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霧散時，群山已換顏。
人來時，燈火已闌珊。

時間——
它只會推著你前行，
無論你是年幼的稚子，
還是尚未成器的青年。

若真有人只憑信念與意志改變現實，
那他一定是幸福的人吧。

——世界不會等你長大。

——

陽光穿過密冠，斑駁光點在林地跳躍；
該有的喧囂不在，腐朽與血腥同味，鳥獸盡退。

森林中，
死白人形緩緩蠕動，皮下黑紋如蔓。

牠以左掌抓泥拖行，右側只餘殘臂；
黑紫之液由斷口滴落，在土上拖出冷黑的痕。

嗚——

喉間滲出低喃。
無名之力牽扯腐朽之軀，朝未知的方向緩緩爬去。

死靈伏地，遊蹤入林；
斷肢負身，將往何方。

命運的交會即將展開。

——龍曆927年——

無名者靜坐在低榻上。
晨光自紙拉門縫滲入，房裡的木紋被光線勾出。

空氣寧靜。
帶著熟悉卻叫不出名的氣息。
他抬頭，小莫剛離去的背影仍在腦海晃著。

小莫溫柔問：「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嗎？」
無名者低聲：「嗯……記憶依然模糊，什麼都想不起來，很抱歉。」

小莫笑：「別擔心。這裡的人都很親切，你可以先在這裡休息。
不過，名字很重要呢！得幫你取個暫時的名字。」

無名者呢喃：「名字嗎……」
名字，代表一個人，一個身份。
而他，已把最重要的東西弄丟了。

——啵。

肩上忽然多了微妙重量。
漆黑的小龍蜷在肩頭，像從影縫裡冒出。

黑龍懶懶道：「不如叫黑龍大神吧！」
祂打著呵欠，自顧自地提議。

無名者瞪大眼：「黑——」

小莫插話，帶笑：「那就叫你小黑吧！正好你是從黑龍遺跡附近發現的。」
無名者一時語塞：「啊……」
只得接受這個看似隨意、卻已落定的稱號。

黑龍在他肩上得意大笑。
尾巴輕拍他的頸側：「哈哈哈！真的變小黑了！這下你跑不掉了。」

小莫點頭：「我先去忙，你可以先休息。」
門扇輕闔。
靜謐回到房裡。

小黑垂眼望向肩頭的小黑龍。
灰白瞳孔摻著驚恐與好奇。
小黑低聲：「你是誰啊？！」
從未見過這種生物，卻莫名地感到熟悉。

黑龍伸腰，尾巴仍拍著他的頸側。
露出尖牙，語氣自豪：「落迦，黑龍落迦——象徵萬物終結的神祇。」

說完，黑龍張開小翅。
昂首挺胸，像壁畫裡的神祇現身。
尾巴輕晃兩下，等待信徒掌聲。

小黑喃喃：「黑龍……」

畫面在腦海翻湧——
高空之上，龐大無比的龍影盤踞天際，巨翼遮蔽天光。
偉大的太陽在祂身後急速黯淡，整片天地陷入靜寂與昏沉，
連白晝都被吞噬殆盡。

萬物屏息；眾生匍匐。
如臨神罰。

小黑猛地搖頭，
想捉住那回憶殘光。
眉峰緊束，語氣急躁：「只有我能看見你？
而且……我什麼記憶都沒有。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拉起衣袖，右臂一道環狀疤痕，餘灼未退。
也許，那正是他記憶的缺口。

黑龍眯起眼，尾巴停住。
低聲：「讓其他人看到我，事情就會變得複雜了。
若是知道本龍神現於此，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騷動。」

