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長阪街﹝三十一﹞

  吳澈搔抓幾下脖子。


  他一緊張,脖子會燥熱發癢並且冒出不少粒小疙瘩,很久以前就這樣了。


  他對「追魂手套」仍有些地方不太明白,例如......開保險。


  他翻掌看了看剛剛戴好的手套──這是一雙材質不明、以細緻鏈條編織而成的棕金色手套,全套覆上奇怪的紅色龜裂紋路,不知有啥用途。背面是一盤略為浮凸的向日葵徽章,徽章摸起來像是結痂皮與刺繡混合在一塊的怪異觸感。


  「搞不清楚吃飯傢伙怎麼使用是不是?」纏足布突然出聲說話。


  「從報到至現在,都是趕鴨子上架的趕趕趕,怎麼可能一下子什麼都懂?」吳澈說:「我想你不會明白的,因為你不是人。」


  「去,你這是物種歧視!」


  「我陳述事實而已,不帶任何偏見。」


  「沒時間瞎扯了,你知道保險怎麼開、怎麼發針嗎?不知道的話,我去問問老王。」吳澈指著手套,急切說道。


  「你激將法用得不錯。我雖然不是人,是一株靈識花草,但我通曉人類心理學,可以給你打個六十分及格邊緣的分數。保險怎麼開、怎麼擊發穿甲麻醉針,我自然是知道......你別動!」纏足布喊住準備向老王請教使用方法的吳澈。


  「你看過廚師灑鹽嗎。」纏足布說。


  「這,這開保險又與廚師何干?」吳澈一頭霧水。


  「開保險的方法,就是搓捻手指頭,灑鹽......你有看過廚師對吧?知道廚師是什麼東西嗎?」纏足布碎嘴說著:「你這傢伙真是沒聯想力,給你簡單明瞭的易懂譬喻,也是枉然。」


  「那是對你易懂,不是對我。我不是你身上的蟲子。怎麼擊發,快點說!」吳澈深吸一口涼氣,緊張盯著訊息欄內的二十秒倒數。


  「伸直手臂,握拳,即可自由追蹤射擊。切換標記瞄點系統,就是搓一下中指手指頭,用掌面照過目標物一次,便能自動發射精準度極高的追跡飛針......舊版需要標記,新版不用。」纏足布快速說明:「紅色紋路是水下肌膚呼吸系統,改天再教你。」


  吳澈搓動食、拇兩端手指頭,手套上的龜裂紋路倏然漾起螢螢紅光,散發出岩漿緩緩倘流般的氤氳柔輝。向日葵徽章如疊盤子那樣浮起三層盤面,其長卵型花瓣輪管,一層順時針、一層逆時針,交錯輪轉了幾圈才停下。章丘頂端鼓腫如半顆繡球的彈倉花盤,將穿甲麻醉針一一填入輪管裡。


  隊頻訊息欄:『二秒鐘。』


  他深呼吸一回,鎮靜初次入陣的緊繃。左手抽出腰間佩帶的直脊橫刀,右掌朝向前方。然後站起身子、繞過垃圾車箱桶,衝出去。


  老王跟在後頭。


  海膽侏儒則垂鬚挖開石板土壤,鑽入地下,潛行到周邊建築物裡突擊逮人。


  面目全非的凌亂長阪街,混戰瀕臨尾聲,人群漸疏漸少。


  兩旁樓宇瓦舍多數殘破透風且樑柱外露、牆潰開洞,彷彿飽受投石機摧殘。穿越那些衣不蔽體的頹垣斷牆,得以窺見廳堂內一干毀壞蒙塵的桌椅櫥櫃、四肢攤開或垮下分解的床鋪坐榻。一整個兒就是無人居住的廢屋樣貌,只差沒有白絲蛛網和旺盛雜草入駐其內。


  支離破碎的銅鐵製品和陶瓷器皿,散落在街道上。路面濺印無數塊滴狀、穗毛條狀、拉扯牽絲狀的深褐污斑。


  杜家與翠甸雙方人馬在石燈逾半損毀崩潰、暮色昏沉、舍簷影幢幢的街道上拼殺。七橫八豎的屍體躺在路邊,有蜥蜴人也有杜家幫眾,另有幾具屍體一頭撞進民宅小院的圍牆中卡著,或披掛在茶館酒肆門口旁的連戶窗檻上。這慘烈景象,跟打仗有得比。


  吳澈一頭栽進街上滿是腥汗味的溫濡空氣中。


  他在天光微弱、僅餘零星幾座完好石燈在照明的昏暗環境下,放眼張望。只見到處都是快速晃動的黑糊糊人影,和此起彼落的吆喝聲跟咒罵聲。以及不時扔過來丟過去的大秤砣、紀念碑、鑄鐵槓片、獸紋三足鼎、斜肩切開而折腰的銅製方壺......


