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们几个人一如既往地待在了房间里,就算为了合宿准备了再多的娱乐,我们的兴致也在几天的狂欢后基本上消磨殆尽,我们一个个趴在桌子上,在无聊与闲暇中玩起了手机。
「我们这样真的好吗?」开朗女孩忽然坐起了身子问道,「这么长时间就待在这个梦境里。」
「你们有想过会长说的那些事吗,关于梦境主人的事。」她接着问道,「你们觉得会是谁?」
「不是那个叫拓的人吗?」班长有些迟疑地回答道,「又或许是塞尔学长也说不定。」
你怎么想,班长向我问道。
回想起来,这个梦境似乎是围绕塞尔和拓两人展开的,我们听到的那些具体的故事大多也是关于他们身边的人,这么想来的话,这个梦境的梦主应该也会出自他们身边。但我们真的能以此作出判断吗,如果过去我们作出不一样的选择,如果我们在梦境中与其他的什么人建立联系,我们是否又会听到别人的故事?
说到底,除了梦主以外,这个梦境里的人都是被卷入梦境的现实中的访客吗?如果他们中的某些只是梦境的造物,这个故事里的NPC,那么他们和我们的区别又在哪里呢,他们会有属于自己的过去与人生吗?
我的思绪仿佛陷入泥沼,在滞涩与混沌中越陷越深,这时,米拉贝尔却冷静地说道,「如果知道了谁是梦主你们打算怎么做,要杀了他吗,就像会长说的那样。」
「可是……」开朗女孩显得有些难以启齿,「按照会长的说法,杀掉的人就会真的死去吧?」
就像上次聊起这个话题一样,房间里陷入一阵难堪的沉默。
「真是讨厌……」班长叹了口气,「难道没有不用杀人的方法吗?」
或许是因为待在楼里太久,心情也有些憋闷,本想找精悍男生商量出去透个气,米拉贝尔却自告奋勇地跟了过来。最后找到精悍男生是在留作出入口的那个小屋,他刚和墨镜男安排完什么。
我和他说明了来意后,墨镜男却指着我们说道,「那叫他们跟我一起去吧。」
精悍男生点了点头,我的散步计划便突然泡汤,本打算到湖边吟赏风物的我莫名其妙成为了墨镜男的临时跟班,他似乎是要去医院采买些绷带之类的物资,我们便走在了那个通往校医院的偏僻小路上。虽然距离上次出行已有一段时间,校园里的风景却一如既往,遇到的学生依旧混杂着怪物的身影,他们有的会对我们投以带有敌意的视线,不过或许是因为眼镜男独特的危险气质,一路上没有人向我们挑事。
正当我在意着沉默着的米拉贝尔时,墨镜男却突然开了口,「之前烛光晚会的时候你问拓什么,这里是不是梦境吗?」
我吓了一跳,他怎么会知道,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你觉得这是梦吗?」
他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只是接着问道,「你觉得艾蒂安大学怎么样?」
他说,「虽然现在所有事情都显得一团糟,不过平常的艾蒂安可是很无聊的,等你上大学就知道了,所谓的生活就只是喝酒和做爱,每个人都会随便地找些什么人,用酒精与性激素自我麻痹,以发泄自己多余的精力,不然的话这几年的时光只会显得难熬。」
「但你在大楼里的时候不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黑色的墨镜遮挡住了他的双眼,我也很难从他的面容中读出他的想法,但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才缓缓说道,「所以才会像个酸腐的老头子一样说教呀。」
或许这只是多管闲事,我却觉得有一阵冲动,也可能是隐约的预感,促使我对他说道,「不管这是不是梦境,你都要小心——」
「好久不见。」忽然一道声音打断了我们的对话。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到了校医院门口,阳光男生就站在大门前,身旁跟着一头怪兽,他瞥了我一眼,讽刺地说道。
