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在沧州城里也多半是他在想办法找我。」赵芥微默不作声地环视了饭馆一圈,「他总有些手段。我不相信他一点耳目都没有。」
「谁知道呢。」吴一剑耸肩,端起酒碗,「说不定他现在自己还有麻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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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玉兄,真是好巧啊。」呆滞了片刻后,左可邱挤出了一丝笑容,像是蛋壳上的裂缝。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两句,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这种时候遇见太乙派的人不会比在北方的雪原上遇见一头饥肠辘辘的灰熊好到哪里去。
「是啊,好巧啊。」赤玉也在笑。他使了个眼色,赤羽,赤炎和赤华相视一眼,慢慢地挪开到左可邱的两边,形成了一个扇形。仿佛他们组成了一个碗,而左可邱和乐言是碗里的菜。
赤玉眼神很冷地看着左可邱,像是在看桌上的一盘鱼。
左可邱下意识地就想后退,但他的动作刚起就感觉到了一阵杀机在牵扯自己的身体,背脊上瞬间出来了几滴冷汗。赤玉的手摩挲着背上的刀柄,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场散发而出。他甚至还抓着刚买的沧州煎饼,但左可邱毫不怀疑他能在一瞬之间化为一头猛兽。
猛兽这个词用来形容太乙派的人一般是很贴切的。太乙派的武功在江湖上素来以刚猛不折闻名,和少林一样重视炼体,而又因为开山始祖太乙真人使刀,故而太乙派门人多配重刀。刀本身就是一力撼千军的兵器,在太乙派的手里更像是一把锋利的棒槌。曾经有太乙派的门人参与打虎,中途那老虎挣脱了束缚,吓得众人大惊失色,唯有那名太乙门人大喝一声如怒目金刚,一刀劈下,老虎的身体便化为了两半。后来有人看那死虎的尸体,拳头一般粗的脊骨都被那一击敲成了碎片。
若要江湖人评选一个最不愿意交手的门派,那多半一定是太乙。并非是太乙的武功有多强,而是太乙派的打法实在是太过彪悍了。他是至刚至烈的战车,只管冲过去碾碎前方的一切,而根本不在意你的反击。太乙派的门人向来喜欢以伤换伤,你刺我一剑,我还你一刀,但那一刀可是可以劈断虎脊的一刀。故而和太乙派的人交手时往往要小心翼翼,即使占了上风也只有不断躲闪,直到对方力竭为止,赢了也憋屈得很,而且一个不好就要受伤,那种伤往往是你无法承受的。
左可邱腹下的伤口还在作痛,而那个伤口的始作俑者正站在他的面前。他清楚地知道赤玉挥舞那把重刀的样子,像是一场暴风雨席卷了人间。
「赤玉兄这是何意啊?」左可邱眼见形势不妙,却反而冷静了下来,眉毛一挑还往前走了一步,「这可是在沧州城内,动刀可是要吃官司的。」
「说得在理。」赤玉点头,「所以要请你移步。」
「请我移步?」左可邱说,「赤玉兄真会说笑。难道是昨天的偷袭给了赤玉兄什么不该有的期待,让你以为你能够在我们嵩山派的头上动土?」
「你的人呢?」赤玉不动声色地扫视了周围一圈。这条街道本就行人不多,而他们又在拐角的角落,并没有引起什么骚动。来来往往的行人里,赤玉没有找到嵩山派的白袍,只有乐言站在左可邱的身后。
「呵。」左可邱冷笑。
「师兄,他根本没和其他嵩山派的人在一起!」赤羽突然说。
到底还是冰雪聪明的赤羽看出了端倪。左可邱是隐藏的极好的,可他身后的乐言却出卖了一切。乐言虽然也做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可赤羽却看见他白袍下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左可邱惊异地看了赤羽一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身后的乐言,恍然大悟,无奈地摇头:「荆轲再给力,也架不住有个叫秦舞阳的怂蛋啊。」
随后他转头:「果然还是赤羽小弟天生伶俐。确实,我的那些师弟们都被我打发去找「失物」去了。」
「那看来你是不得不走一趟了。」赤玉的手彻底握住了背后的刀。
左可邱反倒是笑起来了:「赤玉兄未免也太看不起我嵩山派了吧?」
「你嵩山派无人,自然是要好好招待一番。」赤玉点点头,「礼尚往来才是待客之道。」
左可邱的眼角抽了抽。赤玉的话不但是在说他落单了,还嘲讽了嵩山派一番。按理来说与称雄武林已久的嵩山派相比,不过百年资历的太乙派怎么也没有资格和嵩山叫板,但奈何太乙派的立派人实在是太过强悍了。太乙真人,中原武林近五百年来使刀第一人,在一百多年前的江湖上天下无敌,一人一刀一身红袍就把拘魂阁杀得七零八落,一手压得七宗抬不起头。这样的一个人创立的宗派自然不会是什么绵羊,只会是狮子。
借着太乙真人的余威与其的武功传承,太乙派自诞生之日起便不曾在江湖上退让过谁,近年来更是有要进军七宗,入主武林的势头。而有着同样想法的嵩山无疑和太乙很不对付,明里暗里的摩擦不断,火药味很是浓厚。
但其实嵩山派是瞧不上太乙的。一群妄尊自大的跳梁小丑。。。也配嘲讽名满天下的嵩山派?那是他的宗派,未来也会是他的东西。
