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瓦伦那城的万家灯火穿透厚重的云层,在墨蓝色的夜空中晕染出一片朦胧的橘黄,仿佛打翻了的调色盘。斯汀和玛尔塔沿着铺着鹅卵石的小巷往娜塔莉的石屋走,一路拌嘴不休,活像两只互不相让的斗雀。
「你就算把你自己的小金库搬空,也买不来那些贵族的拥戴!」斯汀的皮鞋碾过路边砖瓦碎裂的棱角,发出细碎的「咯吱」声。他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急躁,「这座城的城主宝座是用百年的信誉和世代的忠诚垒起来的,不是你想要就能伸手拿走的!」
玛尔塔走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黑色丝绒裙摆扫过潮湿的地面,带起一串细碎的水珠,在灯火下闪着晶莹的光。她侧头瞥了斯汀一眼,蓝色的瞳孔在夜色里亮得像淬了冰的蓝宝石,泛着冷冽的光:「信誉?忠诚?」她轻嗤一声,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那些不过是无能的人用来粉饰自己的借口。你瞧瞧我们刚进城时看到的那些旅人,他们的钱最后都进了谁的口袋?」她抬手拂去肩上一片被风吹来的枯叶,指尖划过肩线的动作优雅得仿佛不是在深夜赶路,而是在宴会厅里整理裙摆,「你见过雪山崩塌时,岩石会在意脚下依附的青苔吗?」
「你这都是什么歪理!」斯汀猛地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风衣的下摆因为动作太急而猛地扬起,带起一阵裹挟着夜露湿气的晚风。他胸腔微微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这座城的奥法骑士能轻易把你轰回你的巢穴!」
玛尔塔也停了下来,微微仰头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嘲讽:「哦?就像你被铁匠学徒揍得抱头鼠窜那样?」
这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针,精准地刺中了斯汀的痛处。他的脸「腾」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像是被人当众掀开了最隐秘的伤疤。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滚烫的棉絮,所有反驳的话都卡在舌尖。最终,他只能气呼呼地转身,皮鞋在地上踩出重重的声响,「噔噔噔」地往前冲,像是在跟脚下的鹅卵石赌气。
玛尔塔看着他气鼓鼓的背影,深蓝色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像石子投入湖面漾开的涟漪。她加快脚步跟了上去,黑色的裙摆扫过墙角丛生的青苔,带起一缕淡淡的草木清香。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再说话。只有斯汀沉重的脚步声、玛尔塔轻盈的步点,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夜枭啼叫,在寂静的街道上交织回荡。直到娜塔莉的石屋出现在前方,那熟悉的灰色轮廓在夜色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斯汀的脚步才稍稍放缓。
推开石屋那扇厚重的木门时,门轴发出「吱呀——」的悠长声响,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惊得屋檐下栖息的夜鸟扑棱棱飞起。玛尔塔径直穿过铺着波斯地毯的大厅,踏上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台阶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咿呀」呻吟,像是不堪重负。
斯汀紧随其后,还想再说些什么来劝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却见玛尔塔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前,猛地转过身,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门板撞击门框的震感顺着走廊蔓延开来,惊得墙角一只长腿小蜘蛛慌忙缩回到蛛网深处,八只脚紧紧抱着网丝瑟瑟发抖。
「嘿!喂!你至少听我把话说完!」斯汀冲到房门前,伸出的手在即将触碰到门板的前一刻停住了,指尖悬在半空微微颤抖。他对着门板低声咒骂:「什么大小姐脾气!简直不可理喻!」
骂归骂,他还是在门外焦躁地徘徊起来,像只找不到窝的困兽。他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来回踱着步子,皮鞋跟在地板上敲出「嗒嗒嗒」的烦躁节奏。走廊深处拐角唯一一盏被挂在墙上的永燃油灯被窗外吹进的晚风拂得摇曳不定,火苗突然爆出一朵小小的火花,将他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思。
「要不是看在你爷爷那双都能喷吐龙息的眼睛的面子上,我早把你丢进不知名角落里的地底迷城喂给大地母亲了。」斯汀对着门板嘟囔,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无奈。他想起临行前老蓝龙那双布满褶皱却依旧锐利如鹰的眼睛,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要是玛尔塔在他手里出了半点差错,自己恐怕连骨灰都剩不下。