祂頓了頓。
聲音沉下：「至於你……看到你的時候，你深陷詛咒，基本上是快死了。」

黑龍視線掃過小黑看似完好的右臂。
「情況很糟。臨機一動，本龍神大發慈悲地幫你壓制了詛咒，或許這就是你失去記憶的原因。」

小黑背脊發冷：「詛咒？我……？」

黑龍冷笑：「很久以前——有個朋友也曾做過類似的事情，也許我只是想模仿他罷了。
身為象徵萬物終結的神，我不能隨意傷害或結束生命——這是我的法則。」

祂又打呵欠，語氣輕快：「這是我第一次和人類一起生活，說不定比我想的有趣……嘿嘿。」

小黑仍困惑。
把黑龍的話在心裡過了一遍。
迷霧未散。
這條傲慢的黑龍，竟成他眼下唯一能依的引路人。

——

日光斜斜。
道場木地留著斑痕。
刀聲斷續，安靜而嚴。

小黑倚邊觀望。
眾人刀勢各異——微風、驟刃。
視線停在那位年紀與他相仿的徒弟。

黑髮高束，身形沉穩；
眼神如刀，專注淩厲。
式式乾淨，快而不躁。

黑龍在耳邊道：
「看來他是這裡最優秀的徒弟。」
小黑胸口微緊。

——唰。
徒弟一刀落下，利落無贅。
對他而言，揮刀近乎呼吸。

即便從未學過刀，小黑也明白那人——
此生注定與刀合而為一。

「唷！恢復得不錯吧？」
徒弟注意到角落的小黑，邁步過來。

「第一次正式介紹，我是這間道館的長子——刀無鋒。」
語氣帶笑，卻自有把握。
「你呢？叫什麼名字？」

小黑張口，卻答不上：「痾......」
小莫替他解圍：「他叫小黑！他還沒想起自己的記憶呢。」

刀無鋒挑眉：「哦？」
發現小黑正盯著眾人練習，目不轉睛，若有所思。
刀無鋒點頭，取起木刀，走近幾步，眼底帶著試探與挑釁。

他遞出木刀，語氣輕鬆卻有壓力：
「要試試看嗎？看得出你對刀似乎有些興趣。」

小黑握上刀柄的瞬間——
濃霧遮天，火光搖曳。
戰士衝出混亂，披風破裂、皮甲染血。
劍鋒刺入與他相仿的身影，血光濺起。
兩人視線短暫相接——無言，無語。
畫面斷裂，心悸猶在。

