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下有限连

清爽的晚风抚过,零星的虫鸣声不时传来耳畔,坐在房顶上,王一生一手扶着剑身,一手用细麻布轻轻地擦拭去上面的灰尘。张医师告诉王一生这把剑名叫「霜月」,是孤云淑在天台山上的一个神秘山洞上寻得的。他在那次奇遇中的所得除了这把剑,还有一本「拜月剑谱」和一本「广寒心经」。


为「霜月」抹上剑油,空中的凝冷月影映在其身上,让人分不清月色染了剑,还是剑本身就藏着一片霜天晓月。


自己遗失的那把剑又叫什么名字呢?王一生回想着,脑海里却只有一片空白。不知是自己早已遗忘,还是自己从未为其取过名字。


手中握着剑,便不自觉地想要挥舞起来,在维护好这把尘封已旧的「霜月」以后,王一生在月光下施展「流火剑诀」。施展的剑法仅有剑招,并无内力加持。


「用『焚心诀』炼化气血也无法积攒内力,苏宁宁真是使用了何等阴险狠毒的妖法啊。」王一生心想,他醒来的这阵子一直试着用「焚心诀」积攒内力,但即使气血流失了,也仍觉体内空无一物。


内心的杂念似乎让王一生乱了剑招,「铮」的一声划破了宁静的夏夜,剑上映射出的霜色月光也黯淡了三分。


「啊!」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叫了出来的黄芷灵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王一生朝她瞥去一眼,随后旁若无人地重新施展剑法。第一招,第二招……最后一招,又失败了。不知是自己心中的杂念尚未摒除,还是剑法本身与「霜月」相冲,王一生始终无法使出「流火剑诀」的最后一招:「燎心千回」。

他也不恼,失败了,重新开始便是。


黄芷灵原以为自己会被王一生大声呵斥赶走,毕竟以她所见,这个道士是个虐待妖宠,打伤发小,气晕挚友的邪道。


原本她只是独自在庭院中赏月发呆而已,后来发现房顶上有个身影突然开始施展剑招,那精湛的剑技和流利的剑路让她不自觉地入了迷,屏息聚神地观赏这月下的剑舞。


那失败的最后一招破坏了整个剑法,黄芷灵也不自觉地惊叫出声,直到那人看向她,月光照在他冷峻的脸庞上,她才看清那人原来是上午时分与孤云淑比武胜出的邪道。


彼时她只顾着哭得昏天地暗的白月婵去了,并没有在意这个突然出现在拾月山庄的邪道。细想起来,自己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他:「那只小狐狸去哪儿了?为什么你这邪道会在这里?为什么要把孤云淑打成那个样子?为什么你这邪道还会武功?话说你真的是修道之人吗?」


见王一生又开始施展剑招,她也不想打扰他完善自己的武功,只静静地等着他,希望他有空回应自己。


第一招:流火百斩!


第二招:掠火九旋!


……


最后一招:燎心千回!


「啊,又失败了。」


一次又一次地。


黄芷灵心想,她不禁在心里替王一生感到遗憾。


见他毫不犹豫地收剑入鞘,瞬步跃下房顶走到院中,向客房方向走去。惊讶惋惜之余,黄芷灵忍不住开口喊道。


「不要放弃啊!」


被突如其来的鼓励吓了一跳,王一生止步转头看向这个与自己仅在演武台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一头雾水地问道。


「放弃什么?」


「你的招式没问题的,最后一剑串联起来前面所有剑招的思路是可行的,只是你功力不够还不能完全驾驭它,不要放弃你的武功啊!」


王一生好像明白了: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被眼前这个热心的姑娘误会自己放弃了研发独创的武功。因为这误会实在怪异出奇,一时不知从何解释,他只好拿起「霜月」,将其短短抽出剑鞘,露出一半剑身,说道。


「姑娘眼力不错,居然能看出这最后一剑的门道。但是姑娘好像误会些什么了。不过,以姑娘的眼力,看清楚这剑应该就能明白了。」


见到那把清冷如月,散发着彻骨寒意的冷银霜色长剑,黄芷灵突然明白了:为何那令人叹为观止的流利剑舞总是被突兀的震手一颤给打断。她原以为是王一生功力不够,无法驾驭自己独创的那一剑,前面的剑招有多熟捻,最后的那一招便有多不成熟。「这人在用这把剑施展和它性质完全相反的剑法。」


如果不是完完全全掌握了这套剑法,别说是最后一招了,就连那简单的第一招都难以开始。


似乎还没有从误会中醒悟,黄芷灵不死心地继续问道。


「那……那那你为什么要一直舞剑!」


如果不是在打磨武功,那一次又一次地舞剑到底是为了什么。


「姑娘看得那么入迷,我怕姑娘还没看够,不尽兴啊。」


王一生随口答道。他原本只想试试这把刚拿到手的新剑能把自己的武功发挥到什么程度。后面发现有个热心观众,本着服务精神便多施展了几次。


黄芷灵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羞耻,耳尖早已红透了,指尖还没来得及捂上脸,膝盖已先一屈——没等王一生反应过来,她已重重蹲在地上,双臂紧紧环住自己,像把小半个人蜷成了团。她的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蓬松的刘海垂下来,把额角的粉热也遮了大半,只有露在外面的耳尖还烧得发亮。


