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昨日乡愁 (1)

每当遇到难过的事的时候,我都会前往屋顶的天台。

屋顶名义上禁止学生进出,门也上了锁,不过不知道哪个不负责任的老师把钥匙就藏在了附近不起眼的角落,被整天在学校里闲逛的我发现,天台也便成为了我的秘密基地。

据说在遥远的过去天空中还会有光芒,现如今却只留下了一片一成不变的黑暗,不过俗话说笨蛋喜欢高处,不管天空是什么样的颜色,只要站在屋顶眺望着蚂蚁一样的人类,我的心情自然也会变得舒畅。

那天当我一如既往地想要到天台观测蚂蚁的时候,却发现有人入侵了我的基地。

那是一个显得有些梦幻的女生,柔顺的长发让人想起金色的麦浪,有着绘画一般的优雅,在漆黑的夜色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漆黑的夜空,孤独的少女,像是MV封面一般的构图,让我不禁有些忧郁。

我知道这个女生是谁,或者说这个学校里应该没人不认识她吧!我早就听说有个当红的歌星在这所学校,她的身影总是闪耀在下城区最醒目的屏幕上,她的歌声回荡在这座土地的大街小巷,既然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就老老实实到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顶层别墅里蔑视苍生啦,干嘛来和我抢位置。

她倚着栏杆,似乎在摆弄着什么。我走到她身边,有些愤怒地说道,

「这里是我的地盘耶。」

去找你自己的秘密基地啦!

「这里又没有写你的名字,凭什么会是你的地盘。」她头也不抬地说道。

说的有道理哎,下次在门上写上我的名字好了。

我凑近看了看,她是在摆弄一根香烟。哇,大明星,自重一点啦!不知道是她是从哪个无良店家那里搞到的。更要紧的是,「你拿反了。」

她若无其事地正了过来,装作没有发生一般问道,「你有打火机吗?」

「怎么会有,我又不抽。」又不是巧克力棒,与其买这种东西不如为Pocky的销量做贡献啦,这个世界上不懂事的人太多了。

她看了看手中的香烟,想也不想地朝楼下丢了下去。

这家伙还真是任性哎。

之后似乎就再没有什么话题,毕竟我和有钱人没什么话好讲,她对我这种普通人大概也没什么兴趣吧。她只是沉默地看着漆黑的天空,我也努力无视她,试图在蚂蚁观测中重拾初心。

楼下的学生像蚁群一般涌入大楼,操场上传来了运动社团响亮的口号,在嘈杂而凌乱的聊天声中,中庭隐约传来了吉他的演奏,和几乎消逝在风声里的细微歌声。

每次来天台时,都会看到小小的人影坐在中庭的长椅上,抱着那个大大的吉他练习。

我一直都很喜欢她的歌声。

当歌曲进行到一般时,身旁的女生跟着唱了起来。一开始只是轻声地哼唱,随着歌曲的进行,她也唱得越来越自信。

我惊讶地看着她,虽然很不情愿这么说,但她的歌声听起来更为成熟。

不久,随着一阵上课铃声掠过耳边,校园重返沉寂,只有寒风依旧呼啸。

本来希望身旁的入侵者能乖乖回去上课,她却无动于衷,我也变得有些沮丧。她却忽然说道,「翘课的坏学生。」

轮不到你来说啦!

「你不认识我吗?」

怎么可能不认识啦,但我总是想呛她一句。

「我为什么会认识你啦。」

她好像有些不满,又接着问道,「你是卢弥尔人?」

又来了,每个人都是这样。

我没好气地回道,「是又怎么了。」

她笑了笑,一定是在心里默默说着坏话吧。可恶的奥罗拉土著快点走啦,我在心里咒骂道。

「你怎么不去卡巴纳区,这个社区的卢弥尔人可没那么多。」

又没什么区别,「那些卢弥尔人也是垃圾,」倒不如说,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人都是垃圾。

总有一天我要炸掉这个城市。

「你要炸掉这里?」她忽然眼睛发亮。

糟了,看来是我不小心说出口了。现在可不是计划败露的时候,倒不如说计划还处在初级阶段的准备阶段,压根没什么好败露的东西。

我本想糊弄过去,她却不依不饶。不得已,我只能透露给她计划的一小部分,倒不如说我也只想好这一小部分,却不小心越说越激动。我现场编造起我的伟大计划,具体到了每个街区的炸药应该藏在什么地方。她也开心地附和起来。