就在他转得头晕眼花,感觉走廊都在跟着旋转的时候,房门突然「咔哒」一声开了条缝。玛尔塔白皙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扔出一捆干草和一个卷起来的粗毛毯。干草散落的碎屑像绿色的雪花,飘落在地板上,与灰尘交织在一起。
「砰」的一声,房门又重重关上,还传来清晰的落锁声。
斯汀弯腰捡起干草和毛毯,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这是什么?给马睡的吗?」他对着房门压低声音喊,语气里带着一丝哀求,「大小姐,至少再给条被子吧?夜里凉!」
房内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油灯的火苗偶尔点燃扑过来的飞蛾,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斯汀叹了口气,知道再求也无济于事。他找了个离玛尔塔房门不远的角落,将干草抖开铺在地上,干草梗刺啦作响,带着一股晒干的青草气息。他把毛毯胡乱地裹在身上,蜷缩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背脊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抬头看了看二楼的其他房间,那些门都紧闭着,门缝里透出一股尘封的味道,混杂着霉味和旧木头的气息。他知道,那些都是娜塔莉堆放杂物的储物室,里面塞满了破旧的木箱、生锈的工具和用剩的魔法材料,空间狭小得只能容下一个人蜷缩着,想伸直腿都难,除非把身体拧成蛇的样子才能勉强躺下。相比之下,走廊的角落已经算是「豪华套房」了。
斯汀闭上眼睛,试图忽略身下干草的刺痒和身上的寒意。晚上争吵的种种画面在脑海里闪回,内心的念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乱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造个意外让城主隐退?这法子简单,让人下来容易得很。但让人上去,按规矩来可就难如登天了。我什么时候才能辞职啊!天天要遵守这规矩那法律的,我哪记得住这么多国家的条条框框?那帮老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同意定下,下个接班人?」
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坠入梦乡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滴答」的声响。起初只是零星几滴,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水杯,落在石屋的屋顶上,轻柔得几乎听不见。可没过多久,雨声就变得密集起来,「哗啦啦」地砸在石屋的屋顶上,像是无数只手在急促地敲打着瓦片,又像是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夏夜的大雨来得又快又猛,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狠狠抽打着窗户,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仿佛要把玻璃砸碎。雨水顺着屋檐流下,在窗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又沿着墙壁蜿蜒而下,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油灯摇曳的光影。
斯汀被骤然变大的雨声惊醒,打了个哆嗦,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他把毛毯裹得更紧了些,却还是觉得寒气从四面八方钻进来,顺着衣领、袖口往骨头缝里钻。他侧耳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里面静悄悄的,只有风雨声在走廊里回荡,仿佛玛尔塔已经睡得很沉。
「真是个没良心的丫头。」斯汀低声抱怨,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消散。他忍不住又往房门的方向瞥了一眼,想象着玛尔塔此刻可能正蜷缩在柔软的床上,盖着温暖的被子,或许还在做着当城主的美梦。这么一想,更觉得委屈——自己这到底是图什么呢?一笔陈年旧债怎么就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不堪?要是能回到过去,做回那个码头工人的儿子,每天只需要扛扛货物、数数银钱,该多好。
雨声越来越大,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石屋的墙壁微微震颤着,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随时会坍塌。斯汀把自己缩成一团,像只受惊的刺猬,听着窗外的风雨声,脑海里却莫名地平静下来。
或许,等明天太阳出来,玛尔塔就会忘了当城主的荒唐想法。或许,狂欢节结束后,他就有机会能找到理由把这尊「小祖宗」安全送回她爷爷身边。或许……他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沉,像是灌了铅。最终,在风雨的催眠曲中,他沉沉地睡了过去,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委屈。
煤油灯的火苗渐渐微弱下去,在走廊里投下昏黄而晃动的光晕。雨还在下着,冲刷着石屋的屋顶,也冲刷着这一夜的疲惫与喧嚣,只留下走廊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在风雨声中静静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