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开什么玩笑!」
声音大得隔了教室的门也让洁西卡感到耳鸣。
尽管那门本就没有半点隔音功能。
再度在不该在的地方,听到了不该听的声音……是吧?
她原想回避一下,但这时的自己已经发现那是薇琪的声音,
那一点点的好奇心使她错失了往回走的时机。
她甚至这时候才发现,原本举起准备将门拉开的手,仍然悬空着。
她尴尬地放下 —— 哪怕这时候周围没有任何其他人评论她的小动作。
这天早上,洁西卡比平常早了四十分钟到校。
不特别刻意,不刻意特别。她原本就没有固定的到校时间。
前一晚又失眠,好不容易入睡,却在闹钟响起以前就睁开眼睛。
这样一个非常正常、非常普通的事。
走廊有点冷,哪扇窗户没有关紧,吹进了让人勉强感到些微不适的冷风。
足以让早晨训练的学生们褪去一些身体热度,但不足以让身上的汗珠滚落。
里斯腾全年被这样的湿冷海风披拂。
大风掠过窗户缝隙的嗖嗖声间隙中,鞋底踩在地板上发出细碎的回声。
也许因为这样,她误以为这时间教室还是空的。
实际上在薇琪的吼叫声之前,洁西卡确实没有听到任何交谈声。
又或者只是她自己没怎么在注意吧?
「 那天她跟我在一起追剧到半夜!」 薇琪气到破音。
「 那又怎么样?」 另一道声音冷笑。很陌生,不是同班。
「 ……哈?」
「 反正总有人要负责,对吧?总不能让大家白高兴一场。」
啪。和三流连续剧中的声音明显不同,但所有人都会认得的声音。
碰。某种东西被摔倒桌上的声音。
然后是更多的桌椅拉扯声,和更大的争执声。
她听得到。她都听到了。她刻意听不到。
她知道争吵的内容。
她不知道争吵的内容。
她不能知道争吵的内容。
手抬起又落下几次,指头扣在门框上,又不推开。
照理说,她应该立刻拉开,立刻阻止。
但她不敢,不想,不肯。
哪怕她知道挚友薇琪可能受伤。
哪怕她知道自己会为没有即时阻止而后悔。
哪怕她知道自己的懦弱不来自没能力介入,而是不想介入。
脚动起来,有漂浮感,好像没有好好踩在地上。
狂奔中,没有戏剧性地跌倒,或者掉了一只鞋子。
普通的洁西卡才不会有这种戏剧里才会有的冒失。
普通的洁西卡不会不小心做出这样引起注意的行为。
到那熟悉的闲置教室中,习惯性右拐,把书包扔在熟悉的位置上。
不自觉看了左后方,那桌椅理所当然的仍在那位置。
没有白花。本就不会有白花。
「开什么玩笑。」
洁西卡悄声低语。
闭上眼睛,又因为眼前的画面而快速睁开。
用力深呼吸,试图将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压下去。
但这心悸的症状有所不同。与剧烈奔跑的感觉不同。
这搏动感毫无气力,但更深沉,更冷淡。
背脊没有发凉,而是头顶宛如被缓慢浇着冷水,扩散开来。
「开什么玩笑……」
那天晚上,她们一口气看完了某个老掉牙的吸血鬼恋爱作品三部曲。
那天晚上,妈妈打电话来催,因为她在那里待到比预定要晚的时间。
那天晚上,在薇琪的逗弄和取笑下,她承认那男生始终没有找她。
那天晚上,洁西卡希望薇琪帮助她一起去解开那愚蠢的误会。
晚了一天。
就一天。
「 不对。」她摇头。
这天晚上,她肯定没有与薇琪在一起。
这天晚上,她肯定没有收到妈妈的来电。
这天晚上,她肯定没有聊过任何恋爱话题。
这天晚上,她必定在……
不然,这算什么?
这一切都算什么?
所以她算了算时间,慢慢往回走。
她拍拍自己的裙摆。上面没有尘土,也没有皱褶。就只是个习惯动作。
将领带系紧一些,直到感觉压迫到自己的喉咙,再慢慢松开。
先是小小步,然后慢慢加快,再到教室门前慢下来。
她向几个早到的同学打招呼,坐到教室的右侧。
今日书桌上没有涂鸦。今日抽屉内没有纸条。
薇琪的眼睛有点红。
肯定又熬夜看了什么无聊的恋爱剧。
两只手在肚子前面,把玩着。
就像把不存在的戒指套在一个个的手指上再拿掉。
上课铃响起。
洁西卡不去想。洁西卡不去确认。
洁西卡非常普通。她很享受这样的普通。
放学后。她独自坐在空教室中,滑着手机。
有些应用软件,一般的女孩子每天都在看,但她已不记得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打开。
她要的答案,一直就在这里。
她不要的答案,一直也在这里。
手机震动。
「 你装得真好啊,杀人凶手。」
洁西卡迟疑了一下,没有将刚收到的讯息删掉并屏蔽号码。
她轮流点入几个不同图示的软件。
有人把她的大头照片P成坠楼时的姿态。
有人开盘赌她什么时候会跟着跳下去。
有人记录着每次置物柜被破坏后洁西卡如何反应的小视频。
她认得的与不认得的污言秽语多到滑不完。
洁西卡一个一个截图。
不为报警,不为反击。
她只是再确认。
原来真的所有人都恨她。
所以她不可能什么都没做吧?
洁西卡宁可自己罪大恶极。否则……
否则她凭什么受到这些惩罚?
「开什么玩笑?」
她将手机关机。
离开学校。回过神来,已经来到那半废弃的咖啡厅。
她没有戏剧性地淋得湿透,像刚被从水里捞起来的流浪猫。
里斯腾并没有下起大雨。厚重的乌云依旧,冷风依旧。
世界并没有绕着洁西卡旋转。剧里都是骗人的。
衣服很干净。
但肺里都是铁锈味。
洁西卡知道怎么做。因为她知道她曾做过一样的要求。
守密人还在老位置。咖啡壶还是那幅模样。
眼前不是洁西卡惯用的小马克杯,而是同样形状的玻璃杯。
倒入看起来已经冷掉的咖啡。颜色很浅,介于茶色与琥珀棕。
刻意弄了一层奶泡,但早已随着放置的时间而坍塌,中间有一个洞口。
仿佛在愚弄她。
她不自觉抓了一把肩上的,介于茶色与琥珀棕的一撮头发。
仍是香草味。
洁西卡其实不喜欢香草味。
但这些都不重要。
守密人能让她忘记她的无辜。
守密人能让她成为有罪。
守密人能让她的世界安静下来。
明天,她会准时到教室。
明天,她会将染血的纸条从抽屉中取出,扔掉。
明天,喜欢恋爱喜剧的薇琪又会避开恋爱话题。
明天,她会再度来到这个地方,烦恼还能与守密人聊什么八卦。
洁西卡向守密人提出她的要求。
她感觉到某种不成形的东西从指缝流走。
意识就像也是被抽走的一部分,渐渐模糊。
身体逐渐温暖。安心。
这样就好。
然后打了一个小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冷颤。
无法对焦的视线向黑斗篷望去。
嘴唇无法合起。
她首次对眼前的存在感到恐惧。
……首次?
「……这是第几次?」
「 不告诉妳。」 守密人微微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