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若破旧的齿轮尚能运转，那么给予养分的人类定然也能行。

从北方袭来的强风仿佛要把窗户推来一般不停震动。让雷从睡梦中惊醒，他环顾一周才发现教室早已空无一人。

「雷，终于睡醒了吗」

声音居然是从前方传开的，罗琪亚在讲台上坐着，手中的报纸随风而动，看样子已经已经等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卡特，你不必在这里等我的......」雷打了一个哈欠：「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况且，你不是一直都很忙吗？」雷挠了挠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清醒一些。  

「忙？或许吧，但有些事情比忙更重要。」  

雷愣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低头看了看桌上的课本，又抬头望向窗外，那肆虐的风似乎并未减弱半分。  

「你知道吗，魔术是为了改变现实而存在的。」卡特终于放下报纸，目光透过镜片投向雷。「但想要拿它去逃避现实还是有些问题。」

木柴被烈火点燃的干裂声不绝入耳。名叫卡特•罗琪亚的男人一言不发的注视着他的学生。严峻的表情溢出脸颊，他不明白在这个几乎以魔术为上的世界里为什么会有人对此不感兴趣。

「况且，我身为你的老师，自然有责任教导。」卡特顿了顿，语气加重：「还有，不要再直呼我的名字。」

雷简单收拾自己的仪容，拉直身体——他甚至连笔都没带就来上课了。

「听着卡特，我跟你几乎一样大你也不用在这给我装出一副年长者的样子。」看来他并不在意直呼名字这件事。

卡特对此并不意外。他太了解雷了。

雷正值青年气质较为不成熟，但仪表堂堂，声音粗犷因此显得很有威严。自从两人因家族建交相识起卡特就感觉此人不好对付，仔细深入了解后才知道身为在【斯科特】的革命派家族里，雷从很小的时候便经常在战场上出入。

为了讨好他们卡特一见面便露出自己是魔术师的身份。

说是魔术师但其实只是一位跟魔术相关的学者罢了。

根据猎龙人口中相传，旧帝国的末位王为了寻求长生不老之道，将龙之心脏吞下由此成为了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位魔术使用者。不过，介于第一位魔术师是谁后世并不感兴趣，他们更好奇的是人类为什么天生没有这种能力。罗琪亚的研究就与之相关。

窗外的天空阴云密布，雷准备起身离开教室。

「还不走吗，卡特？外面可是马上就要下雨了。」雷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在风中却依旧清晰有力。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着压在罗塞斯菲尔高低错落的屋顶和塔尖上。

科学院建立在市区街道的中心，被四面高墙围住。与墙外市井的喧嚣相比，内部却一直相对安静，纪律严明，有人曾调侃为「镀金监狱」。

卡特小步追上，长靴踩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拱门下，雷裹紧了自己的衣服。位于大陆最北方的国度，几乎每天都是寒风刺骨。

「等等」卡特露出皱眉的表情「我今天等你是有原因的......」

雷在学院的大门口驻足，原地等待了一会。他很清楚接下来又要听卡特讲述一些关于魔术方面的奇思妙想。

能把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这便是魔术存在的目的与意义。虽然有些让雷感到不爽，但不得不承认历史上的那些强者，英雄无一不是和魔术扯上关系的家伙。

「前几日我有幸参加了研究院里的魔术研讨会，居然见到了真正的龙心果然和书里见到的相去甚远。」

「这种东西让那些有钱的贵族去弄，自然是手到擒来吧。」——虽然到手后，也不会发挥太大的用处就是，雷没有将后半句吐出，他可不想因此增加额外的课时。

「如果真的是这么简单的东西我就不会叫住你了。」卡特喃喃低语道。「这是条被『誓言之庭』标记过的龙，为了捕杀它牺牲了数十位猎龙人。」

「那这样看来，猎龙人这个职业的水分也是越来越大了。」雷不禁想到前几日还曾自诩实力能够比肩猎龙人，现在确实有些被打脸。

「这些都是小事，重要的是我感受到了魔术的真相。」

「这能有什么真相？无非又是你脑中蹦出来的一些念头罢了。」

卡特流露出一丝不满「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龙会成为魔术的基石？」

「因为龙心？」

「无论从外表上还是从解剖上看。那都只是一颗普通的生物心脏罢了。但它却成为了开启魔术时代的果实。」

听着卡特说着一番正经的话，仿佛这个问题触碰到了禁忌领域

「在此之前我也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种问题。」卡特顿了顿「虽然这么说下去有些晦涩，但我诞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人类并不是天生就无法使用出魔术，而是这个『世界』的本身对人类产生了某种枷锁。」卡特直视雷的眼睛，目光灼灼的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会存在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仔细想想或许这也就是世界本身给我们的某种启示吧。」

听着卡特在旁边滔滔不绝的论述，雷也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这个家伙想对一个连课都没有听过的人讲什么深刻大道理呢。

「你说魔术是『世界』本身给予我们的启示？」雷在自己内心深处对于这种想法表达了深深的质疑。「如果说这个世界真的存在某种意识，并对人类产生影响的话，那它这样做有何意义？」

