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本酌三早在空投落彈、轟炸隊伍之際,有枚爆彈恰巧滾到腳邊。他驚慌跳開卻慢了半拍,一條腿就這麼被炸飛了。頭暈目眩又短暫耳鳴、俯臥在地的他,尚未恢復過來時,突然射來四根劇毒吹箭和三支六角手裏劍,狠狠釘到他頸背上以及後腦勺──當場陣亡。
重生前五秒──有個深藍緊身衣的蒙面下忍,被藤原虎野打得節節敗退。該名下忍正要使出「脫竅術」之際,不慎絆到福本酌三的屍體雙腳、動作一滯,就給人砍掉腦袋,斜躺倒地。
藤原虎野經過濃霧掩蔽的福本屍體,剛蹲下著手搜刮忍者物品,兩個下忍驀然現身攻擊,藤原倉促應戰,離開現場。
重生前四秒──內功為二流層級、完全隱形的中忍隊長,扛著老舊生鏽的鐵架拖車,貓著無聲無息的步履,悄悄路過屍體旁邊......一輛老舊鐵架拖車,就這麼浮在半空中,詭譎地飄浮過去。
重生前三秒──周遭濃煙滾滾,喊叫、怒吼、哀嚎、搗毀物品的乒乓聲、兵器交集聲,絡繹不絕。
重生前二秒──服部半寬勾肩搭背的攙扶一名斷手組員,蹣跚行走著。目標是一盞盞淡濛光團底下的右側檐廊。
重生前一秒──福本酌三身上的肌肉,產生怪異蠕動,擠出劇毒吹箭和六角手裏劍。帶毒汙血不停從衣服破孔裡流出,將破爛掛條的小袖服徹底染成深褐色。
福本酌三緩緩爬起來,蹲在原地抱著發脹鈍痛的頭殼,拇指不停按壓太陽穴。腦袋昏昏沉沉,有些事情忘掉,有些事情仍然記得。
他忘了近期一個半月以來,下班時間幹過哪些休閒活動、跟什麼人出去逛街、買過什麼東西,甚至這幾天吃什麼喝什麼,都忘了十之八九。他只記得跟著大小姐來到此地,深入沒多久便遭到襲擊,以及暈厥寸前的事情。
他撿起三支六角手裏劍,捏在掌中。感覺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曾經使過這種東西,而且非常熟練......背後二公尺半遠,驀現輕微跑動風聲,不是組員的鞋聲。他掌腕比思考還要快、手裏劍往右猛地一甩,嗖嗖二支飆射出去──
「嗚喔。」三點鐘方位的烏煙障幕中,傳來一聲嗚咽慘叫,頹然倒地。
此時,灰黑濃煙突兀被一股強力勁風吹散。
※
內功一流雲階的真田宅枝,在煙霧較為淡泊的檐廊內且戰且退。
他身畔持續晃過一戶戶青磚紅窗和石柱傳單,長刀沿途不停挑飛一件件生鏽格網犬籠、廢棄囪管柴爐、陶甕盆栽、破損的運貨獨輪車等許多雜物。全數砸向兩團在廊柱、天花板、壁面之間迅速來回彈跳的空氣。
這二名內功低他一大坎的中忍,可說是完全隱形了。除探測氣流以外,就只有他們行過景物時,所鍍上一層漪紋般的扭曲現象,才能概略查探到他們的潛匿蹤跡。更棘手的是,他們還會施展特異奇術。
「狡蝠出洞。」變聲過的粗嘎嗓音響起,陰影天花板驀然落下一群褐紅蝙蝠,拍打著鋒利如刃的硬紙翅膀,集體俯衝而來。
「千鶴飛瀑。」第二道粗嘎嗓音也響起,真田右側第三根石柱後面,拐彎飄出一串綿綿延延的灰白紙鶴,搧著翅膀、折下尖銳如鏢的尾巴,集體飛釘而來。
這些東西對內功不足二流者,能夠造成傷害。但真田明白,對方並非真要以此玩意作攻擊主力......他旋身後躍、武士刀隔空掃地半圈,強力暗勁遁入廊道石板下「磅磅磅磅磅磅!」轟然炸起數支筍狀衝擊波、形成半圍屏障,筆直沖破二樓廊底,打開一道直見二樓住戶的半月溝痕,沖掉一大票紙藝奇術。
「擁抱人肉生魚片。」塵埃尚未落定,真田後方牆壁突兀伸出一幕疊加厚實的深色紙刃,像梯田般分層式逐一彎切過來。
「天降脫苦鍘刀。」上面同時落下數口雪白紙鍘......
真田不理會那些封鎖退路的紙刃,地面上窸窣作響、竄來幾隻扁平爬竄的奇怪老鼠,才是貼近會重創他的玩意。
他驟然蹲下,隻手插地一掀,再往旁縱身翻滾,滾離走廊──被他掀起的連片石板,如海浪般高高捲立、幾隻地雷鼠爬上聳立彎道後反向爆破「砰砰磅磅砰磅......」強悍威力震得那一段走廊搖搖晃晃、抖落常年積塵。天板角落的燕子泥巢,不受影響穩固得很。兩個中忍隊長,沒傷及半分,早早抽身隱入煙幕之中。
真田宅枝一脫出檐廊,發現自己身處社區狹路盡頭,站在老舊樓房側邊。而眼前掛著一塊迎風無序擺盪的褐鐵招牌,上面鏽水行行的藍漆字樣寫著「熙熙旅店」,窗內漆黑一片,毫無半點生物活動跡象,顯然久無人居。
他倏退二大步,運功沿牆疾劃四刀加一刀中線,玻璃窗遽然破碎、框架寸寸崩濺。他收刀回鞘,躍過窗口踏進空曠屋子裡,轉身兩手深深戳入青磚壁面,灌勁其中、強硬掰開,像是穿上巨大手套,砰然一拍!刮起一大股蘊含內勁的強盛颶風,一舉蹴散路上烏煙重幕的濃厚黑霧。
貞鶴撫子費了一番功夫,才解決掉幾個瞇眼隱身的三流中忍與下忍。這些緊衣蒙面人的內力雖不如她,但手段多、道具多、遁逃技倆也多,教人捉摸不定難以攻擊。她心懸組員情況,用最快速度撂倒敵人。可當一陣強勁清風吹來、衝散濃厚黑霧之後,卻看到令她悲慟的一幕......