当秘密会议告一段落时,她说,「你这卢弥尔人真有意思耶!当你想要执行的时候,记得叫上我。」

她伸出手,「我叫怜月。」

我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我是菲尔。」

我倒觉得她这个奥罗拉人更加奇怪。

她开心地笑着,一点也看不出一开始那冷漠的氛围。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她看了眼手机,纤长的睫毛忧郁地颤了颤,她不情愿地挥了挥手。

「我得走了,加油吧!」

毕竟是歌星,平时大概很忙吧。就这样,我们便道了别。


冬日的天台冷得非比寻常,呼啸的寒风恣意肆虐,勉强混过第一节课的我早已冻得视野模糊,连心脏都变得冰凉。

也许是时候该为我的秘密基地置办些暖炉和毛毯了,不知道能不能在哪个有钱的社团顺手搞到这些东西。

没办法,我只能不情不愿地回到教室。推开门,原本嘈杂的班级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接着又回归至原本的喧闹。伴随着几道不太友好的视线,那些奥罗拉人的闲谈和窃笑隐约传到耳边。

反正也是常有的事,只有笨蛋才会在乎。

我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幸运的是座位旁边就是暖气,在温暖的水汽氤氲下,身心都变得慵懒,我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喂!」

我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但睁开眼睛的话大概会遇到不好的事,这时候就应该装睡,可对方却不依不饶地摇着我的肩膀,我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一个看起来很强势的女生,长长的头发绑成了马尾束在脑后。她是班里的班长,是个让人厌烦的家伙。

她不快地瞪着我,「你上节课干什么去了?」

「思考人生?」虽然就算再怎么思考人生也不会变得轻松。

她猛地拍了下我的桌子,「最近可是有不少学生失踪,你知不知道!」

咦,是这样吗?

虽然不知道她在生什么气,但总之道歉总是没错的。对不起对不起。我敷衍地说着。

她瞪了我一眼,嘴里抱怨道,「没有事情就老老实实来上课,别给别人添麻烦。」

「还有,」她的事总是多到让人厌倦,「校外教学的分组你决定好了没有?」

校外教学?我不解地看着班长。算啦,反正到时候都会翘掉。「没有啦,你看我像是有人组的样子吗,」我对她说,「帮我记成一个人好了。」

「校外教学的报告可是要分组完成的,你确定要一个人?」

「确定确定。」反正到时候随便编些内容好了。

她不满地看着我,却没再说什么。

常有的事啦,她总是看我不顺眼,时不时地会找我抱怨这个那个的,关你什么事啦!我是很想这么说,不过却总是鼓不起勇气。

话说回来,原来有人失踪了哎,我还真的不知道,最近还是早点回家好了,反正只要闭上眼睛捂住耳朵绝大多数事情都可以捱过去。

挨了班长一顿骂之后,整个人好像多多少少清醒了起来。没办法,起码为下节课做做样子吧,我这么想着,伸手要拿抽屉里的书,却只摸到了湿透的课本。我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些湿湿的到底是什么液体,反正也是常有的事。

我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卫生纸胡乱地擦了擦手,侧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我只好睁开双眼。

在我的印象中,后边的座位一直空着,听说是那个奇怪的大歌星的座位,而坐在我右边的是大名鼎鼎的市长千金米拉贝尔。她留着一头短发,额前的发丝挑染成叛逆的红色,看起来酷酷的,或者应该说是凛然吧。就像我一样,她在学校里一直都是一个人,只有班长偶尔会来搭话。不过却没什么人敢说她的闲话,听说是刚入学时有人对她说三道四,结果被她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反正是那个老狐狸的女儿,想必自出生起人生便顺风顺水吧!耍什么帅啦,等我以后挣了钱,我就把头发全染成红色。

就这样想着有的没的,一天的课程就在各式各样的催眠声中昏昏沉沉地过去了。


大家都说对于学生放学后才是真正的开始,实在是很有道理。每天一放学我都会赶到市中心的菲利什打工,毕竟时间不等人,多工作一小时就多挣一小时的钱。

菲利什是一家餐馆,曾经有人问过老板菲利什是什么意思,结果老板说是自己儿子的名字。真是有够随便。

虽然给我们的工资很少,听说还不到最低工资标准,不过会给我们这些卢弥尔人日结现金的也只有这样的餐馆,大家也只能吞下怨言努力工作。

一位皮肤黝黑、身宽体胖的前辈曾经推着眼镜说,因为我们没有交税,所以其实还有赚到。所以我们压根也不该有什么怨言吧!

