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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花鏢局分前後兩庭院,前院有練武場跟東西廂房,東西廂房有客房、帳房、醫護室、廁所、貨鏢保管室;主樓一樓有迎賓廳、廚房茶水間、會議偏廳,二樓才是張岳馬的起居區域,包括書房、臥室、衛浴間、雜物間。
後院是一處環境清幽漂亮的花圃植栽,東西廂則是兵器工具庫、器材室、兩間廁所、聚餐堂和男女澡堂。北邊建築有一間大倉庫、張辰與張芙妮的寢室,以及兩道鐵製後門。
「迎賓廳」北牆掛上大大一幅『高山懸瀑流長河,河經蒼松草岸過』的墨水畫,牆兩側是通往後廊庭院的小過道。山水畫下方是一張翹條長案,案上有兩只『翠綠彩釉、繪白枝梅』的美麗花瓶,跟兩個紅酸枝座嵌上一塊石畫板的風雅插屏,石板彩繪是『黃白小蝶嬉遊花團錦簇』。
廳中有一個氣派的紅木圓桌,張辰坐在桌邊的鼓凳上,沖泡青茶,嗑著葵花瓜子。兩旁對稱羅列八只榆木圈椅、六個茶几。全廳老成的褐紅色調,烘烤出穩重莊嚴的思考氛圍,有助長談要事的正經性,卻也把輕鬆愉快的悠閒感,給掐得窒窒息息。
半束長髮披在背後肩下四寸的張辰,身穿鐵藍色鏢局制服,左胸繡有「葵花」白線字樣。手捏著青花白瓷鈴鐺杯、淺啜一口青茶,等候下午比試考核。
今日上午應徵臨時鏢客的人不少,可多半在第一關「浮球試功瓶」,達不到二流內功要求,被考核人員給勸退。甚下的好手,也在切磋比試中刷掉了幾位,剩兩位來自「射門」門派的合格者。射門的暗器功夫獨步武林,是江湖出了名很會射。
與射門高手交戰過的人或僥倖撿回一命的生還者,說過這麼一句話形容他們:「全身上下除了耳朵和眼睛以外,無所不射!」。
有此二位特殊專家加入隊伍,不怕箭矢暗器襲擊,固然有保障,但仍湊不到十人數目。這一趟每人計酬五十萬、光看酬勞就知道是高風險的二流黃單鏢,貼出招人榜單至今已過四日,卻只得上午兩位射門鏢客。而現在下午時段,總算盼來幾個走到比試階段的漢子,就看馮南和史達參他們檢驗的結果如何。
其實仔細一想也挺合乎常理,輕鬆安全的無聊鏢單,誰不想走?二流內功實力的中堅武者,隨便都能找到一份酬勞不錯的優薪差事,犯不著為了五十萬搏命。會輪到他家這兒來,通常是挑剩的,或者是非常缺錢、甘願冒著生命危險的無奈選擇。
他心情有些鬱悶,咬開瓜子殼,將糯白色薄片籽,吐在左掌心已積聚五籽的籽堆裡。他習慣一口吃十片,還差四片收成。
門口忽然傳來悠悠吟詩聲。
「閒日漫雲和風徐,蜻巡婉草柔岸坡,正是躺坡釣魚好時光。」
前來助陣的樊少秋,很騷包地穿了一套素藍色直裾深衣、腰帶還插一把流蘇摺扇的文人裝扮。如果不特別注意背後一桿棉布包裹的長槍,他拖長廣袖、垂垮裙擺的文彬模樣,真有幾分雅士姿色。
樊少秋抬頭挺胸、鼻孔瞪著張辰,朗誦自己創作的釣魚詩,負手信步踏進廳裡,一副「吾乃一介高尚學者,不與粗鄙武夫談話,以免慘遭粗鄙汙染」的倨傲姿態,緩緩走至張辰右前方一只鼓凳旁。
「幾個月不見,你欠揍成份變強了。現在隨便一副擺爛嘴臉,都能夠引人舉拳!」
張辰連嗑四片瓜子,扔到左掌上,說:「你知道今天要做考核員,跟應徵者比試武藝,結果穿這什麼礙手礙腳的書生服?」
他將左掌裡的十片瓜籽,一把丟進嘴裡咀嚼咀嚼。又說:「你師父呢?信中只提到你放假,沒提到他老人家去哪。你背後那桿長槍,是新買的?還是路邊撿來的?以前怎麼沒見過。」
「停停停停停,一進門你就劈頭拋三個問題過來,是有多急啦?我從隔壁走出家門、費盡心思又歷經數十步之遙途,才排除萬難地走到這兒來。讓我先喝口熱茶,緩緩氣行不?」
