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呼……」

感受着正拍打面具的落雪，踏在王城雪白的地毯上，望着眼前久违的破旧老宅，这场约莫两个月远行才终于宣告结束。

——总而言之，最后成功赶上了，甚至还提前了五天。

「大家，我回来了。」

「欢…欢迎回来，丹尼尔先生。」

「师傅，您回来了。刚好我有一道新研发的菜式……」

「莉迪亚，注意一点……」

「您看起来很累，先去休息吧。」

宅邸的四位仆人早早就守候在了门口，热情地向我发起了问候。

不过这当中，并没有缇娜莎的身影。

「啊，小姐她轮椅的尺寸小了点，前些天送去店里修改了，所以不能亲自到场。」

塞万提斯似乎猜出了我的想法，笑着向我解释道。

『确实，出门前就不时听到她抱怨轮椅有点挤了，现在她应该在房间里吧……』

——受魔力回路的影响，缇娜莎的身体比同龄人晚些发育，因此在这大半年间可谓是蹭蹭猛涨，比我的真实身高只低半个头，似乎在女生里算高的了。

这么想的同时，我瞟向了一楼缇娜莎房间的窗户。视野似乎在那一瞬捕捉到了几缕飞速缩进房间的银丝，耳朵还隐隐约约听到了其中发出的小声惊呼。

『呵呵，真是的……』

突然在想：如果我此时扑到窗前，她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呢？

「丹尼尔先生……」

正幻想间，玛莎与其他三人交换了个眼神，压低了声线向我悄悄发问道：

「您准备好了吗？」

——不消多说，这自然是指缇娜莎的生日。

我借大衣的掩护，右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的小盒子，左手比了个OK，向他们示意不用担心。

盒子中放着的，是我在基斯塔小镇逗留时于礼品店买的魔法羽毛笔，刚好缇娜莎明年下半年就要入学蒂兰学院了，这份礼物她应该用得上。

『不过嘛，真正的礼物可要比这有趣多了……』

我悄悄摸了摸口袋中的魔导储存器，忍不住在面具下轻笑起来……

……

……

……

「小姐，我回来了。」

「咳嗯……进来吧。」

丹尼尔轻轻敲响房门，在得到缇娜莎略显僵硬的应允后，带着期待的心情踏进了房间。

「好久不见了，小姐。」

「嗯，是挺久的。」

缇娜莎正坐在靠窗的桌前，双眼偷偷瞟视着这边，十根手期待着什么似地不停敲击着桌上堆叠的书本。

「您还在学习吗？」

「毕竟只有这个能干了……你不在的这两个月里，我可是精进了许多，要看看吗？」

她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右手轻轻撩开垂落胸前的顺滑银发，微微挺起那已初具规模的胸脯，小巧的下颌也随之扬起，仿佛早已期盼这一刻的到来。

「哦？请务必让我见识一下，小姐努力的成果。」

丹尼尔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样的她，又将身形向桌子那边靠近了些。

以他这个动作为信号，缇娜莎缓缓伸出右手，一团无色魔力球在其中成型，飞速旋转着，最后竟渐渐染成了紫色。

——魔力染色，魔法师正式踏入二阶的证明。从这时候起魔力就会经回路进一步加工，染上某种特定的颜色。像是丹尼尔使用权能前的蓝白色，或是莱克斯顿兄妹的土黄色。

而缇娜莎的魔力则染成了与她眼睛相同的紫罗兰色，不得不说，这真是极具个人特色的变化——

「……怎么样？」

她悄悄盯着丹尼尔的脸，左手不安地揪着裙摆，声音似乎有些底气不足。

『原来是想被表扬吗？』

丹尼尔猜到了小主人的心思，笑着竖起了大拇指，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恭喜您，小姐。天道酬勤，这是您应得的。而且，您魔力的颜色也很漂亮，就和您的眼睛一样动人。还有……」

「停……停下！我知道了！」

缇娜莎左手遮住通红的俏脸，右手胡乱挥舞着，制止了似乎还打算继续夸下去的丹尼尔。

「不用害羞，小姐，您在我眼里就是这么优秀的一个人。」

「唔……才没有害羞……」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原本高挺的脑袋缩了起来，借银发遮住了绯红的脸蛋，却无法藏起那上扬的嘴角。

『呵呵，她很开心呢。』

看到目的达成的丹尼尔微微一笑，向缇娜莎行了个礼后就要离开。

「那么，剩下的事留着晚饭时聊，我先去整理一下行李，就不继续叨扰小姐了。」

「啊，等等……」

缇娜莎如梦初醒般抬起头，向因呼唤而停在门口的丹尼尔鼓起勇气说出了那憋在心底的话语：

「欢迎回来，丹尼尔。」

……

……

……

「小姐，今天就到这。」

「……丹尼尔，你和玛莎他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怀疑地打量着正在房间里教导我魔法的丹尼尔——明明是时隔两个月的重逢，他却在过去的四天里一直想方设法躲着我，今天也是提前结束了对我的魔法指导，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玛莎他们似乎知道些隐情，但就算向他们发问，得到的也尽是支支吾吾的应付，只会徒增心中的烦恼。