左可邱皮笑肉不笑地说:「那真是劳赤玉兄费心了。只是不知赤元小弟现在在何处呢?我对他很是想念呢,怎么没有看见他呢?」
一瞬间赤玉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噬人的光,像是雨夜骤然响起的怒雷。那双本来看起来眼角下垂得有些和善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如猛虎般恐怖,可左可邱却仍旧毫不回避,脸上的笑意愈发灿烂。
「哎呀,我忘记了啊!」左可邱做出一副失言的样子,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可一会儿后又有低低的笑声从下面传来,「我忘了啊!我好像一不小心把剑刺到他的身上去了啊是吗?真是对不起啊,他还活着吗?不会是死了吧?他是多么漂亮的一个小家伙啊,才十五岁吧?很爱笑也很贪吃,老是跟在你的屁股后面像只小狗似的。他被我的剑刺穿胸口时都还回头看你呢,是不是以为他可靠的大师兄回来救他呢?」
赤玉没有回话,但他手上的青筋已经狰狞得如同厉鬼。赤华和赤炎的神色也是一片冰冷,赤羽更是咬着牙,但眼睛却红了。
左可邱仿佛感受不到周围的气氛似的,依旧滔滔不绝:「可他的大师兄没有来救他啊,因为大师兄也有大师兄的苦衷嘛,比如要保护一本古书什么的。赤元当然会理解的,他一看就是那种很老实很懂事的孩子,以后也许会在宗派里当个闲差照顾照顾新弟子,或者干脆离开江湖当个郎中之类的?毕竟他连路过的受伤小鸟都忍不住要照顾呢!很多年以后说不定还会抱着孩子再回到太乙,对他说,来,这是你的赤玉叔叔,是爸爸我的大师兄,叫叔叔。。。」
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左可邱夸张地用手去抹眼角,拂去不存在的眼泪,像个舞台上演着独角戏的戏子:「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因为他的胸口被我的剑刺穿了。那么好的一个孩子,甚至还没来得及去看一眼这个世界,身体就已经变得冰凉了。他死去的瞬间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一想到这里,我就感到悲伤。」左可邱用手捂脸。
手慢慢放下了,但露出的脸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难过,那双泛着灰色的眼睛像是生铁一样冰冷,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真是残酷啊,但所谓的杀戮就是这样的东西不是吗?无论他还有什么样的未来有什么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都无所谓了,因为他已经死了。」左可邱挥了挥手,「而现在你要让这样的悲剧再来一次吗?乐言,放。」
身后一脸紧张的乐言从刚才开始就把手放在了袖子里,而听到左可邱的话后乐言毫不迟疑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长条状的筒,上面有一道引线。乐言一拉引线,顿时有一道刺目的光从其中飞出,升上半空再猛地炸开,巨大的声响伴着红色的光传遍了沧州城。
沧州街道上的行人纷纷驻足抬头,对着这白天的烟花指指点点。而后他们惊恐地看见有人在大街上拔出了森森的刀,于是慌乱地尖叫着逃跑。他们回头看去,看见几道山一般隆起的身影提着刀向着一名白衣男子冲了过去。
「反正都已经到沧州了,低不低调也无所谓了吧。」左可邱气定神闲地站着,似乎是没有看见眼前逐渐放大的刀锋,「那就算闹大一点应该也不坏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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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了半天,你还是没说为什么嵩山派,太乙派和拘魂阁要在这个时候到沧州城来呢。」吴一剑敲敲桌子,「我已经对你的悲惨遭遇和心路历程有了充分的了解,那么是不是可以聊聊我想知道的东西了呢?」
「我不是说了吗?是因为那本古书。」赵芥微说。
「可那本古书上到底写了什么?」吴一剑十指合拢,「这个冬天可是武林的盛会。书剑阁阁主韦栽柳在江湖上广发请帖,要举行举酒论英雄的武林英雄会,七宗五尊俱是受邀到场。现在他们应该在书剑庄的墨湖旁喝酒论武呢。是什么东西让这些名门正宗的弟子放弃了炉火,小食和书剑庄的美人,转而跑到鸟不拉屎的沧州城来?」
「不如说,正是要挑选这个时候来沧州。」赵芥微摇头。
「挑这个时候?」吴一剑说,「这个时候,江湖上的注意力都被书剑阁的武林英雄会吸引了,各个江湖上的人物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这种时候,他们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赵芥微盯着吴一剑的眼睛,「你其实早就猜到了吧。」
「猜是猜到了。」吴一剑叹气,「但我实在是想不到,要是什么样的武功才值得嵩山,太乙,拘魂阁这样出手争抢,葵花宝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