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場神經掃描結束後,七號再度陷入無夢的黑暗。
那並不是睡眠。
更像是一種強制的「休眠模式」,
讓他在維持最低意識的狀態下被推入玻璃艙中。
冰冷的營養液包圍著他的身軀,氣泡在他的臉旁不斷升起又破裂。
偶爾能聽見外界的聲音——
模糊、機械、沒有感情。
「七號的反應延遲已經穩定在可控範圍內。」
「意識波動依舊存在,是否需要清除記憶?」
「不需要。」
那是C博士的聲音。
依舊淡然,像是述說一個無關緊要的結果。
「博士,這樣不會影響服從性嗎?」
「服從性?呵——」
C博士輕輕一笑。
「只要他完成指令就夠了。至於中間他想掙扎、想哭、想自我欺騙,
那都不重要。
命令執行結果正確,我的研究資料完備,
那就是完美的成果。」
那名助理沉默了一下。
玻璃艙內,七號的指尖輕微顫動。
意識深處,似乎仍在抗拒著那份虛無的命令。
「但他還會反抗命令,博士,這在報告裡有提到。」
「不。」
C博士推了推眼鏡,語氣毫無波瀾。
「那不是反抗。
那只是意識層殘留的錯亂反應。」
博士語氣平穩,卻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分析口吻。
「他的思維同步可能出現偏差——或許是洗腦、或外部控制指令未完全覆寫,導致他的原始意識偶爾浮現。就像一個被半途喚醒的夢者,在命令與自我之間掙扎。」
他停頓了一下,
用筆在報告上隨意畫下一道筆痕。
「不影響使用。繼續保留。」
高層的會議室在據點最上層。
那裡永遠光線充足,沒有任何陰影,
也沒有一個人關心那些陰影裡被分解、重組、再利用的實驗體。
螢幕中投影出數據曲線與生物反應圖表,
某位高層問道:
「博士,七號這個樣本的異常反應率仍在增長,你確定要繼續使用?」
C博士神情不變。
「他的異能仍可維持全功能啟動,
再加上他的細胞自癒機制遠超其他樣本。
一具能不斷修復的容器,
難道不比一堆一次性消耗品更有價值嗎?」
「但他的精神波動……」
「精神是廢料。」
C博士冷冷打斷,
語氣輕飄得彷彿在談論一台壞掉的機械零件。
「你們要的是成果,而不是他。他的存在本身就是研究的副產品。如果他還能走、能打、能保護我們的行動部隊,那就足夠了。」
一陣短暫的沉默。
有人在筆記上劃了一道線,代表議題結束。
會議結束後,螢幕逐一熄滅。
C博士仍坐在原地,手指在桌面上輕敲,目光卻不再落在數據上,而是盯著桌上的一張照片。
那是多年前的研究記錄——
照片裡,還沒有頭盔的七號,眼神怯弱而清澈,站在破舊的實驗平台前。
博士的指尖在照片上停頓。
片刻後,他將那張照片翻轉面朝下,語氣低得幾乎聽不見。
「可惜啊,原本的你確實很有潛力。」
玻璃艙內,七號的意識再次甦醒。
液體在他的耳邊翻湧,他睜開眼,看見自己漂浮在銀藍色的光中,聽見儀器低鳴的心跳聲。
他不再無謂掙扎。
他知道那沒有意義。
但在腦海深處,某個破碎的畫面依然閃爍——那個倒在血泊裡的小小身影。
那個讓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感受到真正痛覺的瞬間。
那份痛,如今被剝奪,卻仍在夢裡迴響。
「只要還記得那份痛……我就還是我。」
他在心底這樣告訴自己。
然後,玻璃艙裡的液體再次開始流動,新的命令信號傳入腦中——
【任務:行動組第七小隊支援。目標:確認人生會成員動向。】
頭盔的紅燈亮起。
七號睜開眼。
他的表情空白如死物,卻在那冰冷的目光深處,閃過一絲極細微的光。
***
新赫維亞區域——這裡坐落著最新建成的【曜鋒學院】,人生會旗下的直屬戰鬥學院。
它是世界上最早建立的「異能與武技融合訓練機構」之一。
拜其存在,這座城市也成為島上最先進的地區之一。
憑藉著學院的魔力科學研究,整個城市被強大的魔力防護罩包覆,能有效隔絕並抵擋外來的魔物侵入。
雖然這層防護仍無法阻擋反派組織的異能者與怪人們,但在學院學生的協助與課程訓練下,這裡依然是全島最安全的地方。
自然地,人生會在此地也設立了多個機構與據點。
——我又不可能潛入那些人生會的核心機構,叫我來這裡「潛伏」到底是要幹什麼?
