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槐茶館,名字起得挺有格調,裝潢擺設也不錯。設立門口邊的樸素櫃檯上,擱了一大塊長方托盤,盤中陳列十二只描繪優美花紋的青花瓷杯與珠頂蓋碗,當真藝氣逼人;青瓷碗杯組一旁,是六個藤編提把、柔霧表面的深褐色紫砂茶壺。它們精緻小巧的可愛模樣,直教人想把小茶壺統統買回家好生收藏。
至於笑臉迎人的中年掌櫃......就是一個掌櫃──收藏價值為零。
館內洋溢泊芳茶味的簡潔廳堂,備有十組木桌竹椅。上方樑架勾掛一道道直垂落下的長條紅聯,有墨客所留的詩詞歌賦,但卻附著一層薄薄灰塵。北面一塊佔據半邊牆壁、金漆銘上破萬字數的黑匾飾板,字跡賞心悅目,給茶館增添一筆文尚氛圍。
不過現場顧客以下棋打牌、嗑瓜吹牛皮的清閒老人居多,文尚氛圍恐怕跟普羅空氣沒啥不同。
倒是匾壁前一處低矮石基平台上的駐唱姑娘,較為吸引人。她那悠悅醇潤的高質嗓音,時常讓路過遊客停下匆忙步伐,聆聽完一首曲子才走。也有一曲不過癮,乾脆進來消費的人。
她剛剛唱完一首《御龍吟》,此刻是休息時間,樂團都退到台下吃茶喝糕點了,她也下台一鞠躬,加入小憩行列。靠近門口有一對正在下象棋的老人......
「將軍!」
衣著橄欖木扣黑馬甲的灰眉老人,滿頭霧水地質問他的對手:「阿火,讓你一次先手,結果你的黑砲為啥直接拐彎過來,前後架在一塊擺到我的元帥前面,還大辣辣給我喊『將軍!』。究竟是何意?」
「你老糊塗啊?」臉色蠟黃的阿火老人,瞇著眼、指著黑砲說:「砲當然會跑囉,不然怎麼打中目標?它是活的,還可以調整角度咧告訴你。」
「搞這一套?」灰眉老人冷哼一笑,捏起元帥,跨過棋盤中線地帶的四個大字『楚‧河‧漢‧界』飛越整個戰場,啪一聲蓋在對方將軍上,然後抽掉將棋說:「我贏了,喊都不用喊。」
「給我等一下!這是哪招?」
阿火老人按住對方的抽棋手,看直了眼說道:「你這是飛天元帥,還是航空堡壘跳下來的空降元帥?我好歹有兩個步驟,而你居然全部省略!?」
「殺手是個消除煩惱的好工具。」灰眉老人目光如釘,看著阿火說:「我雇用一流殺手,來幹掉你的黑心將軍,所以是我贏了。」說完,收走棋子。
「不,你沒有贏。」阿火老人泰然自若,從長袖短馬褂的口袋裡掏了一把東西出來。
「你幹掉的,只是替身!」阿火老人翻手一攤,掌上赫然出現五枚黑字「將」棋,跟剛才被抽走的一模一樣。
「我有很多替身在等著你。」阿火得意洋洋。
「那我用四頭巨象一口氣踩死你的全部替身。」灰眉老人抓起「象」與「相」四隻棋子,在盤板上一字排開。然後脫下鞋子與臭襪,倒蓋在棋盤上說:「再加碼,投入毒氣戰車,毒死你──就問你怕不怕。」
「嘁,毒氣戰車算什麼。」阿火老人脫下短馬褂,往桌上一蓋,說:「我發動九級大地震,激起絕世海嘯,朝你淹過去,結束這回合。」
「海嘯是吧。」
灰眉老人也站了起來,解開馬甲鈕扣,把老舊馬甲丟到桌面。再脫掉藍色長袖衫,奮力甩到桌面上。身子僅剩件黃漬白內衣的他,中氣十足地說道:「我怒掀大陸表層板塊,埋葬你的破爛海嘯,結束這回合。」
「你你你......我暫停一下,等我三十秒。」阿火老伯手刀交叉、示意暫停,然後左顧右盼,打量附近有沒有稱手的道具可用。
兩位老者的賴皮行徑,讓蒼墨琴和蘇賦看得很是傻眼──有呆掉的感覺。直至中年掌櫃忙完一波勞務,輕喚他們倆,並招呼他們往裏邊請,才回神。
經過簡單的自我介紹之後,他們倆走到一桌靠著亞字紋窗戶旁的座位上,坐下。一位斜襟黑服、頂戴淺藍色布帽的年輕店小二,拿一塊菜單夾板,跟了過來。
「請問你們有奶茶嗎?」蒼墨琴挽起袖子,詢問店小二。
「有,當然有。不只奶茶,就連希羅聯邦的格子鬆餅也有做。」店小二躬身寫板,微笑說道:「我們看來像是古老的傳統店面,但我們其實是一間複合式餐館,不單單商業簡餐、也賣各類茶磚、茶葉包、華麗茶炊、陶釉茶具組等伴手禮品。」
「行了,給我一杯七分糖奶茶。我時間不多,麻煩你。」
「我要兩塊椰酥鬆餅和一杯微糖奶茶。謝謝。」蘇賦跟著點餐。
「好咧。」店小二在單子上勾了勾,接著問道:「客官,還需要別的簡餐麼?」
「不用,這樣就夠了。謝謝你。」蘇賦說。
「客官請稍候片刻,餐點馬上送到。」店小二微笑說著,轉身往櫃檯走去。
蘇賦想拆掉蒙面旗巾,蒼墨琴忽然伸手制止。
「蘇公子,先別解下頭巾。」蒼墨琴拿眼瞅著窗外,說:「我們雖是離開紛亂之地,但仍不可鬆懈警覺。得留神觀察有無幫派份子暗中尾隨,避免我們的容貌住址被人記下,日後遭人上門找碴的情況。」
「蒼大俠所言極是,不才謹記銘心。」蘇賦摸上黑布的手,放下,擱在桌上。
「別叫我大俠,我今年十八歲,明年依舊十八歲,永遠是肉體青春的十八歲。」蒼墨琴鄭重說道。「你叫我少俠、兄臺,或是小哥就行了。」
「啊!?」蘇賦一聽有點懵,十八歲能長得如此高大健壯?
