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願終成·空

第九章 大願終成·空

他立於昔日華宴、今日墳場的廳堂門外。身後,是權力的殘骸與復仇的餘燼,血腥氣濃重得幾乎凝成實質,與記憶中那場黑曜石之變的氣味別無二致,只是更為新鮮,更為…寂寥

預想中的狂喜並未到來。沒有熱血奔湧的酣暢,沒有大仇得報的釋然,甚至沒有那理應充斥胸膛的、扭曲的滿足感。什麼都沒有。

彷彿他傾盡一生、燃燒一切所完成的,並非一場驚天動地的壯舉,而僅僅是…擦去牆上的一抹污跡。動作完成了,污跡消失了,然後呢?

牆,依舊是那面牆。空無一物。

無須杯酒兵權釋。 他手中無杯,心中亦無需以酒澆灌或沖洗什麼。權力?那剛剛被他親手終結的東西,從未真正屬於他,他也從未渴望擁有。它只是工具,是路徑,是仇敵珍視因而必須摧毀的標的。毀滅本身即是目的,目的既達,工具自然棄如敝履。釋放?他並未感到自己從什麼中解脫,反而像是…從一個漫長而極度專注的夢中醒來,四肢百骸充斥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以及一種巨大的、無以名狀的…

無須採菊南山見。 歸隱田園?寄情山水?那是仍有寄託、仍有「趣」之靈魂的選擇。他的「趣」,早在七年前的那個夜晚,連同家族與愛人一同被斬斷了。之後所有的歲月,不過是一縷為復仇而存在的執念,強行驅動著這具行屍走肉。如今執念已償,動力驟停。南山無菊,東籬無酒,天地雖大,卻無一處可「見」,因他內在已無「見」之慾望,無「歸」之方向。

他行走於長廊,步伐平穩,卻毫無目的。窗外或許風起雲湧——舊秩序崩塌,權力真空引發新的動盪,無數人或許正為此興奮、恐懼、謀劃——但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水窮處雲起而不觀。 他已行至生命的盡頭,路的終點。復仇這條奔湧了七年的激流,在此刻戛然而止,乾涸見底。遠處,歷史的風雲正因他的所作所為而劇烈翻騰,新的可能性如雲霧般升起。但他只是漠然前行,連側目一觀的興趣都欠奉。那雲起雲落,是他人的戲碼,與他這落幕的演員何干?

過往如同一場大夢。海爾斯坦家族的榮光,是夢中錦繡。黑曜石之變的慘劇,是夢中噩魘。七年籌謀的隱忍與狠戾,是夢中掙扎。方才廳中的殺戮,是夢境最後的高潮。

而如今,夢醒了。

夢幻泡影,色即是空。

所有強烈的情感——愛、恨、悲、怒——所有支撐他活下去的執念,所有他曾認為堅實無比的意义,都在願成的那一刻,顯露了其本質:它們不過是因緣際會聚合的幻象,是依賴於「未完成」狀態而存在的泡沫。當指尖觸碰,泡沫破滅,留下的,唯有絕對的、無垠的、沒有任何內容物的「空」。

他沒有走向新的生活,也沒有結束自己的生命。兩者都需要一種「意願」,而他已無意無願。

他只是繼續走著,褪去那件沾滿血污與塵埃的斗篷,任其飄落於地,如同褪去一層舊皮。他的身影融入市井穿梭的人流,平凡無奇,無人再能辨認。

他存在,又彷彿從未存在過。

大願終成。留下的,並非傳奇,並非解脫,並非新的開始。

唯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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