丹尼尔做的晚餐依旧很美味，从北方带回的牛筋更是一绝，但只要这个问题不得到解答，总感觉吃饭都少了点味道——

「您在说什么呢？」

「不要应付我，说实话。」

久违地使用了这种强硬的语气，但也是迫不得已。

「嗯……反正早一些也没关系。」

他小声嘀咕了些什么，不理会我的质问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生气了吗？』

明明犯错的不是我，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些慌乱，有点后悔刚才所说的话了。

「小姐，」

正烦恼该怎么办间，玛莎出现在了门口，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

「有些事情要处理，我来带您去大厅吧。」

……

……

……

「玛莎，这是干嘛？」

我双手环住玛莎的腰，看着四周漆黑的环境不禁感到有些害怕，又把身子往她怀里缩了点。

「是拉上了帘子吗？为什么不点灯？这到底——」

「「「「「小姐，生日快乐！！」」」」」

正想询问间，点点烛光在大厅各个角落亮起，驱散了冰冷的黑暗，将四周都渲染成了暖色调。

烛光照耀下的长桌正中间，十五支细长的白蜡烛插在一个小小的、精致的蛋糕上，那是丹尼尔做的吗？

宅邸所有人都站在桌边，穿着他们最好的、虽然依旧洗得发白的制服，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期待与惶恐的神情。

生日？我的？

这个词像一枚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我心底漾开一圈陌生而微涩的涟漪。我的目光从他们不安的脸上，移到那跳动的十五簇细小火焰上，再移到窗台上用野花勉强扎成的一小束点缀。

房间里只有蜡烛的光，映得一切朦胧而不真实。

——我从没过过生日。在家族的记载里，我的出生日或许只是父亲账簿上一笔不必要的开销，是一个多余的人不合时宜的降临。每一年，这一天都与其他三百六十四天毫无区别地沉入黑暗。

……

「生日快乐，您就是拉斯特林家的希望啊！」

「奥尔黛小姐，成长一岁的您越发美丽了。」

「这是我从南方黄金之林中采摘的果实，作为生日礼物，还望您笑纳……」

……

曾无数次目睹哥哥姐姐们生日宴的会场，来往的宾客们送上礼物，献出祝福，哪怕只是虚情假意，也是如此让人羡慕。

 而我一直以来拥有的，只有昏暗的房间，以及窗外寂静的落雪。

——但现在，有光了。

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哽在我的喉咙口，又酸又胀，几乎让我无法呼吸。那不是来自家族宴会厅里虚伪的奉承和冰冷的珠宝，而是来自这僭越的、笨拙的、滚烫的真心。

我看见烛泪缓缓滑落，凝固在蛋糕粗糙的表面。像眼泪，也像某种封印。

「生日……生……呜……」

不好，感觉眼泪快滴下来了，明明这种场合应该露出笑容的。

「小姐，许个愿吧。」

丹尼尔小声、温柔地提醒着我，告诉我这一切不是虚幻易碎的梦境。

——我该许什么愿？愿家族承认我？愿命运补偿我？不，那些都太大太远了，远得配不上眼前这颤巍巍的、触手可及的温暖。

我闭上眼睛。

黑暗中，只嗅得到甜腻的奶油香和蜡油燃烧的气息，只听得见五颗为我而忐忑的、真诚的心跳。

我的愿望很小，很小。

我只愿这一刻，长一点，再长一点。

……

……

……

「小姐，该回房了。」

我小声提醒正坐在门口观雪的缇娜莎——这场简短的生日宴结束后，她说想整理一下情绪，便让玛莎把她抱来了这里。

「丹尼尔，」

她突然打断了我，将我在生日宴会最后送给她的魔法羽毛笔又往怀中抱紧了一点，带着些紧张与期待发问道：

「我能向你提一个请求吗？」

理所当然的问题。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能……看看你面具下的样子吗？」

她双手局促不安地收紧，小巧的樱唇有些颤抖，双眼不停眨巴着，可谓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嘛，反正已经经过「易容别针」处理了。

「如您所愿。」

我随意地摘下面具，她似乎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紫罗兰双瞳骤然放大。

——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再配上一道横穿整个面部的划痕。

尽管认为自己已经捏得够简陋了，但她却像是看到了什么珍宝似地认真打量着我的「脸」，完全没有嫌弃的意思。

「小姐，怎么了嘛？」

不禁有些好奇她现在的想法，于是小声发问道。

她微微一笑，轻轻闭上眼睛，酝酿许久后缓缓开口道：

「你长得并不丑陋，所以……当然，只有在我们面前，如果觉得累了的时候，就把面具摘掉吧……嗯，就是这样。」

她的脸像喝醉了似地涨得通红，但还是完整地发表了自己的感想。

心中涌上了这寒雪也无法抑制的暖流，我并没有直接应承造成这一切的话语，而是靠近她坐下，向着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我得好好侍奉小姐，直到您迎来好结局呢。」

「……那算什么呀？」

缇娜莎为我莫名的话语感到好笑，轻轻摇了摇小脑袋，银色的发丝随风飘舞，依旧如初遇那天让人心动。

她向着天空伸出了雪白纤细的手，接住一片又一片雪花，冰凉的触感在手心蔓延，却并不令人讨厌。

「今年的雪，很暖和呢。」

于夜色与雪当中，她绽放了迄今为止最灿烂的笑容。

——————

为她献上黎明（推进中：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