我摸了摸連帽斗篷下的頭盔。
這其實算是難得的「自由活動時間」吧。
主命令與次命令都模糊得過分,約束力幾乎沒有。
但偏偏,我這副外貌太顯眼了——只要一個不慎被看到,就可能暴露行蹤。
所以這份自由,其實也被無形地框限住了。
我縮在小巷一角,靠著垃圾箱側邊,曲膝抱腿坐在地上。
地面乾淨得異常。
不愧是新赫維亞的首都——諾瓦城。
連巷子裡的垃圾桶旁都乾淨得像剛清洗過一樣。
不過這一切,和我這個「反派」七號沒有半點關係。
既然任務只是「潛伏、等待第七組支援」,那就這樣安靜地待著——
就像一具早已失去氣息的屍體。
我閉上眼,開始操控自身的能力。
既然是難得的自由時間,那就拿來……打發時間吧。
我感知著身旁垃圾箱裡的廢棄物,微調它們的震動頻率,讓那些紙屑和瓶罐發出細微的顫鳴聲。
「哈──啊嗚……」
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身體渴望睡眠,但命令禁止。
直接違抗指令沒有任何意義,可是生理反應這東西……還真是難搞。
行動組到底在幹什麼?
這裡的天空會變色,會讓我清楚知道——
日夜已經交替了一次。
也就是說,我在這裡,等了一整天。
卻沒有任何聯絡。
「咕嚕——」
肚子傳來輕微的抗議。
雖然據點裡的餐點總是一成不變,但至少不會餓肚子。
結果在這種時候,居然會懷念起那冷掉的營養餐……
真是可笑啊,我。
再這樣下去,缺乏補給的我可發揮不了全力。
我用這個理由「說服」命令,讓自己得以行動。
活動久坐僵硬的身體時,心裡泛起一絲苦笑——
反正我早就感覺不到疼痛了,無論再怎麼拉扯,也不會有太多影響。
扯緊斗篷,確認所有顯眼特徵都被遮掩好。
我走到巷口,避開早已偵測到的攝影鏡頭,左右張望——
凌晨的街道空無一人。
蹲下、前傾、藏身於長椅後、車尾與車頭之間。
偶爾爬進車底。
動作詭異又鬼祟。
若是被人看見,肯定立刻報警。
但現在這時間,沒有人。
我回到巷口附近,那裡有個小小的販賣機——
諾瓦城的「馬路小英雄」。
好不容易湊齊的幾枚硬幣在手中輕輕碰撞,金屬聲在夜裡響得格外清晰。
我將它們投入投幣口,硬幣沿著斜槽滾落,「叮咚」作響,撞擊導軌、滑下底部,每一次碰撞都像是在空氣中敲出節奏。
滑輪轉動的低鳴聲、齒輪摩擦的細響,最後「嗒」的一聲,帶來了我的獎賞。
我拿起包裝,冰涼而陌生,像握著一個小小的秘密。
撕開包裝的瞬間,一股微微的香氣飄進鼻腔,有些鹹、有些酥脆,混合成一種陌生卻又吸引人的氣息。
我低頭看著手中的薄片,心裡不自覺地閃過一絲異樣的期待——孤單的街道、沒有同伴的夜晚,竟然因這小小的物件而稍稍有了溫度。
第一口咬下去——
「咔滋——」
脆裂的聲音在齒間傳來,細碎而強烈,像是把壓抑在身體裡的緊繃感輕輕震動開來。
味道比我想像的更加濃郁,烘烤後的香氣、鹹味與微微的油香混合,彷彿有一種柔軟的溫暖滑進心裡。
我愣了一下,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孤獨、冰冷的夜晚,這簡單的酥脆竟然能讓我——
暫時忘掉身體被操控的無力、忘掉頭盔下的命令,甚至忘掉曾經目睹的一切殘酷。
我又咬下一片,微微抿唇,心裡暗暗感慨:
「這麼簡單的東西……竟然能……這麼好吃。」
在這短暫的片刻,七號的世界像是被撕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外面依舊冰冷、命令依舊冷漠,但手裡、嘴裡、齒間的酥脆感,提醒她——
還有一點屬於自己、完全自由的東西,在此刻依然存在。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