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我站在坡道的石階上，猶豫著該向前搭話，還是就此轉身離去。

忽然一道強風襲來，就像是調皮的風精靈在搞怪，他的斗篷被吹飛，竟然朝我飛來。

我本能地抬手接住，一陣混亂後，那件獸皮披風半掛在我臂上。

他一轉頭，便看見了我。

我們四目相會，沉默與尷尬瞬間瀰漫在空氣中，令人窒息。

我下意識抿了抿嘴，愣是擠不出半句話。

他的眉眼在月光下清晰可見，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高挺的鼻子和淺色薄唇，是那種乾淨青少年該有的模樣。

他看上去僅比我年長些許，卻有種不像這年紀該有的沉穩，他完美的就像漫畫中走出來的男主角。

「你是誰？」 他的聲音清亮，帶著一點警惕。

「那個......我只是路過......我不是奇怪的人......」 我下意識回答，但是說完以後我才覺得自己說的話相當可疑。

少年尷尬地笑了笑：「我相信你，請不要過於緊張。那個......你是迷路了嗎？」

他緩緩靠近我，我像是中了媚術，怔怔地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臉，驚嘆的說不出一句話。

「恩......(雖然羅塔(Lota)不讓我說，但是應該沒關係吧)......」 他不知道在喃喃著什麼後，補充道：「我是約德爾(Yodel)，是森特利家的人。」

森特利？就是邊境侯！

他說自己是侯爵家的人，可是在寄宿的那段時間，我怎麼沒看過他呢？

長的這麼英氣俊秀的人，要是出現在宅邸裡，我可不會忘記！

啊、還是他是這一、兩年才來到這裡的？也就是說，他大概率是受到戰爭而流浪的貴族後人。

現在應該是在侯爵家做著僕從......不、長的這麼好看的話，應該可以提拔為執事吧！

嘛、這種身分就類似亞里亞出身騎士家族，來到我家做隨侍。不同的是，亞里亞家族與父親有過救命之恩，而約爾德應該只是暫時尋求庇護。

「啊、您好，我是伊莉絲，我是斯貝利亞家的。」

他的目光清澈，如清晨的朝露容不下一粒雜質般，直視著他讓我非常緊張。

於是我裝做行禮的同時，看著地面說到：「之前有段時間曾借住在邊境侯爵家，好像沒見過你......」

他頓了一下，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忽然反應過來，說道：「欸、是嗎？原來......」

「嗯？」 我下意識抬頭，皺眉看著他。

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即止住嘴，然後改口到：「不好意思，我並非對你有什麼意見。只是我聽侯爵家的人們說，你在為領地重建上出了很多主意，幫了斯貝利亞子爵很多忙。因此我才感到有點好奇，請原諒我。」

他說這話時微微鞠躬，語氣誠懇，像是怕嚇著我似的。

「啊......沒事、沒事的！」 我急忙擺擺手，讓他抬起頭。

嚇了一跳，我還以為自己又被傳出什麼奇怪謠言，還好只是捕風捉影的閒言碎語。這種程度的閒話我隨便掰，都能搪塞過去。

現在的我只是個普通人，真的不想再被什麼奇怪的「轉生者」注意到了。

不過，原來我在侯爵家的下人之間稍為的有名啊！

如果下次要再去侯爵府邸，我可能要多注意一點禮儀了。

風聲輕輕拂過山坡，一片細碎的蟲鳴忽然從草叢間竄出，又消散在晚風裡。

「那個......你也是來賞月的嗎？」 在他拿回斗篷後，開口問到。

我點點頭：「恩，心血來潮。剛好想要仰望明月和星空。」

他輕輕笑著贊同，那是柔和溫暖卻不會讓人感到壓迫的笑容。

我好興奮......快要壓抑不住想大喊的衝動了！

「我懂。」 說著他抬起頭：「望著遼闊的天空和孤獨的月亮，彷彿一切俗事煩惱都消散了。」

我趁機仔細觀察他，他的側臉在月光下被描出一條鮮明的線條，他的神情憂愁，令我感覺有點違和，就像不適合出現在他臉上的表情。

「你在煩惱什麼嗎？」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靜靜看著那輪明月，月光照在他的臉龐上，讓他看起來散發的淡淡銀光，就像仙女下凡一般。

過了幾秒，他才緩緩開口：「不是什麼大事、只是......」

他低下頭，眼中掩上一層陰翳：「有時候，我會懷疑自己做的事……真的是對的嗎？明明是出於善意的行動，卻招致了壞的結果。」

這一瞬間，我彷彿看見他掩藏在平靜下的矛盾與無力。

我想安慰他，卻忘了我自己最不會安慰別人，但是此刻應是有聲勝無聲。

於是我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恩......我覺得失敗也沒有不好。」

他似乎微微睜大眼瞼。

「你有聽過『失敗為成功之母』這句話嗎？經歷這次失敗，下次你遇到類似的事情，就會知道怎麼避開錯誤。而且失敗的定義是會隨著不同視角改變的。有時候你覺得自己失敗了，但在別人眼裡，可能你做得很好了。」

我注意到他側過臉，注視著我。那張溫柔的臉此刻相當的認真，讓我緊張無比。

我將目光放到遠處、鼓起勇氣說下去：「......恩，我想說的是，你可以反省沒關係，但不用因此否定自己。我認為能夠接納每一個失敗，人生才能走得更遠。」

說到最後，我不知怎麼的又想起了她。

那個總是天真的笑著、時常陪伴在我身前的身影，如今卻只剩斷斷續續的回憶……他們的情況分明不一樣......

唉、你怎麼那麼傻......

我的眼眶一陣發熱，呼吸忽然變得急促。我急忙抬起頭，想讓眼淚不要流下來，但那根本沒用。

同時我用手擋住臉，不想讓他看見。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流淚什麼的……太丟臉了。

正當我急忙擦著淚、整理著紛亂的思緒時，一件寬大的大衣輕輕覆了上來。

它巧妙地將我的臉與世界隔開，像是一層厚實的保護，心跳神奇地平穩下來。

我還在發楞，耳邊便傳來略為低沉卻溫柔的聲音：「對不起，是我不夠成熟……竟然讓我比小的女孩子為我擔心。」

我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急忙整理好面容，將大衣從頭上拉下後，他的身姿已經走遠了。

我想要立刻追上去，跟他解釋我的悲傷與他無關。

但內心另一個想法令我停下了步伐。

『就這樣拿著他的大衣……是不是就有再見到他的藉口了呢？』

最終，我靜靜的目送那令人心安卻單薄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夜色裡。

直到什麼都看不見了，我才抱緊懷中的大衣，感受那上面殘存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