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人民不会自发地参与战争，除非先让他们陷入深渊。”

　　                ——克劳塞维茨

　　中央大陆的君主们对于巴勒莫地区正在发生的战争漠不关心。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群落后的文明在互相撕咬而已，统帅没有战略思维，君主没有政治手段，最终野蛮人只会被更野蛮的一方打败。

　　他们想得是战后如何从胜利方那里攫取更多的利益。

　　但更理智的人却能看出这场战争的一些不寻常之处，他们认为如果这种形式的战争持续下去，会以其中一国完全覆灭为结束。

　　至于原因，看看曼特里斯王国的军队组成就能明白。

　　......

　　德吕特帝国大元帅盖乌斯-考文斯侯爵立于灰岩山顶，寒风吹动着他银白色的披风。山脚下，曾经威武的德吕特帝国军已经溃不成军，士兵们丢盔弃甲，踩踏着同伴的尸体仓皇逃窜着。

　　而追击他们的，是一支盖乌斯从来没有见过的军队。

　　曼特里斯王国的军队如同一股来自地狱的洪流，他们的每一件盔甲，每一柄兵刃上都刻着发光的黑色符文。

　　那是连帝国宫廷魔法师都无法量产的魔导具，在这支军队中竟已经成为制式武器。

　　远处的高地上，整齐排列的魔晶炮不间断地开火着，铺天盖地的能量弹如同暴雨倾泻，在帝国军阵中炸出一道道血肉裂痕，血雾与尘埃混杂在一起，升起了一堵让人不想靠近的迷障。

　　盖乌斯紧紧握住了腰间的佩剑，他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三年前还处于内战中的曼特里斯王国，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建造了如此强大的战争机器。

　　对面那个被称为“鲜血女王”的统治者，希娜-英白拉多，她分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君。她在国内用武力镇压贵族、肆意屠杀反对者、强迫平民百姓上战场、甚至忘恩负义，亲自下令绞死了当年拥护她登上王位的宰相瓦尔纳-威尔斯。

　　这样的国家本不应该强大，这样的王也不应该被拥戴才对。

　　凭什么？凭什么她的军队会支持这么残暴的统治者，在战场上像一群亡命徒一样拼死战斗？

　　「将军！」盖乌斯的副官加图匆匆赶来。「陛下命令我们即刻撤退到木耳城，固守待援！」

　　「什么？」盖乌斯猛地转身，眼神中充满了震怒。「难道陛下要我们把边界上的大片领土拱手让给曼特里斯人？」

　　由盖乌斯元帅亲自指挥的帝国军主力，如果才交战不到一天就迅速溃败，他还有什么脸面再回帝都。

　　加图连忙上前劝阻。「将军息怒，陛下已有计策——曼特里斯王国多山少平原，魔导石矿产丰富但是耕地贫瘠，他们一半以上的粮食依赖商路进口，昨日陛下已经与巴哈姆王签订了盟约，禁止了两国边境与曼特里斯王国的粮食贸易，只要我们能固守木耳城，不出三个月，曼特里斯军队就会因为缺少粮饷而撤退的。」

　　盖乌斯缓缓收剑入鞘，望向远方仍在推进的魔导军团。

　　「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传我的命令...」

　　...

　　前线的营帐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皮革气息，曼特里斯女王希娜-英白拉多慵懒地斜倚在王座上，她的手指轻巧地逗弄着铁笼中的红隼，那双暗紫色的瞳孔中映射出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天真。若不是笼中隼鸟的喙上沾染着未干的血迹，任谁也难以将眼前的贵族少女与“暴君”二字联系起来。