终于见到卡特的嘴角露出一点笑容，雷心想，这家伙还真是单纯得可以。

两人默默的走在由科学院延伸出来四通八达的小道上。

这种小路总是会让雷联想到战场上的那些战壕。想必到某一天需要真刀真枪的打仗的时候，这里也会和脑子里的场景不谋而合吧。是什么时候？几年后，几个月后，或者说明天？在现在的任何局面里，各个大国似乎都会为了自己的目的随时开战。从今往后，懂得施展魔术的人与技术就会被各大国封锁并加以利用。卡特这个人的存在或许无比重要？雷在遐想间思考着。

「有何意义吗，或许是为了稳定？」卡特玩味的思考着并慎重的点了点头。「你还记得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位魔术师吗？」

「那个为了寻求长生不老之道结果到最后还是死了的帝王？」雷不明白为什么会牵扯上这件事情。

「所以说是为了稳定啊，为了这个世界上的力量平衡」

原来如此，雷似乎渐渐明白了卡特的意思。

「魔术就是人与龙之间的平衡工具？」

雷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疑惑与思索，好似在重新审视这一概念。他从未料到魔术竟能被归结为如此宏大的命题。卡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笑了笑，似乎带有着一丝得意。

「以上这些都只是在研究院里随意想到的一些内容，你也可以把这些归结为一个玩笑。当然，再往下的我也无法解释了，等有空的时候在详细聊聊吧。」

说到底还是一种「想法」，这不根本就是没有依据吗，卡特却露出一脸骄傲的自信心。这一点让雷更加觉得这种天真角色的生活方式在战争时代到底能不能活好。

雷沉默着，在这种局面下，卡特的重要性确实存在，而他们两人能否在这场棋局中掌控自己的命运，却仍是未知数。雷本就是一个对于现实不报期望的悲观主义者，但恰逢又遇上了卡特这种充满理想的人物。从今往后，两者之间的裂痕只会增大不会减小吧。雷心中暗自思索，或许正是这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与观念，才让他们之间的合作显得既危险又充满可能。

天空开始下起了毛毛细雨或许是验证了雷的猜想。两人步行到一个十字路口处。

「那么，我就在这里告别了。」卡特挥了挥手，转身朝着与雷不同的方向走去。」

（明明最开始是我先提出离开的......）雷站在原地，被自己这有一点幽默的奇怪的笑点给带弯嘴角。望着卡特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未来等待他的是什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场交织着理想与现实、信任与分歧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雷的住所位于科学院西方大约三公里以外的一栋别墅内。这片区域算是贵族特供的地方，看得出来是一片繁华的地段。他紧了紧衣领，步伐不自觉地加快。踏入住所，屋内的寂静瞬间将他吞没。他的思绪还停留在与卡特分别的十字路口。

「欢迎回家，雷。」

温柔的声音将他拉回到现实。妻子从楼梯下探出身体，用着有些憔悴的面孔勉强用微笑和在丈夫打了声招呼。

雷低下头没有回话，他有些不好意思直视他的妻子。

自从结婚后，似乎就没怎么见到塞拉斯菲娜的脸庞露出真正的笑容。

曾因政治联姻得来的妻子，现在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雷原本很厌恶她这种过于温文尔雅的女人，但在一番相处之后也开始逐渐接受，并陷入家庭的氛围之中。

塞拉斯菲娜并不完美，但作为妻子能陪在自己这种危险的人身旁，却也感到欣慰。时至今日他很高兴能娶到这样的人。

看到她似乎变瘦了一些，雷心中微微一痛，虽然很想说出自己会努力改变现状，但以目前的他还办不到。在革命派还未完全掌控到实权之前，他只能继续维持这种疏远的婚姻关系。

想到这里雷也只能在内心深处默默承受这份无奈。

「我们挺长时间没见了吧。」塞拉斯菲娜依旧用着让人感到温暖的口吻说道。虽然她的气色不佳，但她非比寻常的美貌，依旧令人感到惊艳。

「你总是这样，把所有事情都扛在自己肩上。」塞拉斯菲娜的语气中夹杂着心疼与无力。  

雷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回应。他只能低头看着地板，试图掩饰自己的不安。   

塞拉斯菲娜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默默地走近了一些，一段时间前见面时，雷还挺高兴的样子，怕是现在又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吧。

「雷，我们的理想会实现的」想到这里，塞拉斯菲娜脱口而出。

「是，是啊......」

短暂的沉默后，雷终于开口了。听到理想二字，还是触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他抬起头，避开她的眼神，将外套挂在衣架上。

三年前，斯科特受到多国的联合施压，开启了保全政策，为了能够尽量维护国家高层的利益，开始了丧权辱国的历程。劝和派与革命派也因此被划分。

「人类历史上能够被歌颂，被人们铭记的人可以称之为英雄。」这是雷在少年时期看的某本历史书上的话。

从而衍生出来的理想成为雷加入革命派的初始动力。此时与塞拉的结婚刚满一年。

「对了，雷。前几日有一封来自【普罗萨斯】寄过来的书信。」塞拉斯菲娜的声音低了下来，似乎在想到底要不要说，「内容尽是劝你不要再继续反对斯科特内部那些既定的规则。信中提到，若你执意如此，可能会面临不小的麻烦。」