那位前辈还推着眼镜说,老狐狸很快就会给所有像我们这样的市民合法身份,届时我们就能够领取最低工资了。当时引得大家一阵欢呼。不过我不小心问了问到时候要到哪里去领工卡,结果却没人知道。到现在这件事也已经被抛在了脑后。

毕竟生活只要还能继续便会继续,美丽的愿景也只是愿景罢了。

餐馆的工作并不轻松,尤其是到了晚上六七点,人们会如蜂群一般涌入餐馆,络绎不绝的顾客,接二连三的订单,无论是前台还是后厨都会忙得头晕目眩。眼镜前辈像个杂技演员在胳膊上肩膀上扛着十几个餐盘送到后厨,我也像个机器人一般机械地把剩菜倒进泔水桶,在水管下冲洗着各式餐盘。

各式调味早就麻痹了嗅觉,惨白的灯光显得有些恍惚,我只是麻木重复着工序,时间便在一个个堆叠的餐盘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菲利什歇业后,找老板要过今日的工资,一天的工作便宣告结束。

走在不夜城的大街,呼啸的晚风带着严冬的酷寒,迷茫的天空依旧不见星辰,各色的灯光却显得有些凌乱,往来行人身上的名贵大衣上散发着淡雅的芳香,透明玻璃内人们的欢笑是那么遥远。迷离的色彩,奢华的高楼,华丽的女明星在远处的银屏里舞动,骚乱的音符在闪烁的光线中雀跃,而我瑟缩在掉色的旧夹克里,在意着满身洗不掉的调料味,隐藏在繁华街道的阴影,直到抵达通往远方的车站。

嘈杂的声音终于在列车的车厢中沉寂,玻璃窗外的标语在下城区的辉煌中闪耀,车内的白色灯光却带着安稳的色调。列车缓缓向着郊区移动,不夜城的喧嚣也渐渐变得遥远,漆黑的夜空依旧黯淡,静谧的佩雷尔将奥罗拉的繁华永远留在了河的那一边。


巴尔巴尔区的夜晚总是很早来临,走出列车,街道上已不见行人。昏暗的灯光酝酿着深夜的沉寂。走过三两个街区,一栋栋联排别墅出现在面前。从左往右数的第三栋,便是我的住所。

收入可观一些的话,或许能住上像样的公寓,如果只是靠擦餐盘维生,就只能在这种别墅中租用一个小屋。虽然听起来豪奢,但只要由几个人分摊,房租就会便宜不少。

打开房门,简单冲洗一下身子,换过衣物后,把从菲利什带回来的餐盒塞进厨房的微波炉,呆呆看着仪表盘上的数字时,一道气急败坏的脚步声渐渐逼近身旁。房东是一位四五十岁的女性,不太像是奥罗拉本地人,看到我,便用不知道是哪里的方言一通臭骂。她的语速快得像是机关枪,我也不是很清楚她究竟在骂些什么。反正也是常有的事,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她想骂两声罢了。

我叨念着道歉的话,也不看着她带着皱纹的脸,等着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之后,便拿起餐盒从她身边溜过,一路走出房门。

这附近不远处有一座小小的公园,那里是我消磨夜晚时光的地方。

深夜的公园总是阒寂无人,只有树影在昏暗的路灯下摇曳。远处传来了汽车的鸣笛声,晚风吹来,就好像自己与树叶在一同颤动。

坐在长椅上,餐盒中的饭菜早已失去了味道。机械般地用过迟来的晚餐,不由得想起曾经的故乡,那过于遥远的幻想。

有些破败的城市,不太干净的小巷,黑暗是我们的披风,废墟是我们的圣所,我们只是尽情地奔跑,自由地嬉闹,筋疲力尽之后,便坐在地上畅谈梦想,不会遥远的未来,不夜城屏幕里最为闪耀的明星,在一掷千金的酒店眺望价值千万的夜景。

远处传来了歌声,隐约的旋律,清雅的嗓音,太过怀念的曲调。

悠扬的歌声中,我摘下眼镜,白色的灯光在夜色中迷蒙,好像月光一般。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