樊少秋一屁股坐到鼓凳上,抖兩下小臂讓寬大廣袖褪至手肘,拿起茶杯嗅了一小會近似蘭花香的茶香氣味,放下杯子說:「我這套近一千塊的書生服,買回來只穿過一次。現在有機會穿,當然要晾出來曬曬嘍。你放心吧,我裡面只著一件短罩杉,待會脫掉外服便可上場。」
「至於我師父,他棄權六派三門的論武交流,改去帝郡泰衛城,參加『綜合械鬥大賽』的初選賽場,打算贏得高額獎金。我背後長槍,是師父提早給我的『出師證』。雖然我目前只得他七成技藝,但他還是先將出師證頒發給我。」
樊少秋扣起白瓷杯,再次細聞清爽茶香,接著淺淺一啜、含滯於口中,使甘醇茶湯融混繚鼻芳氣、斥滿整個口腔,然後緩緩咽下溫湯。
「我有個問題想問問。」樊少秋喝完青茶,伸手往桌上一塊圓盤抓起一把葵花瓜子。說:「你爹鋼鐵花都的本鏢,做都還沒做完,怎又多接這單和其他鏢局合作一塊去鐵京城的護衛榜?」
「順道嘛。司爾港都有一間『梁泊鏢局』專門承攬外國富豪遊客的護差。他們人手不夠又想吃下這宗肥單,便尋找可靠的老字號鏢局合作。然後找到我爹一位住在港都、靠販賣情報吃飯的老朋友,於是牽線牽到我家來。
「他們允諾會加派十位好漢過來幫手。」張辰淺抿一口醇芳溫茶。續說:「我爹本著『趁著鏢業景氣正紅,能賺多少盡量賺』的宗旨,攬下這件單子,與本鏢併榜同行。」
張辰一邊咀嚼瓜子肉,一邊說道:「我們人手也不大夠,雇主要求又高標,所以才招起『贏過我們為合格條件』的臨時鏢客。」
「什麼!合格條件是贏過我們這些人?」樊少秋嘴裡瓜子嗑到一半,驚聲詫呼:「那豈不是招不到人嗎?」
「噗!!」張辰噴出一小口茶水,愕然看著眼前粗眉圓頂的短髮大眼男。愣愣說道:「樊兄,自知與自負,你只得了最糟糕的那一樣......盼君多多省思。」
「省思?改天行程空檔再思吧。信中你托我去『懸壺藥齋』買的東西,我全帶來了。都是真貨,沒有仿造的贗品。」
樊少秋探手入懷,掏出兩大包頗具份量的箱形油布包裹,放到桌上。再從雙手寬袖內袋拿出一個紅楓木盒,疊到油布包裹上面。逐一介紹:「這可是我下足功夫層層篩檢,好不容易買到的懸壺正版品『燃盡丹』、『內傷速療藥』、『止飢營養丸』、『特效創傷粉』。」
樊少秋拆掉包裝封蠟,打開花繪盒蓋,反轉盒面給張辰瞧瞧。盒內鋪滿一顆顆狀如蠶豆的暗白丹藥。
樊少秋講解道:「一顆內功翻倍一天,然後脫功變成普通人一天。吃兩顆即得到四倍內力,脫功五日。同一天之內,吃到第三顆便會傷及內臟。若是五顆以上,就會折壽......希望你一顆都用不著。」
「辛苦了,謝謝。等我爹回來再補錢給你。」張辰抱拳致謝。「燃盡丹只是保險措施,說不準哪天靠它撿回一命。現在這麼有多顆保險,送你十五顆要不要?」
「不用,我有備置一瓶了。」樊少秋蓋上木盒,連同油布包裹一塊放到桌底下第二層的圓盤置物板上。他四處張望,說道:「怎沒看見小妹。她去哪兒了。」
「她呀,跟扛鏢子一塊出鏢去黎漫。」
「跟娘娘腔一起?那倒也安全。」
「說到小妹,之前你對小妹不是頗有意思。現在怎樣,心意沒變的話,我可幫你一把。交給其他男人,我不放心。你是我知根知底的人,心思單純好相處又容易操控。是個可託付終生的老實人。」張辰提起青花茶壺,給自己續杯。
「容易操控?」樊少秋聞言一怔,目光如電的看著張辰。
「是輕易容忍操苦的易容操苦,不是容易操控!」張辰臉色如常,語氣平穩:「你聽力真是有待加強。」
「或許吧,最近沒空挖耳朵。」樊少秋跳眉撇嘴,續說:「多謝辰哥抬愛。但自從小妹在我背後貼上什麼『好肛友』之後──我轉意了。」
樊少秋視線穿越張辰,投向遠方,彷彿在思念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