　　侧席之上国民军统帅茉娜-斯卡拉挺直腰杆端坐着。这位蓝发女将军即便在休整时也不会卸下沉重的秘银铠甲，甲胄上的魔法纹路隐隐发光。

　　茉娜锐利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女王的一举一动。

　　「茉娜将军！有急报！」

　　茉娜的副官林妮急匆匆地闯入营帐。全然不顾礼节地打断了女王的闲暇。

　　那只红隼受惊扑棱着翅膀，发出尖锐的鸣叫。

　　「真是冒失，」希娜不耐烦地站起身，纤细的手指安抚着炸毛的猛禽。「都吓到小家伙了～」

　　她漫不经心的语气与凶恶的红隼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林妮单膝跪地，喘息着汇报。「女王陛下，国内的信使刚刚传来消息。巴哈姆王国已和德吕特帝国结盟，两国即日起切断对曼特里斯的所有粮食贸易，就连上个月在巴哈姆王国订购的粮饷也被扣下了。」

　　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茉娜也不由得皱眉，她深知对于一支依靠魔导驱动的军队来说，持续的后勤补给有多么重要。

　　「唉～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希娜打折哈欠伸展懒腰，完全没有大战在即的紧迫感。「德吕特的主力部队不就在眼皮底下吗？打赢他们，然后抢走他们的粮仓不就好了？」

　　「女王陛下，德吕特帝国军已经开始撤退了。」茉娜提醒道。「看样子是想要撤到木耳城坚守不出。」

　　「那就更简单了，德吕特边境周围不是有很多村庄吗？既然保护他们的军队已经逃跑了，我们就去把那里洗劫一空吧。」

　　女王的语气轻松的像是在谈论午后茶点。

　　「女王陛下，」林妮犹豫着开口。「实际情况没有那么简单，德吕特帝国早有准备，在开战初期就已经组织边境的村民撤离了，现在村子里除了一些走不了的老人小孩以外几乎没有人烟了。」

　　「人走了，但是粮食是带不走的呀～」希娜坐直身子，暗紫色瞳孔中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光芒。「茉娜，林妮，你们俩都是在山村里长大的，应该很清楚吧？当官兵要求你们撤离的时候，会主动提出帮你们运送粮食，可这些粮食最后能拿回来两三成就不错了。有经验的村民会把粮食藏在地窖里或者房梁上，然后对官兵谎称自己家里没有余粮了。你们只要随便抓住几个村民拷问一下就好了～或者用村里的女人和小孩作威胁，逼他们说出藏食物的地方。嘛，办法有的是～」

　　希娜越说越起劲，眼里仿佛已经看到了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村民。

　　林妮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颤，关于希娜的传闻全都是真的，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她是那种可以笑着玩弄人命的君主。

　　「这....」

　　林妮还想说些什么，但她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茉娜，仿佛在寄希望于她能够说服女王放弃这个疯狂的念头。

　　「林妮，服从命令，一切按照女王陛下的意思办。」

　　等来的却是茉娜冰冷的军令。

　　「遵命...」

　　林妮僵硬地起身，当她走出营帐时，并没有注意到女王陛下的眼神突然变得阴沉了起来。

　　「茉娜...」

　　「属下在！」

　　察觉到王座上传来的阴冷气息，茉娜条件反射地单膝跪地。即便隔着厚重的秘银战甲，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依然沉闷有力。

　　「我从小就被送到德吕特帝国作为人质，当我回到曼特里斯王国时，几乎没有贵族认识我，当年若非瓦尔纳叔叔帮助我的话，我也会像父王和母后一样被刺客杀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上王位。」

　　「...」

　　茉娜继续沉默垂首，她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如果是平时的闲聊还好，她只要尽力迎合女王就行了。可是这次女王陛下提到的名字必须谨慎对待。

　　瓦尔纳-威尔斯，曼特里斯王国的前任宰相，准确来说是最后一位宰相，因为在他之后女王陛下就废除了相位，自己独揽大权。

　　五年前的曼特里斯还如同一盘散沙，英白拉多王族惨遭灭门后，各大贵族为了王位明争暗斗，根本无人在意那个远在他国作人质的小公主。

　　之后发生的故事相当复杂，但只从结果来说，年轻的希娜在瓦尔纳的交涉下成功回国，并在他的辅佐下最终赢得了内战，登上王位。

　　「瓦尔纳叔叔是我这辈子最尊敬的人，可我还是下令绞死了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女王陛下，属下不知。」