小黑無意識低喃：「……決鬥。」

刀無鋒微怔，旋即大笑：「哈哈，沒那麼嚴肅，這只是練習而已！」
轉了轉木刀，語氣仍輕，神色卻收起玩笑：
「不過既然你這麼說，或許比試一下，真能讓你想起些什麼。」

徒弟們與小莫圍上來。
好奇、期待，空氣微熱。

刀無鋒把木刀往肩上一搭，提醒道：
「如果受不了，隨時喊停。我不希望你受傷，
但既然要比武，你得做好最基本的心理準備。」

小黑點頭。
抬眼直視，語氣平靜：
「我知道了，試試看吧。」

兩人入場。
四周瞬間安靜，徒弟們屏氣。
低語起伏：
「新來的挺勇敢啊……」
「無鋒前輩穩了吧！」
「我壓50無鋒贏。」

「喝！」
刀無鋒踏前，木板作響，勢如猛獸出柙。
木刀成弧破空，直取胸口。
殺意逼來，意識尚未決定；
小黑身體已向右貼地滑出。

——唰。
刀鋒擦身，衣角飛散。

「剛才那是……閃掉了嗎？」
「好快的反應！」
「牛逼啊！」
場內只剩步伐與換氣。
刀無鋒每擊沉著，快而準；
小黑以本能閃讓，淩亂卻屢避要害。

汗落，氣急。
刀無鋒眼神倏冷，忽地變向。
角度刁鑽，直取空門。

小黑幾近失衡，猛然後傾——
刀鋒再擦肩。
人群低聲竊議：
「又閃過了……」
「這不是運氣吧？」

刀無鋒心思電轉：
明顯速度跟不上，卻總能卡在那一線。
不是技巧，是......野性？

黑龍在肩低喝：「又來了！」

下一擊更低，斜斬貼地。
小黑避開，前臂擦出紅痕。
「好險……！」

場邊議論未止。
「這個人之前是獵人吧？」
低沉聲自後方傳來。小莫回首——是館主刀無刃。

小莫問：「為什麼這樣說？」

館主抱臂，語氣冷靜：
「攻擊沒力、路徑混亂，甚至用刀背攻擊——明顯未受過訓練。
但他的閃避方式特別，步伐低而穩。」

頓了頓，繼續道：
「不是村民或學徒會有的習慣，
長期和大型野獸搏鬥的人，才練得出這種協調性。」

小莫點頭：「對耶！確實是在森林邊緣發現他的，當時他昏倒在路邊，
全身傷痕累累，衣服也破破爛爛，感覺就像是被野獸攻擊過。」

館主點頭，神情凝重：
「少見的戰法。但不知為何，總覺得……似曾見過。」

刀無刃在記憶裡摸索某個殘影——
同樣的步伐，同樣的孤絕。

「嗯……看來他是和野獸搏鬥時受了重傷，導致失去了記憶。」
館主低聲補了句：「是個可塑之材。」

場上，壓力仍在。
每一擊都差毫釐，卻總與小黑擦肩。
終於，小黑體力耗盡，動作微滯。

刀無鋒逮住破綻，木刀橫斬——

「哇！」
小黑被斬中，跌退數步，倒地。

周圍驚呼四起。
刀無鋒走近，伸手將他扶起：「你沒事吧？」

語氣溫和，眼神添了幾分敬意：
「不錯。雖然沒用過刀，但你的能力……的確不簡單。」

小黑還在喘氣，腦內卻先傳來調笑：
「要不是我知道這是在比武，還以為你在跳什麼祭祀之舞。」
黑龍打呵欠：「你閃來閃去的樣子，真虧那個眼神兇巴巴的大叔沒笑場。」

小黑翻了個白眼，擦去手臂血痕，
雖添了幾道新傷，卻像有什麼從沉眠裡醒來。

館主走到他面前，身型沉穩，帶著分量。
稍停，開口：「你叫小黑吧？」

「我是無極刀法的館主，刀無刃。剛剛和你比試的，是我的兒子無鋒。」

小黑不自覺挺直。
那存在感，像站在巍山之下。

館主語帶讚賞：
「身手不錯，少見的本能，也許是種天賦。」
他略頓：「不如趁你還沒恢復記憶，靜下心來修煉，也許會有所啟發。」

館主抬右手至胸前，閉目。
空氣微黏，壓力自身上外擴。
徒弟們不約而同退半步。

「這是……？」
小黑盯著他，覺得陌生又熟悉。

黑龍低語：「魔力凝聚。人類稱為『心像』。」

無形魔力在館主掌中聚起。
睜眼瞬間——