「你跑他们那边了?我也从派因那儿听说你们的事了。」他笑了笑,「你们运气不错,被你们伤害的学生也只是些轻伤,要是闹出人命的话,学校也不可能像这样放任你们胡作非为。」
「是他们先动的手,我们只是正当防卫而已。」墨镜男说道。
「正当防卫……」阳光男生攥紧了拳头,绷紧的肌肉像是在强压着自己的怒火,「你们这群混蛋暴徒也有脸说自己正当防卫?」
墨镜男没再搭理他,只是径直从他身旁经过,阳光男生抓住了墨迹男的胳膊,却被墨镜男一把拍开。
「差不多该回归校园了吧,」阳光男生作了个深呼吸,缓缓对他说道,「难道你们打算在那栋楼据守一辈子?」
墨镜男没有搭理他,阳光男生皱了皱眉头,「那至少放了由亚吧。」
墨镜男嗤笑一声,「你对那女生有什么想法大可以找她去说,在背后指责我和拓又有什么意义,那女生可是自己选择跟着拓的。」
「难道不是你们非要纠缠她吗?」
「纠缠她的不是你吗,差不多该放弃你那廉价的正义感和无聊的控制欲了吧?」
「要是你们是什么正经学生那自然随她怎么做。但她要是跟着一群翘课、斗殴的流氓一起厮混的话,我总不想眼睁睁看着熟悉的人走向自我毁灭。」
他瞪着墨镜男,却又叹了口气,「算了。」他说,「如果硬要这样的话,我也有我的做法。」
他挥了挥手,便带着怪物离开了那里。
等我们回到社团大楼后,墨镜男和精悍男生说了发生的事,精悍男生便一个人去了什么地方,大概是有想思考的事吧。我们也没什么其他要做的事,正想回到房间的时候,却在大厅里看到了那个一直跟着精悍男生的卢弥尔女生,记得是他的妹妹。
「等等!」我拦在她面前,「能聊一聊吗?」
她狐疑地看着我,有些戒备地拉开了距离,她打量着我,「你是谁?」她问道。
「是这栋楼里的人啦!」
真是的,我们应该有碰过几次面才对。
她依旧怀疑地看着我,直到看到我身后的米拉贝尔后才打消了戒心,她对着米拉贝尔挥了挥手,「你们有什么事?」
「我想问由亚的事。」我开门见山地说道。
「叫由亚学姐啦,没礼貌的高中生。」
她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她们的房间,便带着我们来到了稍远的位置。
「由亚怎么了?」她问道。
「塞尔,就是那个足球社的男生,似乎一直想让由亚回去上课,」我含糊地说道,「就是想说由亚是怎么想的。」
她沉默着,不快地踢着腿,「难道他无理取闹由亚就一定要听他的吗?」
「那你们打算一直在这里吗?」
她垂下了头,背着手靠在了墙上。
「那我们还能去哪儿呢?」她无奈地苦笑着。
「每个人都只能看到自己眼中的世界,他也只能看到自己想象中的由亚吧,哪怕由亚从来都不是他梦想的那样。」
她仰起头,昏暗的烛光只在天花板上留下几道模糊的影子,视线的前方不知是无光的现实还是遥远的过往。
「我们最初遇到由亚是在人工湖边,那是在一个深夜,由亚一个人蜷缩在长椅上,就好像找不到家的小孩子。我本来没打算做些什么的,毕竟我们那时也没有余裕去顾及他人,哥哥却坐了下来,就在她的身边。我们坐在一起,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由亚却流起了眼泪,不知道为什么,我也跟着哭了出来。我们就这么过了一夜,自那以后,我们便开始一起行动。」
「她大概是在宿舍里没什么容身之处吧,所以才不想回去。」
「由亚平时话很少,也很认生,只有在哥哥面前才露出活泼爱笑的一面。由亚不喜欢出门,但总是会缠着哥哥聊起各式各样的话题,最近看过的有趣的小说,喜欢的电影,每当这种时候,由亚的脸上总会有着安稳的笑颜。」
「对于她来说,或许只有这样的生活才是她的慰藉。」
「我知道什么是正常的生活,也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事,但难道即便忍受痛苦,即便遍体鳞伤,我们也要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像别人一样过活吗?」
