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色向阳花 (1)

那是个普普通通的春日,距离放学铃声还没过多长时间,学校的广播中依旧流淌着舒缓的音乐,活动室里,我正趴在桌子上玩着手机,米拉贝尔端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的头发上别上了那个廉价的发卡,或许是因为还没有习惯,她时不时会伸手摆弄两下。

每当看到她戴着发卡的样子,我都会想到——

不怎么合适耶!

是因为太廉价,还是因为太女孩子气了呢?我还是觉得米拉贝尔适合打扮成酷酷的样子,如果要男装的话应该会很帅吧。

可是她总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让我不好意思告诉她我的想法。

今天也翘掉了社团活动的班长正和开朗女孩聊着糖豆人的闲话。糖豆人是我们的班导,留着一头长长的金发,看起来像人偶一般袖珍。我一直都很好奇糖豆人这个称呼的来历,也曾问过其他人,那时班长的意见是:「不是因为喜欢糖豆吗?」

开朗女孩却说,「是游戏玩得很好吧?」

纯情少女羞涩地反驳道,「是、是印象……!」

哎,随便啦。

正当两个女生气氛热烈地聊着糖豆人和学生会长的恋爱传闻时,或许是因为无聊,我漫不经心地问出了心里的想法,「我都不知道哎,糖豆人是那个吗?」

她们却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那个是哪个?」班长问道。

我比了个手势,班长疑惑地歪了歪头,开朗女孩已经偷笑了起来。

「啊,难道学生会长其实是男生吗?」

说起来我也没见过学生会长,只是好像听什么人说过是个女生。

「学生会长是女生啦,但糖豆人可是男的耶!」班长说道。

咦?不会吧?

糖豆人那副样子可是比很多女生还像女生,怎么会是男的啦。

「说起来,班上很多笨蛋男生好像都在偷偷憧憬糖豆人。」

「毕竟他长得那副样子啦。」

两个女生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我才不是啦!

我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地对班长问道,「说起来,里芙学姐最近怎么样?」

在那场梦境后,我就一直没有见过她。

「里芙学姐?是你认识的人吗?」班长却一副搞不清楚情况的样子。

「不是啦,不是你在田径部的学姐吗?你说过你们关系很好的。」

不知为何,我有些焦急地解释道。

她像是仔细思索了一番,却又肯定地回答道,「田径部才没有叫里芙的学姐,是你记错了吧?」

怎么可能?正当我打算追问她的时候,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一个女生推开了活动室的门,「学生会长叫你们过去。」她对我们说道。

也或许是我搞错了吧,我这么对自己说道,毕竟我只在梦里听说过里芙学姐和班长的关系,如果那只是一场噩梦的话,那么也就只是我自己的杜撰罢了。

即便如此,一种莫名的不安却始终回荡在我的心头。


等我们来到学生会室的时候,爽朗男生他们已经入座,闲话过的糖豆人正趴在桌子上打着呵欠,而传闻中的学生会长则威风凛凛地坐在上座。

看到学生会长时,我不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是那个沉默日时在会馆里给我月光石的女生。

会长对我使了个眼色,接着拍了拍手,「既然大家都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吧。」

「你们中的大部分人应该已经忘了,但你们刚从一场噩梦中生还,我是来给你们一些忠告的。」

会长似乎瞥了我一眼,我的背后莫名窜起一股寒意。

「你们今后还会像那样一样一起被卷入梦境,当你们觉得梦境格外真实的时候,一定不要在梦中死去。」会长像是诵读会议事项一般平静地说道。

大家都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只有班长向会长问道,「这是开玩笑吗?还是什么游戏的规则?」

「你可以这么想呀,只要你之后遇到我说的情况时还能记得我的话。」

「如果在梦里死掉的话会怎么样?」爽朗男生问道。

「在梦里死去的人也会在现实中死去,随着梦境一起消失不见,被其他人忘记。」

爽朗男生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会长接着说道。

「你们当中已经有些人消失了吧。你们不觉得最近班里多出来一些空课桌吗?」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好了,那我们要怎么做,只是躲起来等着梦境结束吗?」

「梦境不会自己结束,你们要找到梦境的主人,然后杀掉他。」

会长微微笑着,却不像是在玩笑,学生会室沉浸在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默当中,最后是米拉贝尔开了口。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事?」米拉贝尔问道。

会长只是微笑着,却没有回答。

班长说完后我们便很快便解散了,正当我打算跟着一起离开学生会室的时候,会长却叫我留下来。

等房间里只剩下我、会长和糖豆人三个人时,会长突然问道,「菲尔同学,你有带着泰斯吧?」

她的眼神总是带着神秘的光辉,就像是深不可测的什么,我总觉得她似乎知晓着我的一切。

她有种莫名的威严,让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让我看看。」她这么说道,我乖乖取出了月光石。