雷将信封拿到手中，看到最下面的署名上还有着一位熟悉的老友，嘴角扬起一丝苦笑，似乎明白了这封突然袭来的警告。

（你难道认为我会害怕这些事吗）雷在心里泛着嘀咕。

「这种事情...不必在意的。」

「我知道你对这些并不在意，但我还是有些担心。」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雷的脸庞上，试图捕捉他的情绪变化。

「普罗萨斯的人从来都不是好相与的，他们既然敢写这样的信，想必已经做好了准备。」

雷听完后，没有立刻回应。脑内倒映着一位「宗教信徒」的脸，想必那位在普罗萨斯里住下的怪人，肯定是又捕捉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才会这样提醒自己吧。

「普罗萨斯里几乎都是亡命之徒的家，他们越是发这种警告越是证明他们没有能力可以阻止吧。」

无论面对人生中的何种局面，以退为进，灵活应变的思考方式都不是雷所喜爱的。尤其是现在需要准确目标，不能回头以快速直接方式完成计划的时刻。

「你还是要坚持反对『神学』体系吗」对于雷的回答塞拉作为其妻子有很多不解，但还是想要参与其中。

「神学」体系作为劝和派最新研发的权力工具，雷无法认同其中某些被滥用的规则和权力结构。这些往往以神圣之名，掩盖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目的。

「不是反对，而是质疑。」

为了安抚妻子，作为丈夫还是没能直接说出最终目的。

「希望这场闹剧能够尽快收场吧。」雷吐出自己的真心。

享受着来自沙发的温暖，雷微微闭上眼睛，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轻松的弧度。家中的宁静与舒适像一层柔软的羽翼包裹着他，让连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舒展，此刻的愉悦如同温水般缓缓淌过心间，但在「计划」还没有彻底贯彻之前，果然不应该掉以轻心。

虽然是男生，卡特却执意留着一根较长的辫子，若是问他本人为什么这样做，他多半会推推眼镜回答这样显得比较像是魔术师。

现在，这辫子被雨水打湿后稍显沉重让刚回到家的卡特瞬间趴在床上。

从与雷分离的十字路口到这间位于郊区的二层小屋花费了20分钟的时间。原本是石板铺成的路面，一点一点换成了泥土和野草。

这屋子与对面的贫民窟只有一街之隔。卡特不太喜欢这地方，但迫于战争，从他国辗转来到斯科特，能住上这里已属不易。

他一直认为在科学院里的研究室才应该是自己该在的地方,那群不入流的「诈骗团伙」说着身为同事要互帮互助，却总以「先到者」为由，拒绝他进入。

在科学院任职三年，卡特并非骄傲自满，但他一向认为自己的才华胜过科学院的大多数人。屈膝作为一个副教授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尤其是前几日在见到龙心之后，他越来越认为自己需要一个机遇，能够让所有人认识到这名来自世界东方的杰出人物

说到龙心，卡特十分懊恼，今天叫住雷的时候终究没能把真正的目的说出来。实际上，他想拜托雷帮自己也弄一个。他心里很清楚，这对于雷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事，况且两人也称得上是挚友。但是碍于面子，还是只聊了一下自己对于魔术的见解。正是因为这种犹豫和矜持，才让卡特始终无法迈出那关键的一步。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样的依赖未免太过软弱。一个真正的学者，应该靠自己的能力去争取，而不是寄希望于他人。

想当初卡特在誓言之庭时曾反对过以教会作为领头人提案，风华正茂，未来一片前景，可转眼间就被弹劾，连自己辛辛苦苦经营了许久的名望也被撤走。给出的理由居然是公然反抗上级命令，这明明是瓦尔加德那个主教亲自下达的意见调查。卡特回想起那天的情景，心中依旧愤愤不平。他并非不懂得圆滑处世的道理，只是骨子里的倔强让他无法对不公低头，当初没有直接骂他，也算是自己仁慈。

卡特翻了个身，湿冷的头发蹭过脸颊带来一丝不适的凉意。

话说回来，就在今天午后有一则不知真假的消息经同事之口传入到卡特的耳中。那是一位名叫塔罗尔•世界的猎龙人再过不久就要成为誓言之庭的首席魔术师之一了。

想到这里，卡特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么说，前几日那牺牲了数十位猎龙人才换来的龙心好像在最后也是被一个叫做塔罗尔的人讨伐的......当时他全部心神都被他物吸引，并未过多留意这个名字。

猎龙人精通武学与屠龙之术，是刀剑与血液的实战者，目标只有龙族和赏金。而誓言之庭的首席，代表的是魔术理论的巅峰与信仰的指引。这两者是怎么掺和到一块的？难道说这当真是一位比自己还要厉害的惊世奇才？

真是不愿意再动脑去想这些有的没得，若是势力方面合作的话，处理这种事应该让雷去干，但看到他那悠悠然的样子，定是不知道此事，又或者说他知道这件事是伪造的。

扑通一声，卡特再次躺下，缓缓闭上眼睛。睡觉的念头一冒出来，仿佛就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可以放下一切思考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