说完之后,她长叹了口气,像是在后悔自己说了这些话,午后的大厅里总是会有出来散步的人,不远处能听到他们的说笑声,我望着地板上瓷砖的花纹,却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回复。
「拓——拓他是怎么想的。」最后,我这么问道。
「还会怎么想呢。」她说。
「哥哥就是哥哥呀,他只是奉陪我的任性罢了。」她微笑着,像是在自嘲,又带着一丝怀念,仿佛抚摸着属于自己的宝藏,「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感冒在家,父母因为工作走不开,我和他抱怨说想要人陪,哥哥便翘掉了学校陪了我一整天,事后还被老师骂了一顿。考大学的时候也是,哥哥应该能考上更好的大学的,他说是因为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发挥得不好,但我总觉得他是在顾虑我,因为我曾和他说过我害怕上大学后一个人。」
「从小时候起,我就一直自私又任性,他总会为这样的我操心,但我却没办法为温柔的他做什么事,成为他的归宿。」
她站起身,像是表示对话结束一般说道,「如果你们想走的话可以告诉哥哥,他不会强迫你们的。」
说完,她挥了挥手,转身走向了属于他们的小屋,路过桌前,她拿起一盘蜡烛,昏暗的大厅里灯光黯淡,微弱的烛光却在地上留下一道落寞的身影。
当天夜里,我不知怎的总是难以入睡,每当闭上双眼,眼前总是会出现一团模糊的光团,那既像是微弱的烛火,又像是曾经所见的月光,我取出口袋中的月光石,一边端详着那不可思议的荧光,一边回想着所有的事,却在视线的余光中瞥到了班长的身影,她一个人蹲在阳台的栏杆边,从缝隙里窥探着楼下的风景。
我蹑手蹑脚地来到阳台,「你在干什么呀。」我傻眼地向她问道。
嘘——她伸出食指示意着,叫我到她旁边,我学着她蹲了下来,她指着不远处的树林小声说道,「我有点睡不着,就想着出来透透风,然后就看到了他们。」
那边有一处草坪,柔软的翠绿边是锦簇的早春时花,中间有一颗盛开的樱花树,拓和两个女生就站在淡粉色的花影当中,一向内向的由亚在花丛中雀跃欢笑着,就像是个普通的女孩一般。
她在树上摘下几瓣樱花,戴在了拓的头上,看着拓的样子天真地笑了出来。
「随便摘花可是会被学校罚款的。」
「反正开了这么多,没有人会介意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她说话,是有些孩子气的声音。
她拍了拍粗壮的树干,稚气地说道,「她也不会在意的。」
就在这时,一阵晚风吹落了拓头上的樱花,啊,她似乎发出一声轻呼,表情也变得失落。
她又从树上摘下两瓣,一瓣送给了在一边微笑着的妹妹,她拿着另一瓣对拓说道,「我想做成压花送给你。」
「你送给我的压花已经可以办花展了。」拓笑着说道。
由亚没有在意,只是继续说着,「樱花的话大概需要一个星期,等到天气暖和起来的时候我就可以送给你了。」
他们在樱花树下坐了下来,互相依偎着欢谈起来,我转头看向班长,她的眼神里流淌着柔软的光芒,像是看着温暖的烛火一般。
「你知道吗?由亚学姐其实小他们一级。」
忽然,她回过头,看着我笑了笑说道。
「是吗,我还以为雅是最小的。」
「我听说他们其实是双胞胎。」
「我们……」她说着,又摇了摇头,「回去休息吧。」她对我说道。
我点了点头,临走前,我回头望向草坪里的他们,就算是在这无光的夜晚里,校园的一隅也依然有着属于他们的栖身之地,即便失常,即便得不到认可,或许也只有这样的生活能成为他们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