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長阪街﹝十九﹞──猩紅迷霧

  灰黑濃霧斥滿狹長巷道,教人分辨不清東南西北。大大阻礙隊友併肩靠背的固守作戰,減少致命破綻。卻也降低隱形人的透明度,變成蒙面黑衣的下忍較為隱蔽。


  橋吉五本貫現在是個睜眼瞎子,爆彈碎片沒傷到他,反而一大片重重環圍的濃煙障幕,使他無從定向應對。不過三流內功可不是白練的,他能藉著氣流擾動、奔走風音甚至是臨近的呼吸生息來捕捉敵蹤。可現下殺聲四起、八方哀嚎的糟心情況,令他焦慮不已。


  即便他很想馬上幫助十點鐘方位、距離三公尺半的一處纏鬥,但此刻有四個黑衣下忍,不停在周邊環繞遊走,像一群飢腸轆轆的食人魚。


  速戰速決!他低喝一聲,卯足全力揮發刀氣畫割地面、嗤啦啦鏟起一片蘊含暗勁的土團石塊,分流暴烈散射,「噗噗噗噗」打得兩名下忍嗚嘔痛呼,仰面跌入黑魖煙幕。一名下忍滾地躲避,撒出蓬蓬尖銳鐵蒺藜,便迅速退隱於濃霧內,伺機行動;蹲伏在他背後的下忍,趁機舉刀過頂高高跳起,挾著破竹狂勢、狠戾斬下。


  他轉身揮起左手刀撥開忍刀、右手一記強力突刺,刺中身子被撥歪一側的騰空下忍,傳來擊打皮革而非肉體的奇怪手感──


  「碰!」一聲,卡在半空中的下忍,立馬如烏賊噴汁般炸開一大團漆黑濃霧。


  「脫竅術?」橋吉五本貫一怔當下,身後響起一陣轟隆隆低沉的拖地噪音和壓迫感。


  不管碾來什麼東西,他倏然返身就是當頭一斬。霹哩啪啦一串長響過後,老舊的兩輪拖車,連鐵架帶車斗被劈成兩半。但他仍慢了點時機,遭蘊含二流暗勁的兩半殘車衝撞,撞得內腑震盪、泛起相當重擊肚子的岔氣劇疼──他痛到面容扭曲,步伐踉蹌退至走廊。腳底板赫然泊泊出血,深深嵌進兩只尖銳的鐵蒺藜。


  「嘶,呼──嘶,呼──」背靠廊壁的橋吉五本貫,氣喘吁吁地推掉半塊殘車,拔掉腳底鐵藜,快速調理紊亂的血氣內力。


  沒幾秒鐘時間,剛剛消失的兩個忍者,忽然現蹤,上下夾攻。


  他貼壁橫捲身子一圈,移位避開急襲,並反手瞬間撩出二弦凌厲刀氣、斬穿倒攀著天花板底的忍者,傾刻灑落一團血肉淋漓的內臟腸子和兩塊剖面屍板,掉到灰撲撲的石磚地上......潺潺流動的怵目鮮紅,在磚縫裡如枝椏般散開蔓延,腥鏽味撲鼻。


  餘下一位忍者,早在偷襲落空之際,果斷引爆煙霧氣囊,逃過致命刀氣,躍離煙霧團。但是染滿同夥鮮血的黑衣,出賣那人的遁影行跡。


  一抹濁紅薄影,在橋吉五本貫眼前一片茫茫煙霧內若隱若現、迂迴遊走。內功耗損甚鉅而恢復不及的他,只能擎起武士刀,奮力投射出去,命中背心,幹掉那個狡獪下忍,


  他以為能夠喘息一會時,忽爾跳來兩名功力與他同階的透明忍者,直接一招雙人飛膝、爆炸性抨擊他胸口,兩股暗勁大肆侵體搞破壞。


  「噗哇!」他咳出一口血沫,破牆撞入身後民宅。


  民宅簡陋客廳中,四位抽菸抖腿的布衣漢子,正在圍桌賭錢打「象棋四色牌」。有兩位漢子一臉愁深似海的表情,顯然輸得很慘。四支離桌角有一段距離的立式鍛鐵燭臺,照映座位旁邊一只擱上瓜果零食、茶壺糕點的矮几與長凳,桌下還有兩個髒兮兮的黃銅痰盂罐。


  廚房與客廳之間隔了一道木板牆,靠牆的棗紅邊几上放了一盆豬腳麵線、大盤滷白菜、脆皮烤鴨盤。牆上還貼著屋主寫的紅聯:「賭神附體,刀槍不入,大殺四方。」、「錦衣入門,脫光出門,歡迎再來。」。


