上的諾頓則仔細觀察逃跑的野獸，確定牠們不會再回頭後才繼續駕駛馬車。

（他們居然敢攻擊中階野獸！）伊利亞斯震驚之餘，不免擔憂。

「諾頓團長，那兩頭野獸會不會報復我們？」

「牠們身上有多處傷痕，想必牠們纏鬥好一陣子了。牠們逃跑都來不及，當然不會有報復的心。」

伊利亞斯喔了聲後，再度直面緹莉閃閃發光的眼睛。

「魔法攻擊，是魔法攻擊耶！」

「不是魔法，還能是武術嗎？」伊利亞斯嗤笑間，緹莉皺起眉頭。

「嘿！為什麼不能是武術？」

「使用武術有兩個必要條件：武器與刻印，兩者缺一個還可以，缺兩個就不行了。剛才他們既沒有抽出武器，也沒有刻印出現在手上，當然不是武術。」

緹莉雙手握拳，眼睛閃亮亮的看著伊利亞斯說道：「不愧是伊利！我都不知道武術需要武器或刻印，還以為武術是某種類型的魔法哩。」

「小事。」伊利亞斯摸摸鼻子。

他感受到被緹莉誇獎的快樂，這種感覺莫名上癮。

馬車離開土丘後，暫時停某處。

「分開行動，回頭到這邊集合。」

「是。」

烈、迅各自帶領一隊王衛東西奔走，隊伍從原先的六十多人，驟降至十餘人。

伊利亞斯推開窗戶探出頭，一顆他抬頭都看不見頂部的巨大石頭矗立在旁邊。

「諾頓團長！為什麼那塊石頭在這裡？」

「那是白殷石原石，很久以前的冒險者搬來這裡的。這顆石頭代表疏林圈與密林圈的交界點，每隔一段時間這顆石頭會被冒險者公會挪移。」

「這塊大石頭在這裡多久呢？」

「至少比王國的歷史還要古老。」

伊利亞斯再度發出讚嘆。這趟外出足足透支未來一年的感嘆，明年說不定很難再有此等經驗。

緹莉從另一個窗戶探出頭，但戶外的光線已變得昏暗。

（太陽要下山了……我們還要繼續往前嗎？）

想到這邊，她輕拽伊利亞斯的袖子。

「餒餒，幫我問一下什麼時候回程。」

「怎麼不自己問……諾頓團長，我們什麼時候回程？」

「我們要前往密林圈外圍啟動水晶石碑，不用一小時就能回到營地。」

「聽見沒？不用一小時。」

「謝謝。」緹莉低下頭，伊利亞斯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在害羞嗎？）

伊利亞斯揚起嘴角，準備好待會要捉弄她一番。

緹莉低下頭，雙眼無神的盯著車地板。

（他好厲害，我什麼都不敢問、也問不出什麼問題。）

解析儀式與今天的見聞，不斷攤開在面前的事實讓緹莉明白，她與伊利亞斯之間有著如天塹般的差距。

（我還有資格站在他身邊嗎？）

小女孩的內心充斥著矛盾。

一方面她很享受兩人現在的相處模式──伊利亞斯偶爾捉弄、大多數時候選擇退讓，緹莉自己則是有些無理取鬧。

娜莉對她說的話、她自己逃避的某些事情，好多事情在這個瞬間匯集，塌陷成一顆情緒黑洞，不停吸食緹莉的心與情感。

「緹莉，妳不好奇其它王衛去做什麼嗎？」

伊利亞斯如往常般說出這番話。

「我、」

「我什麼？我認識的緹莉可不會扭扭捏捏，想問就大聲問出去。」

（大聲問出去？）

緹莉的眼睛再度回神。

「諾頓團長，離開的王衛們是去啟動其他水晶石碑嗎？」

「緹莉小姐說得沒錯。只有這三座水晶石碑啟動，這個迪梵結界才能成功建構。」

「這才是平常的妳。」

伊利亞斯露出牙齒咯咯傻笑，緹莉哼了一聲後，鼓起臉頰轉向窗邊。

（緹莉生氣的時候好有趣……連拉芙生氣都沒她有趣。）

伊利亞斯抿嘴、臉上露出些許猥瑣的樣貌。

諾頓瞄了眼車廂，不禁在內心感嘆。

（年輕真好，我也想回到年輕的時候。）

轉換心情後，諾頓再次聚焦在面前茂密的樹林，時刻戒備著竄出的野獸、蟲子與地勢。

（算算時間，迅、烈他們差不多抵達水晶石碑。等光柱亮起後，這趟森林……）

諾頓內心盤算之際，兩道藍色光柱劃破橙紅色的天空。看到如預期般的光柱，他本該感到心安。

（奇怪，我的心臟怎麼跳得更快呢？）

不只是心跳，就連諾頓的眼皮也不斷跳動。

（只有團衛，要對付一頭中階野獸都很吃力，或許有什麼中階野獸在盯著我們吧！）

諾頓快速掃視周邊一眼，但由於光線不足、草木茂盛，他僅能看到部分視野。

（果然……不能讓伊利亞斯殿下、緹莉小姐冒著這麼大風險。讓團衛去點亮水晶石碑，這樣能早點離開密林圈。）

「哎呀，又打賭失敗。沒想到烈十分鐘內就把水晶石碑點亮，他該不會雙腳步行去點亮水晶碑吧？」

「哈哈哈，很像那個臭小鬼會做的事情。」

團衛輕鬆聊天時，馬車忽然減速。

