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上凝结着繁复的冰花,庭院里的积雪在苍白冬日下反射着冷冽的光。又是一个看似平静的早晨。
丹尼尔站在走廊的窗边,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庭院,不知是这个月第多少次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距离他展露真容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然而,预想中关系的缓和并未出现,反而像是陷入了某种奇怪的僵局:缇娜莎依旧会在早餐时刻意避开他的视线,散步时固执地保持着那道无形的距离,连魔法指导时也难得再与她有自然的眼神交流。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知道了我与她同龄?』
丹尼尔百思不得其解,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窗沿。
『明明不用那么拘谨的……我们之前不是相处得很好吗?』
他试图回想自己是否在无意中做出了什么冒犯的举动,却一无所获——对他而言,年龄从来不是衡量一个人价值或决定相处方式的标准,尤其是在经历了前世今生之后。
他以为坦诚能消除隔阂,却没料到换来的是一种更为棘手的、基于微妙心理的疏远。
『完全搞不懂……』
他在心中无奈地承认:纵使他拥有强大的力量和两世为人的经验,在解读少女心思方面,他依然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般茫然无措。缇娜莎那看似别扭、却又并非全然排斥的态度像一团迷雾,将他困在其中。
而他的烦恼,远不止这一桩。
——近期,他几次借着外出采购或处理杂事的机会暗中调查「猩红教廷」的踪迹,走访了曾经可能存在线索的阴暗角落,动用了一些冒险者时期积累的人脉,甚至小心翼翼地探查了王都中某些不为人知的流言集散地。
结果却令人不安——一无所获。
那个邪教组织就像彻底蒸发了一样,没有新的活动迹象,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尾巴。就连之前那个在轮椅店布置了血腥传送阵、手段狠辣诡异的家伙也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种异常的寂静反而比明目张胆的袭击更让人心悸。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致命。
更让他心生疑虑的是,那个在他和缇娜莎昏迷后将他们安全送回宅邸的「暗中助手」同样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是敌是友?目的何在?为何如此干净利落,不求回报?这一切都成了悬而未决的谜团。
内有关乎少女心事的无形壁垒,外有潜藏在寂静下的未知威胁。丹尼尔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这比他面对骸骨帝王时更加复杂难解。他揉了揉眉心,将目光从冰冷的窗外收回。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悠长的啼鸣划破了冬日的寂静,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
丹尼尔抬头望去,只见一只毛色灰褐、目光锐利的雄鹰正盘旋而下,精准地朝着宅邸的方向俯冲而来。其爪子上绑着细小的信筒,羽翼间若隐若现的家族徽记——缠绕着荆棘的银色独角兽——他在这几个月里已见识过好几次。
那是拉斯特林家的使魔。
丹尼尔的眉头立刻蹙起。『这个月的生活经费在几天前已经按时送到,这个时候突然派出使魔……』
毫无疑问,这是有事要通知缇娜莎。
然而,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攫住了他,他清楚地知道这突如其来的讯息绝不可能出自对缇娜莎近况的关心。
证据就是他们之前上街时,已有不少人目睹了缇娜莎依靠拐杖独立行走的样子。王城说大不大,人言可畏,消息恐怕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回了那个显赫的本家。然而那边却像石头沉入大海,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连一句象征性的问候都没有,冷漠得令人心寒。
更别提当他们深陷白骨王庭、生死未卜之时,拉斯特林家更是表现得无动于衷,仿佛这个女儿早已不存在。
这样一个冷漠绝情的家族,会在时隔许久后突然想起被放逐的女儿,并送来关怀?
可能性微乎其微。
丹尼尔的脸色沉了下来,血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他几乎可以断定:那封信筒里装载的,绝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很可能是新的麻烦,或者是某种基于家族利益的、不顾缇娜莎意愿的命令。
少年不再犹豫,转身快步走向宅邸内部——他必须赶在缇娜莎独自面对这封信之前,陪在她身边。
……
……
……
我端坐在房间内的扶手椅上,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膝头,指尖却下意识地绞着裙摆的布料。玛莎正坐在我对面,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手里还拿着刚才在整理的茶具。
「玛莎,我……」
我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想要倾诉这一个月来的困扰——那种面对丹尼尔时无法控制的紧张,那种想要像以前一样自然相处却总是搞砸的挫败感。
然而,话刚到嘴边,玛莎却像是早已看透了我的心思。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眼中含着了然的笑意,轻轻打断了我的话:
「小姐,是在为不知道该如何与丹尼尔先生相处而烦恼吗?」
我一下子哽住了,脸颊微微发热,试图辩解,声音却没什么底气。
「没、没什么好烦恼的……」
玛莎的笑意更深了,她摇了摇头,语气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这很正常呀,我的小姐。您想想,这可是您第一次……嗯,如此近距离地与一位年龄相仿的男孩子朝夕相处,会感到不知所措,会注意自己的言行,都是很自然的事情。」
她顿了顿,继续温和地说道:
「况且,丹尼尔先生虽然年纪轻,但经历了许多事情,比同龄人要成熟稳重得多。他不会因为您偶尔的紧张或笨拙就笑话您或者心生不满的。给他一点时间,也给您自己一点时间,慢慢适应就好。」
听着玛莎的话,我紧绷的心弦似乎松动了一丝:真的……只是这样吗?因为他是第一个如此接近我的同龄异性?
