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想洞悉过去的迷雾、锚定现在的轨迹,或是确保未来某件事必定发生,他们会不惜掷出金山银海,只为求得预言学派与时间学派法师的片言只语。这些能拨动时光指针的施法者们开价向来令人咋舌,但若能换来命运的确定性,再昂贵的代价也总有人甘愿承受。
斯汀在那张只围着三个玩家的二十一点赌桌旁落座时,皮质椅面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桌面铺着的暗绿色台呢泛着细腻的光泽,边缘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卷草纹,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数不清的悲欢离合。他指尖在台呢上轻轻划过,触感如同抚摸天鹅绒,耳边是轮盘转动的嗡鸣与筹码碰撞的脆响,交织成赌场特有的喧嚣交响曲。
二十一点的规则简单直白:通过要牌、停牌、加倍、分牌或投降,让自己的牌面点数最接近21点而不爆牌,便是赢家。庄家是个穿猩红色马甲的中年男人,领结系得一丝不苟,发牌的手势快如闪电,指缝间翻飞的纸牌像群驯服的白鸽。
「请下注。」庄家的声音平稳无波,目光扫过桌前的三个男人。
胖子斯特勒率先拿到牌,他肥厚的手指捏着纸牌边缘,慢悠悠地掀起一角。当看清牌面时,他喉咙里发出「呵呵」的低笑,肉堆般的脸颊挤得眼睛成了两条缝,视线像黏腻的糖浆,慢悠悠地淌过斯汀与那位绅士的脸。他把牌往桌上一拍,牌角微微翘起,露出红心K的一角,雪茄烟灰簌簌落在华贵的丝绸长袍上,他却浑然不觉。
那位穿深灰色晨礼服的绅士则截然不同,他用力捏牌的手指稍稍颤动,看完牌后突然怒锤自己的大腿,「咚」的一声闷响吓了周围观众一跳。可他脸上非但没有懊恼,反而泛着亢奋的潮红,眼睛亮得像两簇跳动的火焰,呼吸粗重得像刚跑完三公里。
斯汀接过庄家递来的两张牌,指尖传来纸牌特有的微凉质感。他将牌举到与嘴齐平的高度,用宽大的手掌挡住,眼角的余光却把另外两人的神态尽收眼底。「神经病吧?」他在心里暗自吐槽,嘴角却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学着他们的样子摆起架势——背脊挺直,下颌微扬,仿佛手里捏着的不是两张纸牌,而是决定「王国」命运的密函。
其实斯汀压根不在乎这两个对手藏着什么心机。他要的只是一个时机,一个能不动声色吐出触发词的瞬间。手环上的蓝色结晶还在泛着虚假的微光,可早在戴上的刹那,他指腹轻轻一按,那用来压制魔法的法阵就已悄然失效。就这点小伎俩,连老蓝龙用来束缚他魔法的枷锁都困不住,这些又怎能拦得住秘藏守护者的手段?
「我赌四分之一,先生们。」斯汀将牌像扇子般在掌心轻轻扇动,带起一阵微风,纸牌边缘摩擦的「沙沙」声里,他报出的赌注让另外两人都愣住了。
「四分之一?!」斯特勒猛地后仰,肥胖的身躯将软椅压得凹陷下去,他用雪茄指着斯汀,语气里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我还以为你也要玩全押的心跳游戏呢。」他脸上的肥肉随着嗤笑抖动,眼神像在打量一只不敢下水的旱鸭子。
斯汀挑眉,手指突然指向斯特勒,指尖几乎要戳到对方油光锃亮的鼻尖:「那你呢?敢不敢跟我玩点刺激的?」
「二分之一。」斯特勒把牌按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燃尽的雪茄被他随手丢进旁边的水晶烟灰缸,火星在玻璃缸里垂死挣扎,「按标准来,别搞那些花里胡哨的。」
「喂,要是第三轮大家都要牌,不如我们都再加注如何?」斯汀甩出牌的动作带着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他注意到庄家发牌的指尖微微一顿,显然也对这个提议颇感兴趣。
斯特勒与绅士交换了一个眼神,前者耸耸肩,后者则用力点头,兴奋得喉结上下滚动。
「要牌。」斯特勒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绅士立刻跟进,连声音都带着颤抖:「我也要牌。」斯汀自然不甘落后,三个人像较劲的公牛,谁也不肯先低头。牌桌上的气氛骤然紧张,连周围的观众都屏住了呼吸,只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注意,时间,先生们。」斯汀突然插了一句,语速缓慢得像是在念诵咒语。就在说出「时间」二字的瞬间,他眼底闪过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银光——预知魔法开始转动。五十三秒,这是他能窥见的未来极限。作为秘藏守护者,他的法术体系在圈内向来以驳杂著称,预言与时间魔法不过是众多技艺中的皮毛,能做到这点已属不易。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学艺不精。
接下来三十秒的未来碎片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庄家亮出的可能底牌,斯特勒要牌后的爆点,绅士停牌时的得意,……无数种可能像散落的拼图,最终定格成最可能的结局。
