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葵花鏢局(七)

  蒼墨琴見到這些風雅藝品,臨時起意想買幾本書回去,給三樓主臥室增添一些文藝氣息。於是向師傅告知一聲,請她先走。然後他也不看書名,隨手抓了幾本書冊便買,結帳花了兩千多塊錢。老闆笑呵呵拿出一大張碎花布巾,用心打包,遞給選購俐落又不挑書的闊綽客,拎著走。


  他走進右祥三道「三十七巷」的寬敞巷路中,瞧見巷子左側多為商家卸貨區,且停靠了幾輛驢子及黃牛拽曳的運貨板車。


  右側不遠有一座廣闊院落,由下紅磚上白壁、筒瓦屋簷的老舊高牆圍起來。院落現遭一大票啃瓜喫茶的布衣鄉民、別家鏢局休假的便服漢子,幾名說書人和閒者老大爺,給層層包圍。


  群眾議論不休,頻頻往鏢局大門口裡面窺探。甚有人拖來一疊疊竹編籮筐放到圍牆窗口下,站上厚層籮筐而憑窗觀看。


  最厲害的是流動攤販,沿著巷道側邊設立一處處炊煙飄裊的現做基地,什麼炸雞翅炸雞腿的、糖炒栗子、蒸煮花生、剝殼菱角和油炸菱角酥、竹筒或木杯裝的冷熱飲......芭啦芭啦一堆吃吃喝喝的東西,更引來黃白黑花的斑皮野狗群。


  餐點一做好,置入疊層似高塔、可錯開屜盒亦可抽拉出來的大型飯盒箱,然後掛在一支支擔竿上,交給屋頂兜售群。這些毫無內功的兜售員,腳下功夫鍛鍊得十分高明,輕巧踩著屋頂斜坡的脆弱瓦片上四處走動販賣,而不會踏破瓦片。輕功大師見著了,也得甘拜下風。


  葵花鏢局自徵人四日期限以來,當屬今天截止日,探訪人潮最多的一天。


  「各位鄉親,請借我過一下,我是來應徵的。謝謝。」


  蒼墨琴高聲嚷嚷、雙臂輕揮,排開周遭仰望他的愣眼群眾,朝鏢局大門徐徐移動。


  愕目群眾的表情相當一致:『哪來的彪形巨漢?竟然比外國人還要魁梧!』


  他鑽出人群,走到雙扉大開的門口前,看見上方楣板有一塊金字黑匾「葵花鏢局」,大門兩旁底下坐著一隻五官模糊、獅子造型的門枕石。師傅的紅黑身影,就在門後玄關處等他。


  「有三關試驗要過。」赤霜華指著門邊一支獨腳立牌,上面寫著「應徵者請往右走,依序通過三關:檢測內力、氣勁類型,切磋比武──方可錄取」」


  「嗯,檢驗設到三關,蠻謹慎的。」蒼墨琴跟在師傅後頭,步入右側迴廊,朝轉角過後的第一站走去,屋頂不斷傳來喀喀卡卡踩瓦聲。


  他走著走著,視線越過廊側的鏤空矮欄上方,看見地面鋪設花崗岩闊板、石燈沿邊散置的寬廣武場,用紅色粉筆劃分甲、乙、丙、丁等四塊區域。丙區豎立十幾根浸濕的大木樁,木樁刻劃了一段段間隔十四尺的刻線,每位考試者只能運勁用拳腳打擊,之後劈下該段木塊,剖開查看內部的破壞類型,以便記錄。


  一般內功造成的內傷,會在木頭上呈現局部組織軟爛,失去堅韌,而水腫氣勁則是軟爛加腫脹,至於其他類型就很明顯的好分辨。另外三處場地配置了插孔兵器架、犄角刀劍架、階梯型的擱盾掛鞭架,所有槍矛戟叉、斧匕鏟鉤等鐵具,皆是比武用的無鋒兵器。並且立牌:「比試者請將內功壓至四流。避免損壞環境、傷及無辜。」


  此時有兩個場地輪空,幾位鏢局考核員盤坐在角落一棵大榕樹下調息,剩靠近右邊東廂房的甲區場地上有人。


  甲場,衣著繡白色「葵花」字樣黑長衫制服、髮及耳梢的青年,有片瀏海斜蓋過他右目一半,左胸別著一塊黃銅名牌「馮南」。他從前創下數條劍傷刀疤的結實手臂,分持兩柄無鋒西瓜刀,垂至左右大腿兩側,渾身隱隱散發街頭拼殺的狠辣氣勢。這種氣勢不同於打滾江湖多年、殺人無數的喋血性質,而是盡可能留人一命的仁義。


