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沃恩加德宰相暴走的鬧劇，終於劃下句點，一切歸功於少女的勇氣以及一名強悍的母親。

到頭來威廉就像個拼命到不行卻無人給予掌聲的小丑一樣，渾身濕淋淋的坐在場邊休息，用毛巾擦著臉上的泥巴。跟薔薇騎士米思提．賽那羅斯打了一場，最後還用出了近乎自殺一樣的技法，再次被評價為徒手比拿劍強的瘋子，讓少年覺得很難過。

脫下那件害他不淺的大衣，暗自發誓絕對不要再當什麼公主騎士，之後他一定要歸還這天殺的紋章。中意的大衣再也不屬於自己讓他心裡苦，可一貧如洗的威廉真的沒錢做一件新的，只能希望莎娜有辦法把舊大衣的血跡洗乾淨。

就在他一邊擦著水漬一面發呆的時候，兩名手牽著手的少女朝他走近，克莉絲朝威廉使了一個疑似警告眼色後就把她最重要的朋友留在這裡。兩人跟先前替威廉聲援時完全不同，尷尬又微妙的氣氛包圍著少年少女。

「威廉先生…您…還好嗎？」

「承蒙關心，沒有大礙。」威廉解開被水淋濕的黑髮，擦乾水分跟殘留的髮蠟隨意的束起後，淡淡的回答。

「這次的事情…人家想跟您道歉，都是因為父親大人的關係，讓威廉先生…。」

「不用道歉…是我自己願意來的，雖然被殿下算計了一把，但終究是我自己的選擇。就跟您提起勇氣站在這裡是一樣的道理，所以笑一笑吧，這樣比較適合您。」「不用道歉，我只是照著命令行事」這是他原來想說出口的話，本打算著讓態度再冷淡些，可是一看見銀髮少女那愧疚與關切的神情，構思好的冷言冷語全都哽在喉間，說不出口。

「好的…其實在那之後，人家一直想著威廉先生的事情，您不能放棄那個殺人的工作嗎？就算您的性格扭曲了不代表您需要去做那樣的事情，人家也會幫你的…能不能…。」感受到了威廉改變先前疏遠的口吻，露莉亞也提起了勇氣說出自己思考已久的提問。

「抱歉，這點我做不到，那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如今已經無法回頭。而選擇弄髒雙手保護人民的工作這點，其實也不代表我心裡還有多少善念，只是發現殺人的工作正好與我糟糕的性格相性很好而已。」

「那麼威廉先生為什麼會一直為了我們這麼拼命的去戰鬥呢？不管是那個時候，還是這次的事情。明明把自己弄成壞人，卻一直讓自己受傷、為別人拼上性命！到底是為什麼？」少女認識的威廉是一個冷漠的人，平常對誰都很溫和友善，但是不會主動親近任何人，對一切一視同仁，可以說是完全的不關心，但是一旦發生什麼就會毫不猶豫付出行動，這點讓她很喜歡，露莉亞羨慕著那毫無迷惘的堅定意志。

憧憬著擁有堅定意志的善人，可是少女的認識被推翻了，威廉．海爾森並非他所想的那種人，他一直隱藏黑暗的一面，少年其實是一個能因折磨惡人而感到愉悅的扭曲者，即使他的立場仍處於善的一方也讓少女難以接受。

但是心中的感情與自身的價值觀發生的衝突讓她感到痛苦，少年行為的矛盾與她感情的矛盾，至今露莉亞仍尋找著能夠讓自己接受少年陰暗面的理由。

「嗯～為什麼呢？」然而與少女真誠的態度相比，少年依舊不願讓人碰觸內心而裝傻。

「嗚…明明人家是認真了解威廉先生，欺負人…，你不願意說的話人家就一直纏著你！」她無法像友人一樣只看著自己喜歡的部份，所以露莉亞想知道得更多，並找出能夠妥協的地方。

「這個答案對您來說很重要嗎？沒得到這個答案您就不能平穩的生活下去嗎？一個相識才兩個月的朋友就這麼重要嗎？」

「時間多久不重要，人家想要跟威廉先生繼續當朋友，一起上課、一起玩耍，每天都開開心心的。但是不了解威廉先生的另一部份，人家就沒辦法正面對待威廉先生，所以我想知道！」