对这突如起来的一出感到不知所措,王一生小心翼翼地试探性问道。


「请问这位姑娘……」


「不要理我!被一个陌生人看了那么久,又突然大喊大叫把自己叫住,开始鼓励自己。还误会自己在独创武功什么的,一定很讨厌很莫名其妙吧 !反正我就是个会擅自揣测又擅自误会的人啦!呜呜……」


这一串突如其来如连珠炮般的话打得王一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语塞的他突然注意到了她腕间的玉镯,发现这玉镯跟小玥的那一只十分相像。


月光漫上玉镯的瞬间,竟让那本是暖润的玉面,泛开层清透的冷光,像把月色揉碎了浸在玉里。想必这玉镯定是一件超乎寻常的珍贵宝物。


正愁着找不到台阶给这位突然发作的姑娘下,王一生灵光一闪,蹲下身子,转换话题说道。


「姑娘腕上的玉镯真是不凡,我刚刚在房顶上舞剑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瞧瞧这水纹,细得像绣上去的似的,戴在姑娘这软乎水嫩的腕子上,真是美玉配佳人啊!」


轻盈细微的抽泣声似乎停止了,黄芷灵从臂弯中轻轻抬头,小心翼翼地看向王一生,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胆小谨慎地靠向想要救助自己的人类一样。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小声嘟囔道。


「真的?」


「真的真的。姑娘不仅人美,还有着关爱他人的善心。姑娘和我萍水相逢,姑娘对我如此关注,此般心意实在是令我受宠若惊,不胜感激。」


「……」


似乎起了反作用,王一生说完这句话后,黄芷灵又把头埋了回去。始终等不来她的回应,露出来的耳好像也更红了,红得仿佛能透出血来。


王一生费尽心力,从脑子里搜刮寻找着可能可以安抚对方的话题和词句,可惜里面本来就是一片空白。想到自己力所能及地能为对方所做的,他发自内心地说道。


「姑娘有着这般令人艳羡的好眼力,身体却无任何的修炼痕迹。以姑娘的资质,若是从小习武,恐怕天下又会多了一位绝顶高手。可能有些女孩子会讨厌习武,但我从姑娘那炽热的眼神中可以看见姑娘对于武学的热情。想必这当中应该有什么不便透露的隐情。我无意探究姑娘的过往,只是看着姑娘这习武的好苗子白白浪费有些可惜罢了。倘若姑娘有意,我可以教姑娘几招防身之术以备不时之需。假如以后姑娘有了正式学武的念头或机会,也能提前为姑娘打下基础。」


黄芷灵猛地一抬头,眼中满是渴望和感激,她语气兴奋地问道。


「真的?」


「真的真的,只需一个月。姑娘只需一个月内每天抽出一两个时辰跟着我练武就行了,花不了多长时间的。」


黄芷灵看着蹲着和自己在同一高度讲话的王一生,他的表情柔和,眼中似乎有着些许怜惜之意。黄芷灵觉得心里痒痒的,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她语气中略带着委屈,满怀歉意地说道。


「真的可以吗?我擅自误会了你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搅乱你的心情,给你添麻烦让你安慰我。最后还要跟着你练武,浪费你的时间和精力……」


「举手之劳而已。而且教姑娘这样的好苗子,怎能说是浪费时间呢?我绝不是在说客套的场面话。若姑娘真的有意学武,我非常乐意效劳,教上几招。」


黄芷灵飘忽不定的视线正好与王一生那热情认真的眼神撞了个满怀,他那如赤血般鲜红的瞳孔中仿佛燃烧着火焰。被那热烈的眼神盯得不好意思,黄芷灵慌忙地别过头去,脸上的红晕被染得更深了。


「但……但是我父亲平时都不愿让我多多运动,学武更是禁忌……他只乐见我忙于琴棋书画……而且,再过几天我就要离开拾月山庄了。」


自打黄芷灵呱呱落地,黄靖戈便把将军府的武场封了,架上的长枪短剑全用青布蒙了,连府里侍卫练拳,都得绕去后院最偏的角门。黄芷灵幼时好奇,伸手去摸廊下挂着的旧箭囊,他竟慌得快步上前,把箭囊往身后藏,转手塞给女儿一方绣着鸳鸯的丝帕,轻声哄道。


「咱们芷灵是娇姑娘,该玩这些软和东西。」


王一生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事情,他轻松地说道。


「我说过了,姑娘有意,那我才会教上那么几招。前提是看姑娘有多大的觉悟。而且我只是教防身之术,顺道帮姑娘打打习武的基础而已,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姑娘别把这事看得太重了。姑娘是将军之女,活得潇洒一点才好嘛。学也好,不学也罢,把所有事情都看得太重才会如此纠结,不妨把我说的话当作风吹一样,姑娘心中的意念才是最重要的。」


言罢,见黄芷灵恢复了精神,王一生站起身来,轻轻拍去衣服上的灰尘。正欲离开之际,被她捏住衣角,便停在原地,耐心地等着。


「那个……公子请留步……」


黄芷灵扭扭捏捏,脸上藏不住少女的羞涩,过了一会儿,鼓足勇气之后,她才开口问道。


「您的小狐狸呢?它怎么样了?」


「什么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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