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這誇張的轟鳴聲終究引起了他人的注意，對不尋常異變格外敏銳的大衛驚覺異變後，立刻率人前往，同樣對不合時節的雷聲感到在意的蘇薇亞也要求同行。

當一行人匆忙趕到焚燒處理盜賊屍體的現場時，少女平時莊重高雅的臉上浮現了驚愕，只因前往處理屍體的所有人都倒在那片焦黑的地面上，其中還包括了她熟悉的黑髮少年。

「威廉大人！！」由於武鬥會的戰鬥太讓人印象深刻，威廉．海爾森一直給她擅長戰鬥且無論受到何等重傷都不會被擊倒的印象，因此現在看到少年全身焦黑倒地的景象太過衝擊。

「等等，小姐先別著急，再看看狀況。」褐髮男子的目光不像翠髮少女只集中在倒地的自家首領身上，而是包含敵人在內的整個情勢。

地面上捲曲卻沒碳化的雜草不像是火屬性魔法留下的痕跡，包含著部下與盜賊、除了施法者本人外全都無一倖免，連有能耐擋下中階魔法的威廉也中招倒下，大衛初步猜測這名銀髮的年輕人有著相當罕見的魔力屬性。

對方未出鞘的武器、受到庇護的盜賊殘黨、還有被打倒的部下們都還有著呼吸，憑著除了地上兩具盜賊屍體之外無一人死亡這點就能看出這個銀髮少年手下留情了。

「少爺還活著，那個頭髮顏色很奇怪的小鬼頭大概沒殺人的意思，應該不用太擔心，只不過……狀況可能在另一種意義上會很糟糕。」滿臉鬍渣的男子遵循經驗迅速判斷情勢，並讓少女不要輕舉妄動，同時心中開始打起了新的算盤。

「小鬼？那個人是…不會吧…竟然遇上了……。可是，怎麼會打起來？」蘇薇亞仔細觀察那名少年的樣貌，短短一秒鐘便認出那是以前就相識的對象，雖然幾年間有所變化，可是無論是臉還是氣質都與她離鄉前往王都就學前一模一樣。

「是認識的人？那就等到有危險的時候再阻止好了，少爺那副表情現在肯定很火大，插手的時機不好的話可能會被遷怒。不過看平時一副死樣子的少爺吃鱉感覺挺新鮮的，因為對方沒有殺意所以大意了吧，小姐不這麼認為嗎？」大衛一臉興致盎然地觀望了起來，戰鬥還沒結束，他不認為那個自尊心多餘到有剩的貴族少年會接受被打敗的事實，尤其是敗在那種沒殺意的人手上。

面部感受草地與泥土的觸感讓黑髮少年猛然睜開雙眼，在這個瞬間威廉反射性地想起身，同時試圖在腦中釐清狀況。但他全身正在不自然地微微抽動、驅使手腳的肌肉也使不上力，只能像是仰視一般看著眼前的對手使得自尊心高傲的他感到無比屈辱。

近距離被放射的紫電擊中，威廉那因電流而麻痺的身體不聽使喚，連握劍的手指都無法使力，使得手邊唯一武器落在地面。

明明平時受到何等傷勢與疼痛都能忍受，可是受到雷電魔法攻擊而麻痺卻是頭一遭，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脫離自己的掌控，使得黑髮少年產生強烈的焦躁感。

因使用者意識中斷了數秒，拘束奧斯卡．洛克的魔力鎖鏈也碎裂消散。恢復自由的銀髮少年立刻檢查起保護的對象是否無恙，最後確認到對象雖然身上受了多處傷勢還被他的電擊烤焦了些許，至少活了下來。

把奄奄一息的盜賊一扛起，奧斯卡看著倒臥在地同齡人開口：「請不要再嘗試站起來了，我抑制了雷電的威力，不會造成嚴重的傷害，麻痺也很快就會恢復。這個人就交給我跟我的同伴帶走，我們會負責將他交給執法的衛兵所。」

見對手唯一能使用魔法的人無法再戰，奧斯卡．洛克悄悄鬆了一口氣，調頭走向用風魔法將他送來此處的同伴所在。

「該怎麼跟芬麗解釋才好……啊啊…肯定又要被罵了…。」奧斯卡搔著頭，煩惱起接下來該怎麼與脾氣暴躁的青梅竹馬解釋。

不只是跟奇怪商會交手的事情，還得說服其他人用治癒魔法替盜賊急救，不擅長思考的銀髮少年一邊露出苦惱的表情一邊走著。本想著要不要用零食來說服同伴幫忙，但是突然自背後出現的強烈魔力波動阻止了他前進的腳步。

奧斯卡．洛克那泰然自若的態度令威廉湧現出憤怒，咬牙控制魔力與身體，腦中構築著接下來要使用魔法的想像釋出魔力。黑髮少年的自尊不允許他這樣以難堪的姿態趴在地面，更不容許自己被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人物打敗。