一柄修長之刀在掌心成形。
刀鋒微弧，反射冷光。

心像的延伸；定風所指，皆是裁決。
館主對小黑淡笑，像大人握著糖果等孩子反應。

「哦哦哦～！」
小黑瞪圓了眼。

徒弟們並不意外——這是館主的日常。
倒是小黑的反應，引人失笑。
刀無鋒在旁為父親自豪。

「怎麼做到的？」
小黑盯著那柄刀，移不開眼。

館主把刀握穩：
「修體、修心、再修氣。這不是普通的刀，
是我意志所化，由魔力具現。」

黑龍少見地正經起來，從肩頭抬頭解說：
「心像武器——將心中所想之物具現化。
看來這阿伯已修行多年，確實不簡單。」

失憶未解，指引已現。
小黑凝望那柄刀。
渴望在心底生根——
也許有天，他也能在命途之上，鑄出自己的刀與道。

——

幾個月過去。
小黑的刀技進步得出乎意料。
步伐更輕，出刀更準，成長速度叫人側目。
也許是「獵人」的本能，或是失憶帶來的專注。

但魔力仍是瓶頸。
不論怎麼試，都無法像刀無鋒那樣，把魔力與刀連成同一股勁；
頂多是普通人的水平。

……

某次訓練午後，小黑路過後院。
無意撞見刀無鋒私下修練。

獨立於石塊前。
雙眼微閉，神情如松。
左腳紮地，右足微撤。
雙手緊握刀柄，刀鋒高懸，氣流無聲。

空氣跟著停住。
院落沉寂。
小黑不敢作聲，只屏息靜觀。

過去只見刀無鋒授課，從未見過這樣的專注。
此刻對手不是凡驅，而是更冷硬的石塊。
刀氣未發，意志先凝。

持刀者眸光閃動，臂弓蓄滿——
刀鋒落下。

咚。

石塊整齊分裂，切面如鏡；塵土只微微躍起。
刀無鋒立定不動，氣息沉重，汗順額角而下，
仍緊握刀柄，不許自己鬆懈。

小黑瞪大眼。
第一次真正意識到——
這個總愛笑著說教的男人，背後竟藏著如此力量。
當初比試，他根本沒出全力。

這就是魔力與刀技合一的效果。
刀技上已有差距，魔力運用更是天壤之別。

刀無鋒收刀。
平靜地站在碎石前。
小黑心緒如翻江海：本以為逐漸追上，
此刻才明白——真正的差距，比想像更大。

——

「到底怎麼樣才能做到呢……」
小黑跟在小莫身後，低聲自語。
市集喧囂回蕩，腳步聲雜遝，卻散不去他心裡的困惑。

黑龍趴在他肩上，懶懶眨眼回道：
「每個人底子不同，你的魔力大概就到這了……」

語氣帶著無所謂，像又藏著什麼。
牠打了個哈欠，尾巴輕擺，顯然對這話題興致缺缺。

小黑皺眉，覺得黑龍話裡有話：
「怎麼能就這樣放棄。」

黑龍一副不在意：
「嘛……你想太多了。休息休息嘛，不要老想著修行。」

小莫在旁挑菜拎果。
聽到小黑的嘀咕，她回頭一笑，語氣帶鼓勵：
「你已經很厲害了！大家都沒想到你成長得這麼快。
就像無刃叔叔說的，天賦只是起點，努力才是關鍵，
我相信你再堅持一下，很快就會有所突破！」

她的聲音溫柔真誠，讓人安穩。
小黑微笑點頭，示意感謝。

儘管如此，他心裡明白：
刀技再成熟，魔力的差距仍讓他在較量中落下風。

笑意漸退。
市集依舊喧鬧，心卻像罩了層陰影。

「好高的山啊……」
小黑仰望遠處山峰。
晨光下格外雄偉，雪頂與天際相連。

小莫順著小黑目光道：
「那是雪山。聽說山頂一年四季都被白雪覆蓋，特別是冬天的時候，住在山上的居民會下山來過冬呢。那裡的羊毛可是出了名的保暖，質地也很好。」

小黑疑惑：
「把羊群帶上山？」

「對於披著厚厚羊毛的羊來說，夏天在平地太熱了，山上涼快些。」
小莫聲音漸低，像碰到較沉的話題。
「而且……莫雷村這裡已經很接近輝之國的國界了。再往外走，會遇到很多強盜，甚至還可能碰上蒼弦族的巡邏士兵。
對於山上的居民來說，也許待在山上反而安全些。」