就在这时,玛莎忽然眨了眨眼,语气带上了一丝难得的调皮,压低声音补充道:
「而且呀,平心而论,丹尼尔先生长得确实很英俊,说话做事也稳重温和,和他相处起来其实是很舒服的,不是吗?」
「这……」
我瞬间感到一股热意冲上脸颊,有些困窘地低下了头,下意识就想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我张开口的瞬间,轻轻的敲门声从客厅门口传来,打断了室内微妙的气氛。
「小姐,方便我进来吗?」
是丹尼尔的声音……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刚刚褪下去一点的热度又轰地一下涌了上来,简直比壁炉里的火炭还要烫。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眼神慌乱地不知该看向哪里。
玛莎见状,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她站起身,看着我轻声说道:
「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你们了。」
说完,她便步履从容地走向门口,在与丹尼尔擦肩而过时还低声说了句什么,这才微笑着离开了房间。
门被轻轻带上,客厅里顿时只剩下我和站在门口的丹尼尔。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玛莎刚才那句打趣的话语,让我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只得再次把目光粘在地板上。
……
……
……
我推门走进客厅,只见缇娜莎端坐在扶手椅上,背脊挺得笔直,眼神却有些飘忽地落在地毯上,脸颊上还带着未完全褪去的红晕。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像是受惊般微微一颤,略显仓促地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有什么事吗?丹尼尔。」
她的不自然显而易见,看来玛莎离开前或许说了些什么。我正斟酌着如何开口提及那可能带来麻烦的信件,组织着语言:
「关于这个……」
话音未落,一声尖锐而熟悉的啼鸣自窗口传来打断了我。
缇娜莎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就在她的目光触及那只停在窗棂上、神态倨傲的拉斯特林家雄鹰使魔的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方才那点细微的紧张和羞窘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几乎是本能般的僵硬所取代,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彻。
那只雄鹰歪着头,用一种近乎蔑视的眼神瞥了缇娜莎一眼,随即利爪一松,将衔着的信函随意地甩在了桌面上,仿佛丢弃什么无关紧要的垃圾。
完成这傲慢的投递后,它甚至没有片刻停留,振翅便消失在苍白的天空中。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缇娜莎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着,她缓缓伸出手,拿起那封看似轻薄却重若千钧的信封。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或许是想让我离开,让她独自面对,但话语哽在她的喉间,最终未能成形。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微颤,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然后慢慢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拆开,目光低垂,专注地阅读着信上的内容。
我能看到她眼睫的轻微颤动,如同风中残烛,但也只能沉默地站在一旁,将她的每一分挣扎都尽收眼底。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恰好映照在单薄的信纸上。光线穿透纸背,让我隐隐约约瞥见了几个模糊却刺眼的字眼——
「退学」。
『唉……果然……』
——三大贵族因其祖上的丰功伟绩,每位子女都享有蒂兰学院提供的学位。按理来说这是皇家的封赏,哪怕是本家也无法剥夺,因此这封信的内容恐怕是命令缇娜莎自己退学之类的吧……
我忍不住在心里咂了一下嘴,担忧地观察缇娜莎的表情:
她读完了信,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只拿着信纸的手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无力地垂落下来。信纸从她指尖滑脱,轻飘飘地落在桌面上,像一片凋零的枯叶。
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已被抽离。
「小姐,」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是近些日子因她刻意保持距离而产生的些许烦闷?还是对那个冷酷无情的拉斯特林家主的恼火?抑或是此刻对眼前这个仿佛随时会破碎的少女汹涌而出的心疼……?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鬼使神差地促使我向前迈了一步。
我抬起手,有些迟疑,却最终还是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安抚意味,轻轻地、温柔地放在了她那头如同月华流淌的银发上,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下。
「没关系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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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她献上黎明(推进中:50.44%→50.79%)
——————
『……嗯?』
正出声安慰间,无意间瞟到的面板吸引了我的注意——事到如今多少也猜到了:这个主线的推进不仅要求降低所有坏结局的概率,不知为何还包含增进缇娜莎对我的信任值。
前几个月的相处已极大拉近了我们间的距离,在之前的事故中甚至还斩杀了身为后期BOSS之一的奥贝里斯克,主线的进度大幅增长。
但最近和平无事,和她之间的隔阂也还没消除,主线的推进因此陷入了停滞期,没想到现在……