「誰允許你把人帶走了？擅自插手別人的問題、擅自救下該死的垃圾、最後放完魔法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不想傷人所以抑制威力？開什麼玩笑……」威廉此時對自己的大意感到憤怒、對陌生少年的言行感到惱火、更對自身的弱小感到憤愾，呼應著負面的情緒，身上半透明的魔力染上了絲縷黑暗的氣息。

「什…！！」奧斯卡感知到魔力逼近而回頭的瞬間，雙眼捕捉到的卻是高速逼近的鞋底。猝不及防之際，灌注魔力的一腳將他踢飛。

護著肩上的盜賊在草地上翻滾了一圈，銀髮少年在受身之後立刻提起魔力警戒前方，當他看清黑髮少年現在的狀態時，臉上浮現了驚訝且難以理解的神情。

威廉將魔力物質化成的細線纏繞四肢與軀幹，以外力強行操縱著麻痺的身體，無法握緊的拳頭也被細線緊緊纏繞。

幾乎毫無防備、正面被雷電魔法擊中還能頑強站起的人奧斯卡頭一次見到。不只在維持身體強化的同時還分神操縱著魔力線，還靠著非比尋常的魔力控制與意志力踢了他一腳，這並非常人所能。

為了應付這死纏爛打的對手，奧斯卡先行將背在身上的人暫且放下，卻發現到不知何時半透明的鎖鏈將他與盜賊緊緊綁在一起。

「這可是英雄大人重要的拯救對象，怎麼可以輕易鬆手呢？不好好帶著可不行。對了，姑且提醒你別跟先前一樣用雷屬性的魔法，如果不想你從正義夥伴變成殺人犯的話吶。」黑髮少年開始試圖以話語動搖著對手的意志，以盜賊性命為中心，兩人開始了新一輪的攻防。

不須威廉提醒，奧斯卡．洛克本人早就明白這名盜賊先前受到了相當嚴重的毒打，要是承受「第二次的電擊」那無魔力者的脆弱心臟很可能就會停止跳動，在這個狀況下，銀髮少年的臉上首次露出了嚴峻的神色。

發現言語上的挑撥產生效果，黑髮少年嘴角浮現陰險的笑意再次衝上前揮出拳頭，明明對方依靠魔力線帶動身體的動作僵硬且拙劣，可在身上綁著「包袱」的狀態下，平時肯定能輕鬆躲過的拳頭再次打在奧斯卡身上。

雖然動作遲鈍，威廉出手卻相當狡猾，四次攻擊裡至少會有一次目標是綁在奧斯卡身上的盜賊，逼得他無法一昧閃躲或是逃跑，一旦背對黑髮少年，綁在他背上的盜賊就會毫無防備地受到帶有魔力的攻擊。

少了肌肉力量與重心移動打出的拳頭根本發揮不出原本力道的三成，奧斯卡有自信這種不痛不癢的攻擊無論打在身上多少次都構不成傷害，但對本就受傷的盜賊不同，只要挨上一下就很可能骨折或傷及內臟。

不能使用魔法，在保護人質的同時不能讓對手受可能致死的重傷，正如黑髮少年所言，失手殺人這點他絕對要避免。

銀髮少年深信著自己一旦跨越那條人道的界線，他就再也沒有資格自稱為人，再也無法抬頭挺胸地活著。因此在奧斯卡的價值觀中，眼前之人展現的執著令他費解，在承受攻擊的同時不禁提出質問：「庫嗚嗚………為什麼不惜做到這個程度也要殺他？你跟這個人無冤無仇不是嗎？！」

「我才想問你跟這個盜賊是什麼關係？救他又有什麼好處？主張正義的英雄大人該不會跟人渣殺人犯是好朋友吧？還是你什麼都沒考慮只想救人？真讓人噁心。」因惱火而露出本性的威廉在言語上愈發刻薄，身上發散的魔力也愈來愈強烈，憤怒還有著朝向殺意轉變的趨勢。

此時黑髮少年青色的雙眼讓人聯想到蒼藍的鬼火，那充滿憤怒與陰氣逼人的模樣讓奧斯卡產生了自己才是錯誤一方的錯覺。

相信人性本善，努力不讓任何人死去，奧斯卡一直都是這麼走過來的。而這人生信奉的信條受到質疑與否定，讓他忍不住做出反駁：「救人又有什麼不對！？你這家伙就不會考慮用不殺人就能解決問題的方法嗎？！」