「不错。」她笑了笑,「你要提防福音会的人呀,他们也在寻找泰斯。」

「泰斯究竟是什么?」

「既然你从那个梦境里回到了这座城市,你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吧。」

她忽然笑了出来,「你不用这么害怕我呀,菲尔同学。我是来和你做交易的。」

「幻灵和被幻灵附身的人会保留梦中的记忆,菲尔同学也还记得梦里的事吧?那个女孩救了你一命,虽然没有献出自己的性命,但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成为幻灵的她存在也变得不安定,你应该时不时会觉得她好像会消失不见吧。」

「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她自信地笑着。「你不想救她吗,菲尔同学。」

我不置可否,只是问她说,「我该做些什么?」

「不是什么复杂的事,你只需要去收割梦境就好了。泰斯的光辉将会为你指引方向,你将会被引导至幻灵的梦境当中。在梦里寻找梦主,杀掉他,梦境的力量便会贮存在泰斯当中。」

然后,这份力量便会帮助你稳定那个女孩的存在。

「难道只能杀人,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或者你也可以实现他的梦境,满足他的渴望呀。但不管怎么做,结果都不会变罢了。」

梦境会消失,梦境的主人也会不复存在。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身旁的糖豆人,不知不觉间,糖豆人已经陷入了沉睡,她满怀怜爱地抚摸着他的金发。

「我也想拯救我的恋人呀。」

她这么说道。


回到活动室时,班长正在和爽朗男生讨论着什么。看到我,他们中断了对话。

「会长叫你有什么事吗?」班长问道。

「没有啦,只是些别的事。」我随口扯谎道。

「你对会长说的事有印象吗?」她有些焦急地问道,「你不是问我哪个学姐的事吗?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我一时之间有些语塞,时至今日那个过于惨烈的梦境仍历历在目,我真的该告诉他们吗。

「你真的相信会长说的话吗?」一旁的爽朗男生插嘴说道,「那肯定是瞎编的呀,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不着边际的事。」

「可班里确实空出几个座位,我记不清那些同学的事。」

「也有可能只是些边缘人失踪了吧,最近街上治安也不怎么好,据说有不少杀人事件,也有人说是福音会搞的鬼。」

班长没有再理会,「菲尔——」她正要追问的时候,一旁的米拉贝尔却抓住了我的胳膊。

「跟我来,我有些事。」

她这么说着,一边背上了大大的吉他,径自带着我走出了活动室。


我们一起来到了中庭,早春时的微风吹过中庭的花圃,摇曳的树枝上已经冒出一片新绿,含苞欲放的花蕾泛起阵阵桃红。

我们坐在长椅上,我看向一旁的米拉贝尔,「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菲尔你——」她微微张开口,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话题,她轻轻拉着自己的刘海,像是很苦恼的样子。

我不禁笑了出来,她意外地是个笨拙的女生耶。

「没什么事的话,」我指着一旁的吉他,对她说道,「能为你的粉丝弹首歌吗?」

她点了点头,在手指上套起了指套,抱起大大的吉他弹起了不知名的旋律,她轻声哼唱着歌词,那或许是某个流行歌曲,舒缓的曲调中有着宽慰人心的力量。

一曲结束后,我拍了拍手,「弹得很棒呀。」我夸赞道,她真的很帅。

她摸了摸自己的刘海,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发间露出的耳朵也微微泛红。

「啊。」她忽然抬起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我教你弹吉他吧。」

接着她便兴致勃勃地讲起了音乐的各种知识,还手把手地教了我弹吉他的指法。但感觉就像是睡了几个星期再去听数学课一样,只有她平白的话语徒劳地流过我空空如也的大脑。

应该不是因为我对音乐一窍不通,她本身应该也不怎么擅长教人吧,但她还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等结束后,我在地铁站送别了米拉贝尔,便一个人来到下城一家精致的餐馆,餐馆里满是商务人士,要与我见面的那个男人也打着发胶,穿着西服,看起来就像是典型的社会精英形象。等我入座后,他叫服务员开了瓶红酒,却只倒进了自己的杯子。

「市长呢?」我对他问道。

「市长可没闲到会见所有为他工作的人。」他品了口红酒,递给我一张名片,名片上写着阿尔戈的名字和他的联系方式,「以后我就是你的负责人,我会向你传达工作,你有事的话也要联系我。」

「这样你们就会为我们提供庇护吗?」

男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如果你能提供相应价值的话。」

算了,我吸了口杯中的白开水,反正多了解一些信息也算不上坏事。

「那你有什么指派?」

「去福音会的教会,把你在那里见到的所有事告诉我。」

男人说道。


坐着地铁来到卡巴纳区的时候,这里的风景依旧一如既往的萧瑟。清一色的卢弥尔人慵懒地走在街头,瑟缩在角落的流浪汉们以浑浊的眼神看着来往的行人,福音会的传单散落在大街小巷。