『既然进度条涨了,就说明摸头这个行为没有引起她的反感吧?——不过,本来以为已经够亲近了,没想到增进信任值还可以推进度,这到底在主线中占多少比重呢?又希望我做到何种程度呢?』
脑中闪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分析,我的指尖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又忍不住在那头流泻的银发上轻轻来回抚摸了一下:
触感比想象中还要柔软顺滑,像是最上等的丝绸,又带着阳光晒暖后的微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缇娜莎特有的清雅香气。
这触感奇异地安抚了我心中那份因调查无果和家族来信而升腾的焦躁。连带着面板上那细微的进度增长,让我莫名地安心了些。
缇娜莎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惊住了。她空洞的瞳孔里悲伤的迷雾尚未完全散去,却已掺入了一丝明显的困惑。
她眨了眨眼,长长的银色睫毛像蝶翼般颤动,仿佛在努力处理头顶传来的、轻柔而陌生的触感。
几秒钟后,某种更鲜活的情感终于冲破了麻木与悲伤的壁垒,在她紫罗兰色的眼眸中点燃了一小簇火焰。那是……羞恼。
她猛地一偏头,带着一种近乎赌气的力道甩开了我的手,脸颊上刚刚褪去的红晕再次汹涌而来,甚至比之前更甚。
「丹尼尔!」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强装出来的严肃,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太无礼了!」
掌心柔软的触感骤然消失,我这才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下意识的举动有多么逾越。
看着缇娜莎染满红霞的脸和微嗔的眼神,我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抱歉,小姐。」
我诚实地回答,没有找借口:「我只是……看到您很伤心,想安慰您。」
我顿了顿,眼神不自觉地飘向远方,那段属于「前世」的、混杂着温暖与刺痛的记忆浮上心头:
「以前我妹妹难过的时候,我也会这样摸摸她的头。她说过,这样会让她感觉好受一些。」
「妹妹……」
缇娜莎喃喃道,眼中的羞恼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她沉默下来,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
过了一会儿,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再次落回桌面上那封冰冷的信函时,虽然依旧沉重,但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无力感。
「丹尼尔,」
缇娜莎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比往常略微低沉
「你知道蒂兰学院吗?」
……
……
……
「我……该怎么办?」
将信中的内容倾诉完后,缇娜莎的声音带着一丝迷茫和疲惫:家族的冷酷像无形的枷锁,即使她下定决心反抗,前路的未知依旧让她感到不安。
丹尼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向前微微倾身,血色的眼瞳专注地凝视着她,目光坚定得像磐石,不容置疑。
「我希望您去上学,小姐。」
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没有丝毫犹豫。
「您的魔法天赋不应该被埋没在这座偏远的宅邸里,您值得去接触更广阔的世界,学习更精深的知识,让您的才能绽放光彩。」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
「拉斯特林家认为您会让他们蒙羞,那是他们愚昧无知。您要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他们的判断是多么荒谬可笑。您不是家族的耻辱,您将是……」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
「您将是缇娜莎·拉斯特林本人,一个独立的、优秀的个体。」
他的话语清晰而坚定,如同在陈述一个必将实现的未来。稍稍停顿后,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补充道:
「也是我……最为之骄傲的小姐。」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抹绯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爬上了缇娜莎的耳尖与脸颊,如同在洁白的雪地上晕染开朝霞。她下意识地微微垂眸,试图掩饰这突如其来的悸动。
丹尼尔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变化,他只是觉得应该用更明确的态度驱散她眼中最后的阴霾。于是,他朝她露出了一个温暖而灿烂的笑容,其中饱含着无需言说的守护之意。
「所以,不必犹豫。」
他的语气轻松却笃定,仿佛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您身边。您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冬日的晨曦恰好透过窗棂,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那毫无阴霾的笑颜仿佛能驱散一切寒意。
缇娜莎望着他,一时竟忘了移开视线,方才因家族来信而冰冷的心房瞬间被这股暖意彻底充盈。
「嗯……」
一声几不可闻的回应逸出唇畔,轻得像羽毛拂过。心中百感交集,有被理解的慰藉,有前路未卜的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了锚点的踏实。
这过于汹涌的情感让少女感到一丝无措,她微微垂下眼帘,纤长的银色睫毛掩住了眸中流转的复杂光彩,她能做的,只是将这万千心绪化作一句轻而坚定的低语: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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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线任务:为她献上黎明(推进中:52%)
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