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轻轻叩响书房厚重的木门,里面传来一声细微的、几乎被夜风卷走的回应:
「请进。」
我推开门,月光如水银般从高大的窗户倾泻而入,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
缇娜莎就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桌后,背对着月光,使得她的面容大部分隐在阴影里,唯有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瞳在昏暗中折射着清冷的光辉,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
她的双手放在膝上,手指却紧张地绞在一起,暴露其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的心绪。
「小姐。」
我掩上门,站在门口,微微颔首。
房间内弥漫着一种凝重的寂静,只有我们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她沉默着,只是看着我,那目光复杂得让我心头一紧——果然,该来的总会来。
良久,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
「丹尼尔,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果然是因为权能的事。她亲眼目睹了那股力量,心中存有疑虑和恐惧是必然的。
我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书桌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选择了一个相对坦诚但有所保留的解释。
「是的,小姐。」
我迎上她的目光,语气尽量平稳。
「关于那天展现的力量……那确实是我与生俱来的某种……权能。但它极不稳定,每次动用都会对身体造成巨大的负荷,甚至反噬。所以若非万不得已,我绝不会轻易展露。那一次为了保护您,我别无选择。」
我等待着她的追问:关于这力量的来源,关于它为何如此危险,甚至关于我究竟是谁。
然而,缇娜莎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
她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仿佛我刚才说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她的视线甚至没有在我身上多做停留,而是……而是死死地盯住了我脸上那张冰冷的面具。
月光下,她的眼神锐利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探究,仿佛要穿透这层伪装,直视其后的真相。
「那些……暂且不提。」
她轻轻摇头,打断了我想继续解释的话语,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恳求的意味:
「丹尼尔……我……我想再看看你的脸。」
她抬起头,紫眸中情绪翻涌,有不安,有坚决,还有一丝……我无法理解的悲伤?
「可以吗?」
她轻声问道,每一个字都像是敲打在我的心弦上。
「就像……就像我生日那天一样。摘下它,让我看看……真正的你。」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不是因为害怕暴露真容——「易容别针」的效果依旧稳定。而是因为她话语中那股不同寻常的执着。
她关心的,似乎并非那压倒性的力量,而是……面具之后,我究竟是谁。
「……如您所愿。」
沉默了片刻,我低声应道——既然这是她的要求,那么满足她也无妨,反正「易容别针」的伪装还在维持着。
我抬起手,指尖扣住那冰冷的面具边缘,轻轻一摘——熟悉的、带着些许疤痕的平庸面孔暴露在月光下。这是我作为护卫「丹尼尔」的脸,也是缇娜莎在生日那天见过的模样。
缇娜莎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然而,那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并没有出现我预想中的审视或放松,反而掠过了一丝更深沉的……失望。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种让我心头发紧的疲惫:
「够了。」
月光照亮了她半边脸颊,那上面没有疑惑,只有一种近乎心碎的失落。
「为什么……要欺骗我呢?明明那不是你真正的样子……」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入我的心脏。我浑身一震,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糊弄过去:
「小姐……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这就是我的……」
「那不是!」
她猛地打断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她从椅子上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紫罗兰色的眼眸死死锁定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坚决和确信。
「……不要再说谎了,我……都看到了。」
看到了?她看到了什么?什么时候?
巨大的震惊让我的大脑几乎停摆,但思绪却在下一秒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像被狂风卷起的雪花,杂乱无章地扑向每一个可能的漏洞。
是「易容别针」的魔力波动?不可能,这玩意的隐蔽性连高阶法师都难以察觉,更别说还未觉醒、魔力感知并不算顶尖的她……
是平时言行举止的细节出了纰漏?我自认扮演一个中年冒险者已经天衣无缝,就连塞万提斯和玛莎这种老江湖都没有丝毫怀疑……
难道是在昏迷的时候?嗯,很有可能……我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易容别针」的维持全靠预设的魔力储备,会不会是那时效力减弱,露出了破绽?
不,不对。玛莎和医生都没有异常,如果是那时暴露,最先察觉的也应该是他们……
等等——
一个电光石火般的念头劈入脑海,让我瞬间屏住了呼吸。
治愈魔法……当时她为了救我,逆属性施展了治愈魔法,那股力量直接作用于我的身体,甚至触及了魔力本源。
『她的权能……』
难道是在那个时候提前触及了边缘吗?不管怎么想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丹尼尔,」
缇娜莎的声音打断了我的狂乱思绪,她的语气不再激动,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穿透了时光的疲惫与坚定。
她凝视着我,紫罗兰色的眼眸中仿佛有星光破碎:
「如果你真的想和某人建立真正的联系,至少……至少该让对方看到你真实的样子。这是最基本的诚意,不是吗?」
她的话语微微顿住,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仿佛这句话是自然而然流淌而出,连她自己都未能深究其来源。
……?
这句话飘入耳中,并没有立刻引起爆炸性的反应,反而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底漾开一圈模糊而奇异的涟漪。
好像……在哪里听过……?