他心目中絕代大師「成熟、穩健、莊重」的高巍形象,產生了一丁點螞蟻撼樹般的小小動搖。不過他隨即想開,人都不願意被人說老,他未來上了年紀之後,也會不服老。屆時那個字眼,將變成一個刺耳字眼。
「嘩,他們出餐速度很快欸。」蒼墨琴看見店小二雙手捧著一個大托盤,小心翼翼地緩步走來。托盤安放兩只玻璃杯奶茶、一大塊青釉碟子盛裝的綿軟鬆餅。
店小二將餐點分別擺好,說了句「用餐愉快。」轉身離開。
「蘇公子,你說你擅長彈箏,那你有加入什麼團體嗎?」蒼墨琴撩起覆蓋下巴的布巾直至唇上,喝口焦糖奶茶。
「有,『天籟樂團』。我們在城內耕耘數年光陰,總算做出一點名聲。」蘇賦也撩起蒙面旗巾,吃塊椰香芳郁的美味鬆餅。
「不賴嘛,恭喜你們,祝你們早日大紅大紫揚名國際。」蒼墨琴微笑說道:「我蠻嚮往彈奏演唱、創作新曲的音樂生活。可惜手指不愛琴弦,一碰就發顫,再撥就頭疼不知所措。」
「多謝兄臺讚譽。其實我們創作者一旦陷入瓶頸,日子會很難過。以作曲來說,要將腦海內漂浮不定的幻想旋律,精準抓出正確音符,寫在空白樂譜裡化為真實這一點上,就不容易。有時寫得出開頭、中盤,卻卡在後段寫不出來。至此,還未論及填詞編曲。」蘇賦苦澀說著:「這會是一段窮追新穎靈感而晝夜難眠的煎熬時期,也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烏黑頭髮,只消數日就會平添不少灰白蒼髮......」
「倒是兄臺攜刀帶劍天涯行,快意恩仇遊四方的瀟灑日子,才是令人嚮往矣。」蘇賦語透濃厚興趣。
「不對呦,混跡江湖沒那麼爽。」蒼墨琴搖搖頭說。
「除了把自個兒腦袋掛在腰間上的搏命奔走外,還有不少麻煩事要幹。」蒼墨琴說:「拿我來說,我有一件即將遠行的事情要辦。而旅途所需的雜項物品,到現在一樣都還沒買,時間可真是緊迫。」
「別談這些了。有件事想跟你求證一下,我也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
「兄臺請講,若是不才所通曉的事情,定當知無不言。」
蒼墨琴忽然降低聲音,俯身在桌上,湊到蘇賦面前說道:「傳聞......裸著身體,有益沉思創作。這件事是真的嗎?」
「荒謬!」蘇賦大大愕然,皺眉疑惑地說:「兄臺何處聞得如此荒天下之大謬的言論?」
「嗯──看樣子是謠言。」蒼墨琴若有所思,連連點頭、縮回座位上。「不過沒關係,因為,我是個樂於嘗試的坦蕩蕩勇者......」
「啥?」蘇賦聽不清楚蒼墨琴的嘀咕話語,問:「兄臺,你剛剛說什麼?什麼坦蕩蕩?」
「沒什麼。你快把鬆餅吃完,我還有不少東西要買。」
「我真的聽到兄臺小聲說了幾句話,好像是某個坦蕩蕩之類的東西。」
「真的說沒什麼。蘇公子,你再問,我就走。」
他們莫約花了七分鐘,草草吃完簡餐。結帳時,蒼墨琴訝異蘇賦的闊綽。不到二佰塊錢的四樣餐點,蘇賦一丟就是千元大鈔不用找。
蒼墨琴送蘇賦到蘭若巷口,互留聯絡地址,正想趕去藥坊採買,才走了兩步當兒。「百薇服飾店」三樓最右邊一間房間前方的廊道側牆,轟然炸破一個大洞,壁板爛窗和欄杆斷根登時翻飛四濺。並拋出一名渾身血汙斑駁、菊紋袖服劃開多道傷口、秀髮散亂掩容貌的持刀女子。從三樓高度,往蘇賦頭上摔落下來,手裡仍緊緊握著一柄鋒紋特異的武士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