兩名同樣受到限制的少年上演了拙劣的打鬥，而這小孩子打架般的情境，在第三者的眼中尤其滑稽，看得大衛臉上不知該做何表情。

而一旁知曉銀髮少年身份的蘇薇亞臉上則是帶著緊張的神情，難掩內心中想去阻止兩人的想法，可是她的心裡不想跟那名舊識見面的糾結同樣沈重。

「啊啊……結果還是順著壞習慣耍小手段啊，王道的橋段不是應該努力克服弱點突破極限才對嗎？難得遇上一個比較強的小鬼頭，本以為這是讓不會像樣魔法的少爺累積經驗的好機會，果然沒辦法這麼順利呢。」看見威廉在這種情況下仍選擇給人添堵的小手段，曾為騎士的中年大叔不禁扶額發出嘆息。

黑髮少年有著能夠看穿他人心理上弱點的眼光，能不假思索地做出對手最討厭的行動，本來這在戰術上算是相當優越的才能，但是這過於優異的才能，在成長的過程上只會造成妨礙，是個必須改善的毛病。

「不會像樣的魔法？威廉大人？大衛先生袖手旁觀是為了讓威廉大人著想？」回憶起少年經常使用的鎖鏈魔法，以及現在用於控制身體的細線，無論那一項都是熟練魔力物質化跟魔力操作才能做到的事情，至少做不到同樣事情的蘇薇亞並不認為有所謂「不像樣」的要素。

「小姐你沒發現少爺幾乎只用身體強化跟魔力物質化戰鬥？就算因為魔力性質的關係很難使用元素力量，不需要四大元素又比物質化強力的魔法也多如牛毛，可是那些魔法少爺卻一個都沒學過。雖然不清楚這是不是那個海爾森老爺的教育方針，以前指導少爺的人只教他戰鬥的概念卻沒教他戰鬥用的魔法，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才害少爺養成依靠道具的習慣吧。」

魔法劍士與騎士常用的魔法與武技裡，有在空中製造盾牌的《魔力盾》、遠距離投射魔力和斬擊的《魔彈》和《破空劍》，還有一口氣爆發魔力的《重擊》等等，而這些被廣泛使用的基礎招式威廉全都沒學過。

當初從本人口中得知這點時讓大衛受到了不小的衝擊，堂堂黑手黨西諾特家族竟然被一個只會《銳刃》《身體強化》跟魔力物質化的小鬼頭逼上絕境什麼的，實在讓他難以接受。

以威廉那有問題的性格，雷納德．海爾森在繼承人教育上優先著重在「品格」與「政務能力」上並不奇怪，大衛甚至懷疑海爾森家主有意抑制威廉在魔法方面的成長速度。畢竟很多時候貴族並不用親自下場戰鬥，況且少年那隱藏在骨子裡的傲慢很容易因過剩的實力而變得狂妄自大，對此大衛在少年魔法上的指導一直感到苦手。

「當然，光靠著自己摸索就有這樣的實力，威廉少爺在天份上已經很驚人了，可是眼界跟想像力限制了他對魔法的理解。少爺要更進一步的話需要讓他放下驕傲的心態審視自己，而對「只把自己當成對手」的小鬼頭，光靠我們這些比他年長的傢伙是沒辦法讓他打從心底服氣的，得刺激一下年輕人之間的競爭心，所以才讓那個頭髮顏色很奇怪的小伙子代勞。」

聽著大衛的說明，蘇薇亞才發現這個看起來輕浮的男子相當用心良苦，要是在外觀跟舉止上多用點心，肯定會是個受人尊敬的大人。

「但事實跟你預期的不一樣，大衛先生，那個怎麼看都不像是「好對手」間的競爭，威廉大人現在的眼神很可怕喔。」蘇薇亞指了指眼神冒出殺意的黑髮少年，他每一拳幾乎都朝對手臉上招呼，毫無品格可言，奧斯卡則是貫徹保護背上的人，變得像是單方面被施加暴力的受害者一般。

「這就是失算的地方……，大叔我也沒料到那個會雷屬性魔法的小伙子竟然蠢成這樣，竟然為了一個盜賊綁手綁腳的，怎麼看都是個只有骨氣可取的蠢蛋。唉…變成小孩子打架也沒什麼意思，還是趁少爺狀態還沒復原之前讓他們停手吧，萬一不小心讓銀髮小子被打成重傷就不好了。」

「那麼我們快點過去吧，那位是梅爾梅斯公爵的兒子，我擔心不知道這點的威廉大人會做出什麼危險的事情。」

「什麼！？那個怪小子是貴族，還是大公的兒子？小姐你怎麼不早說！快快快！你們幾個快點去阻止少爺！他X的，貴族小鬼頭竟然打扮的跟冒險者沒兩樣，這不是害死人嗎？該死的臭小鬼！」聽見驚人的事實，這名懶散的大人終於有了反應，還忍不住在女士面前爆了句粗口。

大衛熟知這個社會中貴族的地位有多少份量，比起是非對錯，跟貴族發生糾紛本身就是個大麻煩，現在他只希望事情不會朝著不好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