一股莫名的、微弱的熟悉感萦绕心头,可当我试图去捕捉这感觉的来源时,却如同在迷雾中摸索,什么也抓不住。紧接着,一阵细微的、如同针刺般的抽痛自太阳穴传来,阻止了我进一步的深究。
啧……头……
就在这轻微的混乱和不适袭来的瞬间——
……好暖。
一股温和而坚定的暖流,毫无征兆地从我胸口佩戴的项链处弥漫开来,如同最可靠的安抚,迅速驱散了那阵突如其来的头痛和心绪的波动。是妹妹的项链……还是「红龙」的信物?或者只是我的错觉……
这熟悉的温暖让我瞬间安定了下来。思绪重新变得清晰。
现在不是纠结这种虚无缥缈的既视感的时候。无论这句话是她有感而发,还是某种潜意识的流露,其本身所蕴含的道理,在此刻都无比正确,如同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处境:
我一直要求她的信任,却从未给与她最基本的真诚。在似乎已经暴露了的现在还打算继续隐瞒,这对她来说确实不公平。
——当然,我不可能把前世的事全部抖出去,就算真说了估计也会被她当成是玩笑,以为我在糊弄她。因此,只能半推半就了。
头痛消失,心绪也恢复了平静。我看着眼前似乎对自己刚才说的话也有些茫然的缇娜莎,心中做出了决定。
「您说得对,唉……」
我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带着一丝醒悟后的坦然。一直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
「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啊,小姐。」
我抬起头,不再试图伪装眼神中的复杂情绪,苦笑着迎上她的目光。
「既然您已经感觉到了……那么,如您所愿。」
这一次,我的手指缓缓抬至胸前,仿佛虚按在心口。意念微动,沟通着那枚已与自身魔力融为一体的「易容别针」。
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在我指尖一闪而过,如同水波荡漾。
没有惊天动地的变化,但在我面前,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那张平庸带疤的面容,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般,轮廓开始模糊、重组。疤痕淡去,皮肤的质感、五官的线条,都在悄然发生着根本性的改变。
几个呼吸之间,魔法伪装如同退潮般彻底消散。
站在月光下的,不再是那个面容平庸的护卫。
漆黑的短发,棱角分明的脸庞,以及那双独一无二的血色眼瞳。
——这才是丹尼尔·凯勒斯真正的模样。
我静静地看着她,心中一片空茫,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
……
……
当那层魔法的薄纱终于褪去,露出了其下真实的容颜时,缇娜莎感觉自己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月光毫无阻碍地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清晰而俊朗的线条。漆黑的短发仿佛浸染了夜的颜色,仿佛能将人的视线吸进去。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不再是平日里透过面具看到的那般温和或坚定,而是如同冰冷耀眼的红宝石,镶嵌着一对血色十字架。
——不可否认,他很英俊,一种带着些许冷冽和危险的英俊。但此刻充斥少女内心的,远不止于此。
「为什么……要对我隐瞒呢?」
面对缇娜莎的质问,他血色的眼瞳中没有丝毫被戳穿的慌乱,反而沉淀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沉重。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书房内令人窒息的寂静。
「您问为什么……」他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坦然的疲惫。
「我承认,我隐瞒了真容,对此,我无可辩解,也深感抱歉。」
他的目光没有躲闪,直直地回望着缇娜莎。
「但是,小姐,我之前对您说过的经历……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斟酌词句,也像是在回忆某些不愿触及的过往。
「我确实……有一个妹妹,她也真的……离开了我。」
说到这句话时,他的声音有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沙哑,眼神也瞬间黯淡下去,那份悲伤真实得刺痛人心。
「我也确实为了生计当过几年的冒险者,在刀尖上舔血,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事。」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静,带着一丝江湖历练的沧桑。
「那么,另一半呢?」
缇娜莎紧盯着他,追问道,语气虽然依旧冰冷,但比起刚才纯粹的愤怒,似乎多了一丝探究。
「您还记得之前事件中把我们传送走的那个人吗?」
这个开头成功地让缇娜莎的怒火稍稍一滞,紫眸中闪过一丝惊疑。她显然还记得那个诡异自戕、并发动传送的男人。
丹尼尔没有卖关子,直接继续说道:
「那个人,属于一个名为『猩红教廷』的邪教组织。他们崇拜所谓的『血肉之主』,行事疯狂且不择手段。而他们盯上我的原因,很简单——」
他抬起手,指尖一缕微弱的血色电弧一闪而逝,
「我曾用这股力量与他们对峙过,破坏了他们一次计划,因此想要铲除我。」
他看向缇娜莎,眼神坦诚:
「为了躲避他们无休止的追捕,我不得不隐藏真实的样貌和行踪,像一个影子一样活着。之前对您说的经历,关于妹妹,关于冒险者生涯,都是真的。但那只是故事的一部分,而隐藏力量和真容,是我能活到现在的唯一方式。」
「所以……你逃到了我这里?」
缇娜莎的声音依旧有些冰冷,但已渐渐软化。
「是的。」丹尼尔坦然承认,「当我流落到王城,了解到您这里的情况时,我认为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被边缘化的贵族宅邸,一位深居简出的小姐……这里看起来足够『安静』,足以让我暂时避开教廷的视线,过上我渴望已久的、普通人的生活。」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恳切:
「选择您,绝非有意利用或轻视,恰恰是看中了这份难得的『平静』。与您第一次相见也纯属偶然,隐瞒身份是迫不得已,抱歉……」
接着,他话锋一转,试图给出一颗定心丸:
「不过,关于『猩红教廷』,您暂时可以不必过于担心。」
「为什么?」
丹尼尔早已准备好说辞,他表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冒险者的分析姿态:
「那次传送事件,他们损失了一个重要的据点成员,动静闹得很大,必然引起了王国和其他势力的警觉。短时间内,他们应该会蛰伏起来,避免引火烧身。剩下的,不过是一些不成气候的余党,掀不起太大风浪。」
——这当然是安抚她的表面说辞。
实际上在住院期间,他已经通过乌鸦使魔联系了「暗行者」,用掉了一次情报机会,换取了在这个世界中关于「猩红教廷」的核心信息。
情报显示:他们的第一次行动只比丹尼尔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晚一些,通常只有零碎几人进行活动,似乎与魔王有关。
但就在最近,教廷在王都的某个重要据点因为未知原因遭受了重创,力量折损严重,近期确实停止了所有行动,像是失去了领导。
——这才是他判断能获得短暂喘息的真实依据。但现在,还不是向缇娜莎透露「暗行者」存在的时候。
他将这番半真半假的话说完,便不再多言,只是平静地看着缇娜莎。
缇娜莎听完他的解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紫罗兰色的眼眸中,愤怒的火焰渐渐熄灭,但取而代之的并非全然信任,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不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小脾气的复杂情绪。
她微微别过脸,不去看那双此刻显得无比真诚的血瞳,声音里带着强装的冷静和一丝任性:
「说得好听……可我怎么知道,你现在说的这些,会不会又是另一套精心编造的谎言?我要怎么……才能相信你?」
丹尼尔心中了然。他知道,缇娜莎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合理的解释,更是一个绝对可靠的保证。而此刻,任何言语上的承诺在她听来都可能苍白无力。他走到了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接下来的选择,将决定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向前迈出一步,不是逼近,而是带着一种庄重的仪式感,在距离缇娜莎仅一步之遥的地方,缓缓地、郑重地单膝跪地。
这个动作让缇娜莎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惊疑地看着他:
「你……你干什么?」
丹尼尔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右手抚在自己的心口,左手掌心向上,缓缓递向缇娜莎。与此同时,他周身开始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魔力波动,不同于以往战斗时的狂暴,而是带着一种古老、神圣且不容置疑的威严。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符文开始凝聚,散发出柔和而纯粹的光芒。
「小姐,」
丹尼尔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望向她。
「您是否知道『灵魂誓约』?」
缇娜莎一怔,作为拉斯特林家的女儿,她当然知道——那是涉及灵魂层面的、约束力最强的誓约魔法,一旦成立,违背者将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她张了张嘴,刚想回答「知道」,但话语却猛地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她看到了丹尼尔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心,以及他掌心上方开始浮现的、由纯粹光晕构成的复杂法阵的雏形。
他难道是要……
一个惊人的猜想瞬间击中了她,让她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血液仿佛冲上了头顶,又迅速回流,留下一种酥麻而震撼的感觉。
月光下,他单膝跪地的身影,那庄严肃穆的神情,以及那正在成型的、散发着灵魂波动的誓约法阵……
她明白了。他要用最高阶的「灵魂誓约」,来证明他的真诚。
慌乱、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想阻止,想说不必如此,但话语却哽在喉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光芒越来越盛,将两人笼罩在一片静谧而神圣的氛围之中。
丹尼尔凝视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开口,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敲打在彼此的灵魂之上:
「我,丹尼尔·凯勒斯,在此,以灵魂起誓——」
法阵光芒大盛,柔和的光线如同丝带般缠绕上他的手臂,并向着缇娜莎的方向延伸。
「我留在您身边,最初的目的绝无半分加害或利用之心。」
「从此刻起,我愿以真实之我,守护于您左右。我的剑为您而挥,我的力量为您所用。」
「此誓,直至生命终结,或您亲自解除之时。」
他顿了顿,血色的眼瞳中倒映着缇娜莎震惊的容颜,最终说出了最重要的核心:
「违此誓者,愿灵魂永受煎熬,消散于天地之间。」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法阵爆发出耀眼却不刺目的白光,彻底将两人包裹。缇娜莎感到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轻柔地触碰了她的意识深处,仿佛在寻求最终的认可。
书房里寂静无声,唯有月光如水,静静地见证着少年与少女之间这份以灵魂为赌注的契约,在悸动的心跳中悄然缔结……
——————
主线任务:为她献上黎明(推进中:50%)
上传了一些人物杂图,跑出来大概感觉就这样?
嘛,总之仅供参考(*¯︶¯*)
都这样了居然进度才到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