  賭錢的漢子們,不管外頭如何哭爹喊娘地刀劍拼殺,如何聲嘶力竭地混亂鬥毆,都無法動搖他們堅決賭性。他們依舊老神在在的邊吃邊賭,每人皆有高山崩於面前而臉色不變的將帥之風。


  可當橋吉五本貫「轟隆!」一聲猛然撞牆進來、腥風黑霧貿然吹進來、搏殺音量瞬間巨大化的時候。他們打回鄉民原形,紛紛草容失色、驚呼叫幹,爭先恐後繞過木板隔牆而拐進廚房躲著。遺落一些籌碼不及收走。


  灰頭土臉又滿身擦挫創傷的橋吉五本貫,從遍地石礫堆裡搖搖晃晃站起來。倦累疲憊如一張厚絨毛毯蒙上他的意識。


  我不能倒下......我不能倒下......我還得幫助其他人......我怎能倒在這裡......橋吉五本貫的頑強意志,撐著內功瀕臨枯竭的乏力身子,勉強地佇刀站著。


  他緊緊握住剩存的武士刀,看著二位抬腳越過低矮牆根、沾上斑駁血漬的透明中忍,踏進狼藉一片的簡陋客廳,執刀對著他。


  「喝啊啊啊啊!」橋吉五本貫橫刀爆發一股迴光返照的強悍氣勁,吹開周圍石礫碎塊和掀倒散落的桌椅瓜果。


  他隨即暴起衝鋒,舞動手中長刃,傾注所有氣力與豁出去的猛烈之勢,剎那揮出二十幾刀絞弧彈刺、旋身斜砍、攔腰平掃、迴步上斬、挑桌翻砸的怒濤攻擊,打得兩個中忍一時之間只能狼狽防禦。


  「刷刷刷刷刷」──亂弦刀氣八方濺射,在簡陋客廳裡到處劃下多重刻痕。激起一波波蘊含內勁的塵土岩磚交叉噴射,噴得中忍渾身裹粉,暫失隱形能力。


  這場激烈攻防,弄得客廳滿目瘡痍,四壁與地面戳開無數坑洞,桌椅長凳、銅罐瓷器和瓜果糕點更是摔得稀巴爛。兩個中忍也添了不少滲血創傷。


  在一輪輪耗功費勁的撥擋反擊,一次又一次的閃躲迴避之後。僑吉五本貫逐漸感到後繼力。最後斬擊落空時,膝蓋窩突然傳來一股強烈痛楚。


  他雙腳一軟頹然跪下,單刀柱地,胸口急促起伏不住喘氣。


  「可敬的對手,讓你輕鬆點。」耳畔忽聞一道沙啞嗓音,接著他的頸動脈,被人精準切斷。


  「呃......組長......」橋吉摀著脖子側邊那道不停泉湧冒出的溫熱水流,咕噥低喃。


  「對不起......我盡力了......」


  他倒地後,腦海浮現遙遠的故鄉:


  『一個位於都市郊區的鄉村。那是一座幾乎每戶都有種植九重葛,春季時節會盛開一片爛漫艷紅的瑰麗鄉村。從村口進入,走在沿邊凋下花瓣殘骸的小條道路上,穿梭一棟棟置地參差不齊的籬笆院落與伴叢宅舍、荒煙漫草的大小塊空地......是歸途必經的恬適景緻......


  童年回憶湧上心頭,和兒時玩伴進行踢罐子、捉迷藏或多人跳繩等遊戲。用毛筆在村裡野狗身上作畫,要不就是拿桶子蓋住牠們的狗頭,耍得牠們團團轉......每日總是玩到家家戶戶昇起陣陣炊煙,飄出飯菜香味才肯回去......


  記憶開始崩裂成一塊塊零碎片段......村子東北角落裏有一棟黑瓦板牆的三樓老屋,是養育他成長的地方。店門口未曾改變過的擺設:一排藤椅躺床和團箕斗笠,上面沿楣吊著大小藤籃。是他看了十幾年的熟稔面貌......店內一條灰暗的曲窄過道,兩旁是累積若山高的數疊籮筐與竹簍竹櫃等工藝商品,不甚流通而樸舊沉重的空氣......


  爺爺奶奶的臉容雖然想不起來而模糊,但他仍記得他們身上的老人味,長年勞作磨擦生繭的粗糙手掌,以及掌面上一些細微的竹條割傷......


  很難學會的草編小魚、草編蚱蜢與螳螂......』


  廝殺的戰鬥噪音,逐漸變遠變小了,被一種悶悶的隆隆聲替代──


  意識消散前一刻,他對爺爺奶奶大喊:(我,回,來,了......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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