威廉不明白少女的感性，但是露莉亞那一副要哭的臉真的讓他無法招架，少女口中所說的種種回憶擅自在少年的腦袋裡閃爍，兩個月前的相遇、上課、跟同學玩鬧，以及在學院的時光。一向捨棄著什麼一路前行的少年第一次產生了想挽回什麼的心情，如果對方也抱持相同的想法，那麼任性一回有什麼不好？

少年堅硬的內心表面最後還是被這些回憶所軟化，然後做出決定的威廉平靜問道：「還記得我跟您提過五年前的事情嗎？五年前我被帝國軍人綁走的事情。」

看見露莉亞滿是疑惑的點點頭，少年在停頓一小會兒之後，說起了過往的事情。

「……傳聞中並沒有提到，五年前的誘拐事件中有三個小村被燒毀了，村民沒有任何人活下來。所有的原因都只是因為一個愚蠢的小鬼在森林裡使用了吸引魔獸的道具，好巧不巧，帝國軍人正帶著馴養的魔獸兵穿越了國境，所以悲劇發生了。被捧為神童的小鬼只想著打倒魔獸證明自己的強大，讓應當守護的人們被殺、被侵犯，甚至還悲慘地成為魔獸的飼料跟孕袋，造成這些的人無疑是個罪無可赦的蠢貨。」

「最應該死去的蠢小鬼偏偏活了下來，活在仇恨跟後悔當中，然後產生了贖罪的念頭。一開始小鬼想一死了之，但是為了那個有權利對他復仇的倖存者，他必須活下去負起責任。直到對方得到幸福為止，直到對方復仇的那一天到來為止，他有責任活下去。」

「不過光是活著等死是很空虛的，小鬼頭的出身跟受到的教育也不允許他這麼做，所以他選擇背負怨恨繼續前進。想在死期到來之前多做些好事，試著背起貴族應盡的責任讓領民過上更好的日子，或是從無法制裁的惡人手中保護無辜的人，如果為了實現那些，必須有誰的手必須沾滿鮮血，那麼又有誰能比萬死難贖的罪人更合適呢？」

「嘛……明明想死又任性地活著，聽起來很矛盾，不過我確實是這麼想的。活著、接受怨恨，向帝國報復，盡身為貴族應盡的責任繼承領地，生下繼承人然後再把位子交給他，完成這些大概還要二十年左右吧。盡完責任、完成所有的契約，然後在跟帝國的戰場上悽慘的死去，這就是我的人生目標。」把自認為會永遠藏在心中的人生規劃說了出來，最後威廉看著自己掌心上代表契約的印記微微笑著，那些契約都是他用以維繫自身的枷鎖，這些刻印全部消失的時候也是他能夠交出生命的時候。

「所以…您…為他人所作的一切都只是在贖罪而已？會這麼不在乎性命也只是…」意料之外的答案比露莉亞所有的猜想還要正直，同時也扭曲得令她覺得心痛。她無法確切表達自己此時的心情，出自於同情？還是其他的什麼？唯一能確定的是，露莉亞此時很想給這名承受罪惡與痛苦的人一個擁抱，告訴他「他是能夠被原諒的」。

「是的，這全都是我自己的任性，暗曜騎士的工作也只是我在繼承家主前的任性，既能釋放壓力又能賺錢，何樂不為？。」

「這就是全部的原因，這樣您能接受了嗎？這麼做能讓犯下罪孽的我允許自己活下去，能讓如此骯髒的自己有能發揮價值的地方。所以請讓一切保持原樣就好，我會作為朋友跟你們一起玩耍、一起上學、一起見證您的幸福，所以請你不要靠過來，希望你們能一直遠離血與黑暗的地方，幸福的生活著。」威廉說出了他完整的想法，同時讓露莉亞意識到了為什麼少年會在衛兵所醫護室說出那些話，原來那些都是想讓她遠離自己，所以才會用嘲笑的方式說出自己最不願意面對的一面。

少年從不指望自己會得善終，他唯一的願望只有在自己悽慘的死去之前，能夠多殺死一些惡人並以貴族的身份全力讓領民更好的活著。能復仇就復仇，殺死應殺之人，最後在某人的見證下迎來悽慘的死亡，這就是威廉．海爾森期望的結局。

「您要我無論發生什麼都保持沉默？哪怕您遇到危險、傷痕累累、瀕臨死亡也是？」咀嚼著威廉想告訴她的一切，然後銀髮的少女不由得感到憤怒，眼前的少年所描繪的未來並不包括自己。