那位绅士此刻已完全沉浸在计算中,他紧盯着自己的牌面,瞳孔微微发散,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显然在反复推演自己与庄家的点数差。斯特勒则一脸泰然,肥硕的手指在肚皮上打着拍子,仿佛胜券在握。
「停牌!」斯汀突然提高音量,声音在嘈杂的赌场里像一道惊雷。
这声喊让另外两人都是一怔。斯特勒的胖脸皱成一团,显然在怀疑斯汀是不是在耍什么花招;绅士则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与警惕,下意识地重新审视自己的牌面——难道斯汀知道些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斯特勒冷哼一声:「要牌。」他不信自己的运气会输给一个只敢押四分之一的胆小鬼。绅士犹豫片刻,最终咬了咬牙:「我也停牌。」
庄家缓缓亮出自己的底牌——一张方块9。点数相加,恰好20点。
「绅士获胜!」庄家宣布结果的瞬间,绅士猛地从椅子上跃起,激动得浑身发抖,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他挥舞着双臂,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我赢了!我真的赢了!」周围的观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胜利感染,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斯汀跟着鼓掌,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心里却冷笑着想:「你就笑吧,待会儿有你哭的时候。」他停牌的理由再简单不过——预知告诉他,这一局无论如何他都赢不了,及时抽身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就在这时,一个穿黑色燕尾服的仆人快步走到斯特勒身边,弯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斯特勒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眉头紧锁,听完后挥了挥手:「告诉那位贵人,我再玩一局就过去。」
「谁呀?」斯汀好奇地凑近,大脸几乎要贴到斯特勒的肥肉上,眼神里写满了探究。
斯特勒瞥了他一眼,故意吊足胃口:「一位贵人,也是我商业上的老朋友。」他故意含糊其辞,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显然不想多说。
「哈哈。」斯汀拍了拍斯特勒的肩膀,笑声洪亮却毫无暖意。他的好奇心非但没被打消,反而像被添了柴的火焰,烧得更旺了。
就在这时,赌场里突然掀起一阵骚动。不是人群的喧哗,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扭曲,光线在某一点发生诡异的折射。一开始只是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像水彩在宣纸上晕开的影子,随后无数彩色的粒子开始向轮廓汇聚,从虚到实,从透明到凝实。
这根本不是通过常规通道、经过门卫安检进入的访客。
当那道身影完全显形时,周围的惊呼声此起彼伏,胆小的观众甚至吓得连连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巨响。
来者身着一套灰黑相间的铠甲,甲片的纹路如同精心雕刻的黑曜石,边缘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头盔上生着四个扭曲却对称的黑色角,角尖锋利得仿佛能刺破苍穹。头盔的缝隙狭窄得连光线都难以穿透,没人能看清里面藏着怎样的面容。他左手握着一柄长矛,枪身是银白与漆黑的交织,枪尖泛着不祥的幽光;右手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麻袋,袋口用粗麻绳系着,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硬物碰撞的声响。腰右边挂着一个没有剑鞘的银制十字剑,但更诡异的是,他的盔甲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像是刚从燃烧的战场归来。
「斯汀,这是你要的东西。」骑士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像是两块生锈的铁块在摩擦,他抬手就将麻袋扔到牌桌上。
「砰」的一声闷响,麻袋砸在绿色台呢上,激起一阵灰尘。周围的看客吓得纷纷后退,原本热闹的牌桌旁瞬间空出一片区域。
唯独玛尔塔站在原地没动,她的眉头紧紧蹙起,蓝色的瞳孔里充满了疑问:「这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