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少年穿著的不是白色的制服外套,而是套著一件接近漆黑的深藍外衣。寬袖、開襟、衣擺長到足以覆蓋大腿,只靠著腰間與雙肩的皮帶固定,為了不讓外觀過於單調縫合面上也繡著銀灰色的紋樣和繩飾。
這件異國風格的大衣是特製品,用能傳導魔力的材質所織成、內側用觸媒材料縫上了能發動防禦魔法的術式,而每當威廉在執行工作時總會穿著它。
然而與平常不同的不只是衣著而已,威廉平常那漫不經心的表情蕩然無存,整個人面無表情看不出情緒。周身散發著冰冷的寒意,細長的雙眼銳利如刀、青藍色的雙眼讓人聯想到狩獵的狼。
在威廉身邊的人們除了大衛之外都穿著顏色相似的兜帽大衣,他們曾是橫行於王都的黑手黨,男人們一個個長著凶神惡煞面孔,如今是少年的部下。
將弩弓上弦、檢查弩箭的數量,以及普遍被使用的刀劍,他們一行人確認著武器,為接下來的行動做準備。
「這種小工作交給我們就行了,少爺。您明天還得去學院。」單手扶著劍柄大衛無奈的看著自己的主子。
「之後可能得專注在學業,能做裏側的工作可能只有現在了。」從一旁穿著大衣的部下手中接過武器,黑髮少年語氣平靜的說著。
在威廉一行人不遠處的是伯納特家族的藏身據點,從資料上的情報得知今晚剛好是他們例行進行幹部會議的日子,因此少年才會決定剛接到任務就行動。整備好武器,大衛下達了作戰的指示,第一隊人手封鎖附近的逃生道路,包括威廉的另一隊人馬則負責突入據點。
隨著無聲的信號,眾人於夜幕之下開始了行動。
破風的聲響劃破夜色,漆黑的弩箭刺穿了兩名守衛的喉頭,緊接在後的人毫不遲疑地持劍捅進了守衛兩人的心臟。整個過程像是演練多次般行雲流水,無聲無息的放倒了門衛,在未發出警報的狀況下侵入建築內,一身黑衣的眾人就像是傳說中在夜晚劫掠靈魂的亡靈。
確認建築外的守備力量瓦解,威廉便拿出了一枚有著蘋果大小的魔法道具。刻有術式花紋的金屬球體發出光芒,無形的結界在建築物周圍展開,建築之內的喧鬧被隔絕起來,魔道具《無聲之眼》使周遭成為了寂靜的世界。
※
巴爾斯.伯納特,地下勢力伯納特家族的首領,如今正身陷恐懼之中,前襟被冰冷的汗水打溼、雙腿打顫,並對自身現在的遭遇一片錯愕。
伯納特家族平時從事非法放債,從交易商人手中勒索保護費等違法生意,還以酒吧為掩護經營著仲介和出租打手的服務。剛得到新生意的他們,如今已經有著能夠伸手到對外交易的力量,伯納特家族的未來即將來到黎明期,本該如此,如果沒有這名少年的話。
十分鐘前還一起暢談事業與未來的幹部,全都被無形的繩索勒住頸部,像是受絞刑一般被吊死在天花板,而這一切全都是這名穿著深色大衣的少年所為。
年輕的入侵者在守衛毫無警示狀態下進入了會議室,當他中指與拇指相觸結成圓並且握拳之後,除了自己和一名被殺死的貼身護衛之外的所有人都被吊離了地面。
經驗老道的伯納特試圖拔出懷中的槍械射擊,可是手腳就像被拘束一樣不聽使喚,就像是被吊起的同伴一樣被看不見的繩索所束縛。男人只能與神色平靜的少年一起眼睜睜地看著家族幹部痛苦掙扎直到斷氣,之後那冰冷如刀的雙眼面向自己。
那是視生命為無物的眼神,在地下世界打滾多年的伯納特能清楚明白,此人和自己相同,是屬於地下世界的一員,甚至比自己潛得更深。自命不凡的王國騎士、追逐金錢與榮耀的冒險者是不會有這種眼神的,因為死寂雙瞳中有著將自身生命也置之度外的覺悟,是與死亡為伴的證明。
「喬森!」全身無法動彈的伯納特毫不猶豫的使出了他特地留下的手段,天花板的一角破碎開來,手持利刃的蒙面男子朝著少年飛身而去。
魔力的光焰包覆著全身,蒙面男喬森是擁有魔力的平民,也是他花錢培養的心腹保鏢,有著能夠獨身一人擊殺魔獸岩熊的力量,完完全全的人形怪物。
本想著接下來見到的會是少年慘死的景象,然而接下來發生的結果斷絕了伯納特的希望。只見少年微微側身避開了喬森利用魔力加速的刺擊,接著隨手揮下短劍斬向喬森的後頸。
寂靜的會議廳響起物體掉落的聲響,身上的魔力光破碎消散,名為喬森的男子頭顱與與軀體分開趴倒在地失去了聲息,黑髮少年自始自終連喬森的正面都沒看見,僅僅覆蓋魔力的短劍就突破男子保護全身的魔力將堅硬的頸骨斬斷。
「妨礙的人也處理掉了,初次見面,伯納特先生,能不能和我談談你和國外的朋友談了什麼生意?放心,外面的其他人正在招待我的同伴,沒有人會打擾我們的談話,如果你沒有聊天的意思我們可以先玩個遊戲。」淡然的態度與彬彬有禮的口吻,彷彿先前的攻擊完全不值一提,連阻礙都稱不上。
少年的話語很親切,但是語氣和口吻卻完全相反,淡漠且平穩的語調讓這名在地下世界小有名氣的男人感到恐懼。不過這只是開始,黑髮少年執起放在壁爐旁的鐵製工具,像掰碎餅乾一樣將燒火的鐵棍折好幾段,說起了遊戲的規則。