「塗、南燕、稽鹿，妳們三人去點亮水晶石碑。」

她們三人是魔力學院畢業生，諾頓對她們抱有高度信任。

「是。」

南燕接過遞來的引導水晶，與另外兩人脫離隊伍朝深處疾馳而去。

「團長，我們呢？」

「等她們回來。」

與此同時，車廂內的兩人正分享趣事。

「早上拉芙叫我起床時，騙我說要遲到了，害我褲子都忘記換就跑出房間。」

「哈哈哈！你有罵拉芙嗎？」

「罵她？我才捨不得罵她。我捉弄她幾句後又睡回籠覺。」

「難怪你離開王城後一直打哈欠……馬車什麼時候停下來了？」

「咦？」

伊利亞斯在緹莉提起馬車後才發現車廂是靜止的。

「團長，怎麼停下了？」

「請您稍等一會，等隊員們啟動水晶石碑後我們就往回走。」

現在的諾頓比先前都還要謹慎。強化視力警戒周遭陰暗處，心弦愈發緊繃、呼吸開始急促。

（沒有異常……）

諾頓視線回到面前的吉普勒上，原來異常就在眼前。

「吉普勒！」

這頭馬型生物身體發抖、腳蹄不斷踩踏，只要諾頓一離開，牠會一溜煙地跑走。

王衛們也發出驚嘆。

「不只吉普勒，我的馬也是！」

「我也是。」

「該死，這是什麼情況？」

（我也不知道啊！）

諾頓緊咬牙關，嘗試安撫吉普勒的情緒。

「伊利、」

緹莉的呼喚如蚊蚋聲般細小，身體緩緩朝他挪去。

「別緊張，肯定是馬兒們怕黑！」

伊利亞斯強撐笑容，內心早就驚慌的不得了。

（天哪！外頭這是什麼情況？現在還不移動嗎？這個笨團長還不快點移動馬車！）

「笨蛋！」上升的好感與安全感瞬間歸零。

「我哪裡笨了？」

「馬兒會怕黑，那晚上豈不是沒有交通工具了？」

「妳呀，居然質疑我這個聰明……」

伊利亞斯話說到一半，兩人未曾聽過的噪音從前方遠處傳來。

「快看天空！」

王衛們發出此起彼落的驚呼，車內兩人也朝天空看去。

「那、那道紫色的光柱是什麼？」

緹莉與伊利亞斯目光呆滯，在場只有兩人還搞不清楚現況。

「南燕三人在幹什麼！紫色光柱是艾琳石碑，她們從哪弄來艾琳石碑的？」

「雙藍一紫的擺放方式……那不是與迪梵結界功能完全相反的艾琳結界嗎？」

（吸引野獸靠近的艾琳結界！天殺的玩意！）

諾頓回頭關上外門、朝幾人大吼道：「放棄其他人，全員加速回營！」

（為什麼要關上外門？）

伊利亞斯還沒出聲，車廂調轉讓他暈頭轉向。

嗑。

平衡感較差的緹莉手臂直接撞上座椅、疼得哇哇叫。

「沒事吧？」伊利亞斯將她扶回座椅上。

緹莉搖搖頭、擦拭淚滴後連忙問道：「伊利，你知道外面發生什麼事嗎？」

「不──」

後方傳來的急促腳步聲打斷伊利亞斯，隨後傳來的便是哀號、王衛們嘈雜的聲音。

（什麼鬼？腳步聲是誰的？）

「伊利……」

「別擔心，幾隻小野獸在嚇唬我們而已。」

伊利亞斯隨口說說後，伸手握住緹莉手掌時才意識到手心也冒出汗水。

（緊張──我在緊張？不可能……）

（馬車上還有魔導具，對！還有攻擊型、防禦型的魔導具！根本不用害怕。）

想到此處，伊利亞斯強忍的懼意消散一空。

「就算真的有野獸，我也能啟動魔導具把牠們消滅光光！」

「真的？」

「真的！」

緹莉深呼吸後，看上去沒有剛才這麼慌張。

……

「諾頓，南燕她們……」兩名王衛留在原地。

「在密林區搭起艾琳結界跟找死有什麼區別！那可是六階魔石設下的艾琳結界！」

不等那兩人跟上，他們周圍傳出此起彼落的吼叫聲。

「狼嚎？是角狼？」

諾頓自說自話的片刻內，數百匹有半隻馬大小、額頭長有十幾公分長尖角的狼紛紛竄出。

「別靠近我！」

後方沒跟上的兩人瞬間被淹沒，離兩人沒多遠的諾頓一行倒吸幾口冷氣。

「見鬼了……角狼這種低階野獸出現在密林區。」

「角狼雖然是罕見的社會型野獸，但有這麼大的族群嗎？」

「閉上嘴巴、專心注意周圍！」諾頓大聲喝斥，其他人不敢再多說。

夜幕幾乎降臨，最後的餘暉即將消逝。

車隊後方傳來的腳步與嘶吼聲逼近，他們蒙受壓迫一路逃出密林圈、經過那塊巨大的白殷石。

（烈、迅都不在，也沒看見其他王衛。周圍只有離開的蹄印，他們沒有人回來，難不成……）

諾頓恍神的片刻，最後方的一名團衛被幾匹狼追上、拽下。

清脆的嘶咬聲、蒙受極大痛苦的慘叫聲，無不警醒所有人。

（該怎麼做？保護殿下優先，還是繼續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