  馮南抱拳致敬,說:「葵花鏢局,馮南。請賜教!」


  「腸茴城礎北的闔榭窩,謝樂尼。請賜教!」答話者,是一位長年日曬稀少而臉色蒼白的束髮中年人。他穿著短袖交襟橘上衣,深藍腰帶與杏色無摺裙,手拿兩柄無鋒短劍。他那薄板身材,好似脆弱得挨不起幾下碰撞,但忽剛忽柔的詭譎氣息,不容輕視。可能有什麼暗藏的獨門絕活,或者特殊技藝,也可能是陰險損招。


  拳禮一畢,謝樂尼鼓足四流內功,週身泛吹一圈普通偏強、能扳二牛的勁氣,霎時風起揚塵、兵器架晃曳。他反握雙柄短劍,傾著身子搶先進攻,手中橫劍磨盤式連番快鑿,像是一餅觸之血肉四濺的危險鋸輪,揮芒霍霍地朝馮南右肋處襲殺。


  馮南兩柄西瓜刀虛招翻飛保持距離、且退且觀,刀劍乍奏出叮叮噹噹叮叮噹噹鏗鏘響亮的環場繚繞音。怵耳尖音未緩,馮南突兀踹出搗腹一腳,對方擰腰迴避,轉身便是刺頸的迅猛一劍。


  馮南旋體倏蹲,抹出一記強力的水面掃腿,掃倒謝樂尼。「砰」一聲,趁對手躺下時,馮南俯身低掠衝過去,打算斬下西瓜刀、抵住謝樂尼脖子取得勝利。豈料又意料之中的事情發生了。


  那躺平的謝樂尼,竟覆掌刮地、抓一把沙末,驀然朝馮南臉面潑灑過去,逼得馮南往旁就地一滾,勘勘避過瞎眼沙塵。此番未罷,謝樂尼暴起追逐,各種插眼、踢下襠、拋衣蓋頭遮視線等下三濫的陰毒招式樣樣來,連暗器都出籠了......


  大門口、圍牆外頭、坐在屋頂瓦坡上的嗑瓜群眾們俱是噓聲四起、吆喝謾罵。吃橘啃甜瓜和飲茶喝牛奶的鄉民,亢奮到扯開喉嚨噴汁嚷叫。還有人丟出香蕉皮、橘子皮、花生殼,旋即被其他鏢局的人制止。


  有些人沒有隨之起鬨,這些披著飄逸大袖長袍的資深武鬥迷,在屋頂瓦坡上鋪蓆設墊置桌几、從容架爐煮茶伴酒壺。一群閒味非常濃厚的老屁股。


  可他們臉色卻沉悶得很,等了一整天,就是希望有高手打得興起,忘掉限制,來場一流或顛峰級的驚駭比拼。即使會被刀氣、劍氣、裂波、拳腿罡印等流勁散鋒所傷,也甘之如飴。底下尋常平庸的招式搏鬥,遠遠滿足不了這些重癮患者──這群人包含了幾名「堰郡採風黨」成員。


  各郡採風黨的報導內容有:戰地紀事、地方時事、旅遊美食、江湖說書、國家地理、異域探索、外邦新聞等訊息。


  「闔榭窩不是專幹黑市買賣嗎?」排在赤霜華前面的兩位圈鬍男,其中一人說道。此二漢皆是額綁白布條巾、袒露胸膛只穿件無袖棉麻罩衫、嘴週蓄了一圈濃鬍的粗獷兄。


  「從礎北跑到這兒來,他一定很缺錢,要不就是遭人討債。」另一位圈鬍男,舉手抹一把黑髮剃得極短的髮渣頭,說:「阿樸,你說,我們能過得了這三關嗎?」


  「阿槐,沒通過的話。大不了回去做做護院,搬搬貨嘍。況且,這本來就是一次嘗試。」阿樸望著場中益發火爆的刀劍比試。說:「此處不留爺,退個兩三步,將會看到更多的可能。」


  「下,一,位......」


  死氣沉沉兼極其不耐煩的平板語調,幽幽傳來。一位兜帽灰袍打扮的蒙面人,從廊道前方迎面走來,錯越隊伍側旁,朝大門口方向走去。應徵者隊伍跟著往前移動。


  「請,坐──姓啥名啥?連絡地址在哪?信鴿箱號是啥?你們是啥關係?」不耐煩的平板語調,再次響起。


  兩位圈鬍壯男,抱拳回答:「我們是魏樸、魏槐,兄弟關係。家住礎南區玉疆二街,信鴿箱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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