兩旁灰白廊柱擁護的黃土窄路上,八位禾稻組成員慘死於此:忠厚老實的瀧平信之,半截軀體陷入一處土穴裡,穴底的錐型絞肉機,正不停攪碎他、潑起鮮紅肉沫......身子單薄貧瘦的丸山將司,胸膛遭一把忍刀高高釘在石柱上,袖服露肩斜垮一邊的他,眼神渙散盯著下方,像是對塵世間仍有未完的遺憾,無奈不得不離開......
一緊張就會跑廁所的酒井太夫,被廊裡偽裝成牆面的多口巨型捕獸夾,用無數利齒給層層咬住,渾身血淋淋貼在牆上,僅露一條早年烙下燙傷疤痕的右臂在夾齒外......
老是疑神疑鬼的渡部平浩,受爆彈近距離爆破,給炸得肢離破碎,只剩一顆睜目頭顱,躺在塌垮半邊的書櫃旁......愛裝模作樣的島袋津久,身上插了幾支吹箭、被鋼索吊死在屋簷邊下,屍首垂軟著雙手雙腳,並間歇性抽搐痙攣......
言行拘謹的高橋木彥,喜歡講冷笑話的淺野關雄,山村出身個性率直的佐竹道知......全都戰至刀折斷鞘的最後一刻──傍晚寒風徐徐,拂過廊內一扇扇幽靜陋窗,拂過一面面塗血磚壁,拂過路邊一叢叢染上腥紅的柔弱頑草......
「丸山,佐竹......太夫......」站在路中臨近盡頭的貞鶴撫子,沉痛看著跟隨了三年五載的青年組員,每個名字她都牢記於心。今日卻是一個接一個魂殞異鄉,長眠於此。
他們大部份遭父母拋棄、被排擠欺凌而出走、逃離暴力家庭、受誘拐控制成為走私奴工,或錯手犯罪而難返原本生活,有著諸多無奈因素的邊緣人。際遇坎坷多舛的他們,只想尋求一個安穩歸屬、一個互相理解認同與互助扶持的地方。
她曾暗自發誓,假若她能力不足以帶領他們走向富裕生活,最起碼「保命」這一點要做到。可如今......如今......
眼眶泛紅心中悲憤的她,在掌上劃一刀,讓血滴到腳邊忍屍所流的血泊之中。
她舉高雙刃擺出上段架勢,祭起耗力巨大的禁斷招式。身上遽然勃發的強悍氣勁,撼動周邊空氣、沖得簷下燈籠加大擺盪幅度、廊內曬衣架和傘架等雜物飄移倒塌。幾具忍者屍體底下一灘灘殷紅血泊,竟怪異地自主泛開圈圈波紋,然後回紋凝結於中心點,塑起二十八座胡椒瓶尺寸的小山峰,峰尖緩緩冒出一株株瑪瑙紅花苞......
她俯身壓低姿態,腳邊數具忍屍的血泊面積加遽縮小,花苞吸足份量變得豐胖欲敞,最終裂開一朵朵懸離地面四十公分、貌似金盞花的詭麗血菊。
這些低空漂浮的詭麗血菊,會鑽進生物體內撕咬骨肉、破壞臟器,然後變得更大朵,把汲取來的力量傳輸給御招者。成長一個程度以上時,型態產生變化攻擊方式增多,時限為五分鐘。內力催發驅動的特殊共生菌需要休息,超時即會漸漸脫力,透支到第七分鐘,永久廢掉武功。
她沉喝跨步暴衝,長距飛掠、一路疾倏揮劃雙刃,甩出無數波凌厲刀氣。兩旁快速晃過的糙粒石柱上,突兀冒噴大蓬赤溫液體,披著偽裝布簾而被砍成兩半的攀柱下忍、掛腸吊胃地紛紛剝離石柱。犀利刀氣斬擊廊內牆面,切透附壁隱形人。那些汙漬駁雜又貼了許多廣告紙的陳舊牆壁,顯現一道紅痕之後,劇烈潑灑大量血泉水霧──蟻獅天地人三阱幾乎全數搗毀,用忍者屍體觸發掉。
二十八朵浮空隨行的可怕盞菊群,像傘骨架那樣綻開拐彎,以歪歪曲曲的蛇行軌跡,射向二三樓晦暗不明的積葉瓦坡、廊楣內側與橫樑相接的陰影角落,鑽進更多潛伏的三流中忍。他們痛呼悶哼片刻,便破肚爆胸、墜地喪命。出血量不多,有七成為詭麗盞菊所吸。
這些盞菊一一從忍者屍骸鑽爬出來之後,花瓣變得更大更厚,還增生纖瘦莖幹和多條根鬚,一副頭大身子狹小的怪異模樣。
她一路衝殺至社區入口,再殺回原點。攪起漫天腥風血雨,擊斃二十幾名狡獪忍者,救了負隅抵抗的六位組員。她要集結剩餘成員,路過一戶門牆徹底崩壞的簡陋民宅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