小黑沉默片刻，把視線從山頂移回她的臉。
盯著小莫那雙灰白眼睛：
「蒼弦族？」

小莫點頭，笑容溫柔：
「是啊，蒼弦族的眼睛是像天空的藍，看起來很清澈。」

她頓了頓，續道：
「碧黎族的眼睛是綠色的，像森林裡透光的綠，亮亮的、很有精神，
我們是清輝族，因為我們的眼睛就像月亮光輝般皎潔。」

小黑看著小莫的笑臉，心頭微恍。
灰白的眼、清秀的弧度——某種熟悉浮上來。

記憶掠過——
一名與小莫相似、右眼帶著顯眼傷疤的女子。
微笑，嘴唇在動，像在對小黑說話。

他看得見她的笑，卻怎麼也聽不見。
灰白的眼與傷疤烙進記憶，
唯有聲音，像被時間抹去。

小黑猛然回神，心跳加快。
他偷看小莫的側臉，腦海翻湧：
她到底像誰？為什麼那畫面那麼熟？

小莫挑著手上的東西，餘光見小黑走神，
好奇問：「怎麼了嗎？」

小黑望著小莫溫柔的臉，欲言又止。
掙紮片刻，終於開口：
「你以前……眼睛有受傷過嗎？」

小莫眨眨眼，笑著搖頭：
「沒有啊，怎麼會這麼問呢？」

「……沒什麼。」
小黑輕嘆，低頭，語氣裡有猶豫與困惑。
「稍微想起了以前的事……有個人，好像對我很重要，
和你長得很像，除了——右眼的部分。」

小莫眼底發亮，隨即調皮地笑：
「阿咧，該不會是想起媽媽了吧？好乖好乖。」
她伸手像哄小孩般揉了揉他的頭。

「我又不是小孩子！」
小黑急忙撥開她的手，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羞窘。

小莫看他滿臉通紅，笑得更開心：
「欸欸，怎麼臉這麼紅，真的是想起媽媽了吧！」

「才不是！」
小黑嘟囔著，試圖掩飾混亂。

心底無奈仍在，困惑像迷霧。
女人身影如遠山暮色，時隱時現；
記憶碎片像煙，苦苦尋覓——
仍拚不出完整的圖景。

——

回程路上，小黑默默跟在小莫身後。
兩人無語，只有葉聲在風裡沙沙。

小莫的金髮隨步輕揚，像晨光在樹影間流過，悄然沒入靜謐。

黑龍趴在小黑肩上，尾巴甩來甩去，興致盎然。
瞇起眼，靠近耳邊低語：

「確實啊，以人類來說，小莫可是很有魅力呢。」
小黑龍故意拉長語調：「絲滑的金色長髮，目光慈祥不顯老氣，朱唇粉面，身段玲瓏有致……」

小黑原本不在意小莫外表，卻被撩得心頭一動。
不由得看向前方——金髮微揚，纖細背影，讓他倒抽口氣。

小黑龍見狀得寸進尺：
「呵呵，你是不是——想跟她造小孩？」
祂笑得放肆，尾巴甩得更快：「哎呀哎呀，哈哈哈，記憶還沒找回來，就先考慮繁殖？這就是人類的向前邁進——啊啊啊啊！」

話還沒完，就被小黑一把抓住，捏得像布偶。
小黑龍頭部立刻鼓起變形，尾巴在空中可憐地抽動。

「神明都這麼白目嗎！？」
旁人眼裡，小黑只是在握拳。
手中小黑龍掙紮求饒：「是我錯了！別再壓了啊！」
小黑才不情願地放手，偷瞄前方，慶幸小莫沒聽見這些亂話。

小莫忽然轉身，走向一條少有人走的林間小路。
「當初就是在這裡遇到你的喔，你昏在路旁。」
她停下，指著草叢邊。

小黑抓頭：「是喔……」
頓了頓：「附近還有什麼？也許能找到線索。」

兩人沿小路深入，樹更密了。
穿過樹叢，破敗的遺跡映入眼簾。

小莫指向前方，語氣帶著敬畏：「這附近除了森林，就剩這個了。」

屋頂上半部幾乎全毀，石塊散落滿地。
小黑訝異：「怎麼會壞成這樣，像是被整個壓垮。」

小莫道：「這是黑龍的遺跡。」

她解釋：「原因有兩個：
一是蒼弦族來攻打過，但理論上不會刻意破壞；
二是傳說黑龍大神——落迦真的來過，親自把這裡壓毀。所以很多人相信，這是祂自己的意思。」

小黑吃驚：「自己壓的？」
他斜眼看向肩上的小黑龍。

黑龍有點心虛，嘟囔：「那時剛打完一場大仗，太累，想在這裡小睡……就，不小心壓壞了。我又沒說不能修，哼！」

小黑忍不住笑：「你的形象太可怕了，誰敢修啊。在別人眼裡你跟死神差不多。」
黑龍挑眉：「正因為我是『死神』，才不能隨便終結生命。
違反法則要付出代價。」

「代價？」小黑陷入思量，「什麼樣的代價？」

黑龍冷哼：「看情況。改變的現實越多，耗的魔力越多。最糟就是——我會徹底消散。不然你以為我幹嘛一直跟著你這個菜雞？唉，當初真是看走眼了。」

小黑眯眼回敬：「那真抱歉，下次記得擦亮眼睛，黑龍大神。」
幽默的挖苦，已是兩人日常。

忽然，黑龍抬頭，語氣罕見嚴肅：「你知道嗎？被龍神祝福，不只是榮耀。」

草叢裡傳來低沉的騷動。
小黑神情收斂，目光掃過林緣。

他傾耳——左一、右二。
總共三隻野獸，在無聲逼近。

小黑低聲：「這裡不安全了。」
把果籃交給小莫，眼神變得銳利：「妳先走，我隨後跟上。」

小莫被氣勢震住：「……發生什麼了嗎？」

視線越過小黑肩膀——
草叢裡，一頭大野狼踏出，利齒在陰影裡發冷光。

小黑微側頭，仍盯著狼，低聲道：「不只一隻，還有幾隻沒現身。」
他推了推小莫的肩：「我來吸引牠們，你快走。」

小莫顫了下，既怕狼又擔心他：「可是……你沒有武器，太危險了。」

野獸逼近，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
小黑面向狼，屈膝沉身，平靜道：「要是我倒下，就麻煩妳再撿我一次——快走！」