　　茉娜不敢妄议朝政，她只能继续低下头，让蓝色的发丝遮住她紧绷的面容。

　　「因为他功高盖主了，坐在王位上的人明明是我，可那些大臣们却只在乎他的意见。好像我只是个摆在宫廷高台上的傀儡一样。」

　　希娜坐在王座上伸了个懒腰，头顶上沉重的王冠因失衡而滑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希娜走下阶梯，俯身拾起王冠重新戴好，但她却没有再回到王座上，而是俯视着一旁沉默的茉娜。

　　「属下明白了...」

　　茉娜从这视线中感觉到了一丝杀意。

　　「真的明白了吗？那你告诉我，刚才林妮为什么想要征求你的意见？难道是我刚才下的命令不够明确吗？还是说，我的意见其实无关紧要，和我比起来，林妮更相信你对战局的判断？」

　　茉娜的额头渗出冷汗。她终于理解了女王愤怒的根源——她对自己的忠诚产生了怀疑。

　　「陛下！」茉娜猛然拔剑，锋利的剑刃横亘于脖颈之上。「属下和林妮副官都对您忠心不二，绝对不会有任何僭越的想法。但如果您真的不放心，我愿意以死谢罪。我的命是陛下给的，随时可以还给陛下。」

　　茉娜的声音中带着决然。她和林妮原本都出身于曼特里斯的边境山村，五年前因为山贼的入侵，村子被烧毁，她的父母也被杀死。是女王陛下组建的新军将她从血泊里救起；饥寒交迫之际，也是女王陛下批准给予了她庇护；甚至连王国军事学院的名额也是因为女王的政策，她这样的平民出身才得以入学的。

　　在茉娜心里，五年前那个边境山村少女早已死去，如今活着的只有女王陛下的利剑。

　　而如果利剑伤到了主人，那就再无存在的价值。

　　女王注视着茉娜脖颈上渗出的血珠，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把剑放下吧，你的忠诚我认可了，」希娜拍了拍手，似乎是对茉娜的反应十分满意。「现在的你还不能死，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由你来做。」

　　茉娜毫不犹豫地收剑归鞘，血迹沿着脖颈流淌至剑柄，又被内衬的软甲吸收殆尽。

　　「请陛下吩咐！」

　　希娜终于回到了王座上。「集结所有的轻骑兵部队，我要亲自率军追击德吕特军的主力。」

　　「陛下！」茉娜猛然抬头，眼眸中闪过一丝震惊。「这太危险了，万一是陷阱怎么办？还是让属下率军去吧！」

　　「国民军主力还是需要你来指挥。」女王打断了茉娜的建议。「况且，我和德吕特皇帝弗兰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很了解他——他是个稳重到有些木讷的男人，除非有万全的胜利把握，否则他是不会轻易冒险的。」

　　营帐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从外面传来的号角声提醒着前线的紧张局势。

　　「正因为陛下熟知德吕特王的性格...」茉娜斟酌着措辞「那德吕特王一定也了解陛下的性格，属下觉得还是小心为妙。」

　　「那可不一定，」希娜摇了摇头。「我了解他，是因为我从小就知道他会继承皇位，但他...可从来没想过我会成为王。」

　　「可是...」

　　「够了，你要做的是服从命令，而不是对我的决策指手画脚，赶快去办吧。」

　　「属下...明白了」

　　女王决定的事情不容置疑，茉娜只好低下头颅领命。

　　「对了，还有一件事。」正当茉娜准备退下时，身后又传来了女王的声音。「我现在既没有夫君也没有子嗣，万一我回不来了，就由你来继承我的位子吧，我已经把遗诏交给随军文官了。」

　　「请陛下慎言！」茉娜猛然转身跪倒在地，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您是曼特里斯人民唯一的王，谁也没有资格替代您，您一定会平安无事、凯旋归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