「是的，把那些不堪入目的東西都忘掉，往後嫁愛你的丈夫享受幸福就好。」

「但是，我拒絕！！」不加思索的將所有心聲脫口而出，她的傲慢不允許自己溫暖幸福的世界建立在他人的犧牲之上，她的任性不允許她喜歡的對象不能得到幸福，所以露莉亞決心像這次反抗父親一樣，對威廉．海爾森的一意孤行做出反抗。

「現在可以肯定，我喜歡威廉先生！希望威廉先生也能過得幸福，過錯也好，責任也好，贖罪也好，這些冠冕堂皇的都理由怎麼樣無所謂！我是不知人心險惡又任性的千金大小姐，所以在您受傷的時候、快要死掉的時候、需要有人在身旁的時候，我會擅自對您伸出援手，而且任性的期望您的幸福。」在心中描繪理想的姿態，少女希望自己能向威廉展示出像自己母親般堅強的意志，像友人一樣的氣魄，挺起胸膛伸手指著少年的鼻尖，另一隻手扠在腰間以不負傲慢又任性評價向對方宣告自己的決心。

被告白的少年罕見的露出呆若木雞的模樣，作夢也沒想到少女給出的是這種破罐子摔破一樣的答案。威廉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從來沒想過自己暴露出的惡人的真面目之後竟然會有人希望他能夠得到幸福，也從未想過，這樣的未來是被允許的。

「這次就用威廉先生的風格來傳達給您，如果有朝一日您真的成為了危害世間的大惡人。我露莉亞．沃恩加德，會不惜訴諸武力、動用所有的一切，將您拉回正確的道路，這就是我與我的契約！跟威廉先生一金幣的關係也沒有！」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竟然執著於我這種人…真是個難纏又任性的女人，您這樣結婚會很辛苦的。」

「沒有問題！只要威廉先生通過試煉就什麼都解決了，而且威廉先生答應過會為人家的幸福(契約主婚)負起責任，契約是絕對的！」

契約與立場，自己的弱點都被掌握了，無論是精神上的弱點，還是身體上的弱點都被兩名少女各自把握著，威廉開始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擺脫不了被她們壓過一頭的命運。

「真是傷腦筋，這樣我不就拿您沒辦法了嗎？」黑髮的少年輕聲笑了起來，與露莉亞以往見到的表情完全不同，不再只是表面上的扮演，那是發自內心感到開心還帶著些許的困擾與無奈，屬於威廉．海爾森這個人的笑容。

         此時威廉那平淡的笑容讓少女感到十分溫暖，與過往沒有將任何人納入視線的眼神不同，其中蘊含的感情讓露莉亞有種自己真正被黑髮少年所注視的感覺。

看見威廉真實的一面，少女的內心也產生了的變化，胸中的鼓動變得激揚，不受控制的未知情感突然佔據了她所有思緒。為了掩飾這異樣的情緒，露莉亞連忙移開視線，試圖靠著微涼晚風驅散湧現的熱意。

「天變涼了，回去吧。有點冷啊…」

「會冷嗎？這邊倒是覺得有點熱…啊！威廉先生全身都是濕的，快點！感冒就不好了！」

「如果真的感冒了就讓露莉亞小姐來照顧我吧，還要穿著女僕裝，答應的話這次的事情就原諒你們。」看見露莉亞慌慌張張的模樣，威廉開起了玩笑。

「嗚…好的…人家會加油的！」而對方非常配合的紅著臉點點頭，讓威廉產生了危機感。

「這是開玩笑的，拜託不要當真。」

伴隨著女孩害羞的表情，少年滿足的踏上歸途。在離校的路途上威廉與少女聊了許多，其中包括了公主殿下的陰謀與沃恩加德宰相與威廉父親之間的恩怨，所有的內容都讓少年想跟艾溫雷伊要點吃了會作夢的蘑菇逃避現實。

唯一讓威廉覺得寬心的只有事件有了個好的結果，露莉亞．沃恩加德的休學一事已經確定被撤銷，護衛一事最後應該還是會由薔薇騎士擔任。只是戰鬥時過度表現的少年，似乎得到了喜歡砍人手臂的惡名，受到一堆武家貴族的敵視，讓他覺得壓力山大。

         威廉暗自下定決心，之後一定要讓那些無故牽連子女的父親們吃點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