小莫仍猶豫，也明白此刻不是爭辯的時候。
咬唇點頭：「我去找人！」
話落，朝道館方向奔去，身影很快沒入林間。

黑龍悠悠調侃：
「你這小子，還真會耍帥啊。」

小黑嘴角微勾，帶著邪氣道：
「剛剛你不是說了嗎？被龍神祝福意味著什麼。讓我見識見識吧。」

黑龍低聲鼓勵：
「嘿嘿～放手去幹吧，小子。」

野狼猛撲，利齒逼頸。
小黑迅速判斷，側身滑出。
他已習慣刀無鋒的速度，狼勢雖兇，卻遲了半拍。

但手無寸鐵——每次閃避都貼著牙尖。
兩側狼影併走，步步封路。

小黑來回掃視，尋思空隙。
肩頭黑龍振翅：
「動手吧。」

小黑摸了摸拳頭，苦笑：
「真的？我可不想把拳頭塞進野狼嘴裡。」

黑龍催促：
「別廢話了，動手，相信我。」

小黑咬牙衝出。
狼口驟張。
猛然收步，右拳直砸獸口。

嚓——

狼齒合攏，死咬住拳。
左右兩狼也同時撲至！

「糟了！」
尖牙入體——肩、頸、臂同時中咬。
劇痛炸開，血花濺起，被壓倒在地。

瞬間，黑炎自傷口處竄起。
焰色幽冷，無聲；
卻將狼齒盡數崩落！

黑龍如審判般道：
「神祇立於萬物之上，受龍神祝福之人，
將承載我們的意志與力量，這就是
——龍之傳人。」

狼群慘叫鬆口。
牙尖仍跳著詭異的黑火。
牠們終於明白——眼前這人，不應是獵物。
低吼回盪，狼影驚散，沒入林間。

「黑色的……火焰？」
小黑望向手臂。黑炎未熄，冷得像鐵，像與血肉同體。

黑龍低笑：
「厲害吧？這東西什麼都能燒。」

小黑怔怔看著指尖黑煙。
失憶以來首次，清楚感到魔力在體內流動。

他看向肩上的黑龍，滿眼困惑：
「這是你的能力嗎？我原本應該跟這個世界說再見的。」

黑龍輕哼：
「真不像話啊，有本大爺的祝福，這程度算是馬馬虎虎。說到底，也只是個起步而已。」

小黑不服：
「不夠厲害？剛才已經很驚人了吧！」

黑龍冷笑道：
「那是因為你的魔力還弱得可憐。
像你那師兄——刀無鋒這種強者，隨便就能將野狼燒成灰燼。
事實上，只要稍微散發我的氣息，野獸根本就不敢靠近。」

小黑臉色突變：
「原來……差距這麼大嗎？」

黑龍瞇眼，語氣淡然卻藏鋒：
「無論體技上再怎麼接近，只要魔力差距過大，
對他而言，就像這些野獸一樣——毫無威脅。
反過來說，他只要找到些許破綻，就能連人帶刀劈成兩半。」

小黑沉默聽完。
不是誇大，分明是提醒。
正因如此，他對刀無鋒更生敬意——值得追，值得對決。

他想了想，意志落定，起身：
「走吧，回去了！」

落迦之炎，非凡火；
萬物終結之號角。
不止生命之息，亦指萬物歸墟。

——

遠處兩道人影浮現。
小莫神情緊張，像快哭出來；
刀無鋒則嚴肅打量著他。

見小黑無大礙，刀無鋒鬆了口氣；
小莫顧不得形象跑來，滿臉擔憂。

小莫氣喘籲籲，在他身上掃視：
「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小黑抓頭，心虛：
「呃，勉強算是沒事了。」

刀無鋒若有所思：
「你一個人趕走了那些野狼？」

小黑嘴角微勾：
「畢竟，我以前是獵人嘛，對付野獸挺在行的。」

刀無鋒讚許：
「挺能幹的嘛，就知道你不簡單。」

小黑淡淡頂了句：
「對你來說應該會更輕鬆吧？」

刀無鋒只是笑，未接話。

小莫長舒口氣：
「沒事就好，快回去吧，雖然只有輕傷，但也不能掉以輕心。」

刀無鋒點頭：
「是啊，回去吧。」

一行人沿林間小路返村。
夜色降下，晚風穿樹。
小黑偶爾回望遺跡，心裡翻起說不出的波紋。

這趟路，不只是冒險。
他第一次切身感到黑龍的力量。
總有一天——他要站到刀無鋒那樣的高度。

斷石映幽夢，龍意不語中。
無名藏宿命，前路萬骨紅。

龍之傳人——神意的代行者；
慘白的人形，遺失的記憶。

在魄璃大陸上，每段故事，都是無數過去交會而成；
然而齒輪既動，又有誰能譜出屬於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