  忽然,


  一大截從馬車拆下來的雕繪車廂,騰在空中不停翻轉,噴灑花花綠綠的衣裳褲裙、信封稅單、臥鋪碎片和撕爛的遮陽窗簾,由吳澈左上方猛然急墜撞來。


  他眼角一瞄斜墜而來的大團黑物,馬上緊急彎腰,險險避過。之後看著那截翻滾車廂轟然砸中路段末邊一處四名杜家漢子圍攻兩個蜥蜴人的戰團。「磅」一聲,三名杜家打手被砸進一棟砌磚平房裡,該戰團登時轉為翠甸占上風。


  「通通不准動,我是捕快!」吳澈挺起腰桿,執刀舉掌,大聲喝止。環顧周遭忙著互砍的幫派份子。


  躲掉車廂空襲的他,呼吸急促心有餘悸。


  纏足布拋出忠告:「你最好先射再說。這些人為了脫身,啥事都幹得出來。」


  「別吵,示明身份再逮人,不都這樣做的嗎?」吳澈嘀咕回應,接著大喊:「全都給我住手,聽見沒!」


  「果然是按表操課的菜小雞......審視狀況之於你,等同打雷之於鴨子。」纏足布嘖嘖調侃。


  「你在說什麼東西?」吳澈看著打鬥逐漸平緩的兇惡漢子們,低聲說道。


  「雷打不動也聽不懂的意思。」纏足布回答:「你瞭了嗎?」


  「兄弟,你混哪的?」一個衣褲破爛污濁、單邊袖子被扯下的黃額帶壯漢,雙手各持一柄環節鐵鞭,從一間陶瓷工坊斜垮的簷蓋陰影下走出,來到吳澈跟前。


  這位馬甲右胸缺失一大塊的高個漢子,左目瘀青紅腫、瞇成一道下弦月。右臉好似潑上紅綠兩種墨水,乾濕摻半,像是底漆刷上新漆那樣又厚又黏糊。以致眼皮僅能勉強撐開一條縫隙,瞪著自稱捕快的雀斑青年。


  吳澈在對方現身說話,踩著路上沙沙作響的零碎瓦礫穩步走來時,看見對方身側彈出一框簡略檔案。他驚奇戰服便利性強大,一邊仔細瀏覽那塊橘亮欄框:


  『基本資料:陳安,三十四歲,堰郡腸茴人士,綽號「無腦仔」。杜家打頭陣的衝鋒手。


  當前﹝負傷﹞武力評估:乙,五十八......你武力「丙‧三十二」的白板臉──已腫。


  全力以赴的武力值:乙,八十二。


  強項:三秒鐵鞭十八抽......最高紀錄。


  弱點:下盤不穩......地堂刀法,舒適大好──你會嗎?


  單挑建議:一套在手,天下我有!──你有捕快版追魂手套。巔峰、異裝、法術不出,誰與爭鋒?射爆他!!


  個人簡介:陳安時常跑去其他幫派地盤中藉故鬧事砸場。幹下多起破壞縱火、聚眾鬥毆、詆譭造謠等案件,活動範圍不侷限腸茴城。出入監牢是家常便飯的例行常態。


  生平著名事蹟:曾經酒醉混入小學校園裡,打暈教書夫子,冒充「道德倫理課」的代課老師。在坐滿八歲孩童的課堂上,拿出多冊全彩繪本的春宮畫刊物,灌輸歪門淫穢的不良知識和連篇髒話,以致該府二年級學生的說話談吐出現大量髒話,持續好長一段時間。深入調查後,發現多數家長都是出口成髒,影響孩童甚鉅。陳安不過是條導火線,並非最大根源。


  陳安落網之際,辯稱他只是個貪杯擅闖學府、幫忙提早做好性教育的熱心人士,絕無不軌企圖。判官不採信說詞,拘役一百二十日,不得易科罰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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