我来到了福音会教会,走进正门,教堂里已经坐满了信徒,讲台上一位半老的老人作着布道,他磁性而厚实的声音在空荡的空间中有力地回响着。

「在繁华辉煌的当下,灵魂从未离我们如此遥远。人们沉溺肉欲,唾弃灵性,在纸醉金迷中迷失自我,只是作为一副空荡荡的躯体忙碌地活在这座陌生的城市。」

「但是,当我们走在夜路对生活感到厌倦的时候,当我们躺在床上对明日感到恐惧的时候,当我们用微醺的头脑思索起自我的存在的时候——」

「灵魂从未离我们而去。」

「当你闭上双眼,在黑暗中跃动的便是灵魂的残影。」

「当你捂住双耳,在寂静中鼓动的便是灵魂的声音。」

「所有超脱肉体的,便是灵魂。」

走过教堂,来到教会深处的走廊时,却遇到了那个教会女生,她正对着一个卢弥尔男生说着什么,见到我,她忽然睁大双眼,掩着嘴惊呼出来,「啊,您来了!」

「对不起,请稍等我一下。」她道了声歉,递给身旁那个卢弥尔男生一个信封。她垂着眼睑,像是有些歉意,又像是有些痛心地说道,「我们会帮助您的,请您务必保重。」

那个男生道了声谢,便离开了教会。教会女生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寂静的走廊里回荡着神父的布道声。过了好久,她才小声说道,「这个城市里的光芒越来越黯淡了。」

她无奈地微笑着,「您知道吗,这座城市已经在破灭的边缘了。」她说道,「越来越多的人成为了失去归宿的幻灵,居无定所的灵魂渴求着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当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这座城市也会变为虚无缥缈的幻想吧。」

我听不太懂她说的那些事,感觉似乎和会长说的有些联系,却又不太明晰。「那些幻灵什么的是什么,是福音会的教义吗?」我向她问道。

她摇了摇头,「您身边也有失踪了的人吧,那些迷失在梦境、被梦境吞噬的可怜灵魂——」她抬起头,我们对上了视线,她忽然啊的一声,噌的一下别开了脸。

「我忘记了,我不能跟您说话的!」她气鼓鼓地说道。

「嗯?」她在说什么?

「您忘记了吗?」她着急地转过身,像是用全身的力气表现自己的生气一般,「您之前还和朋友一起来这里捣乱,大闹一番之后就跑走了,我没想到您会这么敌视我们,我真的很伤心。」她垂下眼睑,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又一遍地重复道,「我很伤心。」

「对不起,我们只是在瞎闹啦,不是真的对福音会怎么样。」

「那请您别再这样了。」她迎着我的目光,认真地说道。

嗯,我点了点头,她优雅地微笑着,却又看向了大厅,那个男生离开的方向。

「您的朋友,您身边的人还好吗?」

我忽然想起了怜月的样子,即便犹豫,我还是说道,「都还好。」

「那就好。」她宽慰地笑了笑。

在这狭窄的走廊里,她的眼神显得格外遥远。

「在这漆黑的世界里,没有人能看到未来的光芒,人们要么在黑暗中迷失,要么在迷茫中寻找未来的方向。」她说,「我想要拯救这座城市,至少在灾难降临的时候,我希望能够庇护身边的人,我的同胞。」

她看着大厅里的信徒,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复杂,或许是注意到我的视线,她转过头,向我问道。

您呢,您有什么想要成就、想要实现的事吗?

无论是什么样的梦想与期望,也希望您在这无光的黑夜里不会失去心中的光芒。

她这么说道。


走出教会时,突然感到一阵凉意,虽然已是初春,天气却并不暖和,繁华的春风从海上兴起,越过生机勃勃的下城,到达这里时便只剩下了萧瑟的余韵,我搓了搓手,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我没在这附近见过你呢,你是教会的新人吗?」

身后突然传来了搭话声,那是个长相有些中性的卢弥尔女生,带着报童帽,她背着手,倚靠在教会的褐色外墙上向我问道。

我摇了摇头。

「是吗,」她看了眼教会的入口,庄严的神父依旧在教堂内作着布道,「公主殿下倒是对你说了不少事。」

她虽然待人温柔,却很少多话,报童帽女生这么说道。

「她只是说了些城市毁灭的话题,那是你们的教义吗?」

「不是呀,」她露出了讽刺般的微笑,「那是事实。」

「可是我不懂,如果你们想拯救城市的话,又为什么要挑起那些事件呢?」

「我当然不会告诉你。」她的脸上依旧挂着浅笑,却又像是有些惋惜一般。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问问公主殿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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