伯納特起先想要逃跑,可掙扎幾下就放棄了,大部分的平民相同,他體內的魔力少到無法用來強化身體,更別提使用魔法。所以深知暴力恐懼的他才會帶著昂貴的銃器作為防身道具,可這次他不只沒能扣下板機,連拔槍指向敵人這點都沒能做到,完完全全地毫無抵抗之力。
現在的伯納特只能爭取時間,等待同伴救援,雖然對方的人馬部下可能正在交戰中,但這些也可能只是少年的虛張聲勢。
「來玩玩猜謎吧,我出題你來猜,猜錯的話你就得回答我的問題,猜中的話就會給你獎品。保持沉默的話也給你獎品,如果獎品用完的話,就算遊戲結束。」
在伯納特思考的時候遊戲開始了,首先是1+1等於多少的數學題,因為過於簡單伯納特不假思索的回答了。然後他得到了獎品,鐵棍的一部分像樁子被刺進了他的手掌,而他只能像是被宰殺的豬仔一樣發出慘叫。
普通人不可能有徒手將硬幣粗的鐵棍刺入人體的腕力,可見黑髮少年有著能夠使用身體強化的魔力,貴族?殺手?在劇痛之中男子盡全力維持理智。這是名為拷問的惡劣遊戲,但若要爭取時間,能做的也只有保持沉默並忍耐一途。
接下來的謎題一個個都是向開玩笑一樣的簡單,了解到這是什麼遊戲的男人選擇咬緊牙關從齒縫中擠出答案,作為獎品的鐵棍一根根被刺進他的身體。最後被切成六段的鐵棍全部都用光了,可能是為了讓他有力氣開口,被刺傷的地方全都是不會致死的部位,出血量也意外的少。
「獎品……用完…了吧?」伯納特嘶啞著聲音問道。遊戲結束,伯納特清楚不能指望少年會信守承諾放過自己,必須用對話拖住他。
「比想像的還要有毅力,真不愧是有膽子出賣國家的男人。」少年可能是覺得普通的拷問不管用,決定選擇用對話套出情報。套上賣國的大帽子,並使之動搖,這些都是審問中司空見慣的手段。
「我沒有……」
「你不知道你們的交易對象是帝國嗎?伯納特先生」
「……」
「不否認嗎?當了這麼久的老大說幾句謊都不會?該不會跟隨你的部下都不知情吧,真可憐。」
「我們…只是想要……更好的生活…」
「所以就出賣了國家,出口情報和物資給帝國,換取金錢和通路。然後帝國用這些物資發起戰爭,讓其他的人民被帝國的士兵殺死。把無辜的人推入地獄,自己卻藉此過著富裕的生活,真虧你吃得下飯,你們是食腐獸嗎?」
少年將自己和同伴比喻成跟在大型怪物背後,啃蝕殘羹剩飯的魔獸。這是再淺顯不過的激將法,雖然明白,但伯納特仍然被激起了怒火。
眼前這個年輕的小鬼如何能明白?被當作過街老鼠的他們,撿拾垃圾果腹的日子,為了得到更好的生活有多拼命。
「區區小鬼…懂什麼?為了生存…」
「我懂,王都被遺棄的孤兒一直都沒有減少,依靠偷竊維生的孩子數都數不完。餓死、被販賣、被奴役致死的人不斷增加,上頭的貴族有多富裕,地下的堆積的屍骸就有多高。」
「既然知道那為什麼!?糾結於遠在天邊的戰爭,當然是明天的生活更重要啊!」
「因為你們成為了製造痛苦的一方,跟你們痛恨的腐敗貴族沒兩樣,所以你們是我的敵人。另外還有一點,兩國之間可不是只有刀劍相搏才叫戰爭,經濟和情報的攻防、掠奪資源、阻礙發展,包括利用你們這點都是戰爭的一部分。你上過戰場嗎?你見過戰爭嗎?你見過被帝國蹂躪的村莊是什麼樣子嗎?你知道在外敵面前無論富貴貧賤都毫無意義嗎?從未離開過王都的伯納特先生。」
「你們早已介入了戰爭,是我們的職責範圍,無關伯納特家族是否知曉全貌。你我的立場與想法不同,我也沒有說服你的打算,繼續玩遊戲吧。」黑髮少年毫無激情的說著,從男子背上起身,接著被吊掛著的其中一個屍體掉落地面。
「獎品已經沒了…是我贏了…」因傷勢而虛弱的伯納特臉上露出笑意,就算之後對方反悔殺了自己,他依然對自己挺過拷問感到些許自豪。
「獎品沒了?我什麼時候說獎品只有鐵棍而已,這裡不是還吊著很多嗎?不必擔心,為了能讓你繼續開口,我會切得小塊一點。」威廉指著放落地面的屍體,還有仍吊掛在上面的眾多曾經活著的人,是伯納特曾經的同伴。
聽見少年的話語,感受到惡寒的伯納特瞳孔縮起,將那唯一能聯想到的詞語脫口而出:「惡魔…」
「是的,為了結束戰爭、為了保護人民,被稱為惡魔也無所謂。我會背負罪孽,最後悽慘的死去,為了能把善良的人民帶出地獄,直到最後一刻為止我都會待在地獄之中。」
一直面無表情的少年笑了起來,這份笑容讓伯納特感受到了未曾體會過的恐怖,只因那是出自於真心的笑容,也因為真誠所以更加的異質。
也因為這份異質,伯納特想起了在地下世界的傳聞,不存在的騎士團,王國之影,為了應對諜報戰爭和內亂而成立的組織。
「介入了戰爭的時候…,職責…你是……暗曜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