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小紅，快給我滾過來！」

「在面板上叫我不就行了？每次都用吼的，又不是聽不見。」

瑞丹普辛小聲嘟囊後來到拜倫旁。

「你看這邊，你這一大段的論述內容都與上面的篇幅沒有關聯，純粹是廢話。」

拜倫在投射式面板上框出一個範圍，指頭不停朝面板輕觸。

「這段內容？」

瑞丹普辛連結拜倫的面板，將拜倫正在看的內容投射出來。

（針對現有的終點制度進行綜合評鑑……因此，人工智慧及全封閉系統僅能營造出有限的環境，無法將終點制度視為人類死亡前的最佳歸宿。）

「這段是對『終點計畫』的省思與反省，我認為這能夠很好地為『終點』這項制度的改進作為前引。」

聽完瑞丹普辛的解釋後，拜倫罕見地露出不悅的神情。

「嘖。終點沒有問題，這段可以刪掉。」

「終點怎麼沒有問題？問題可多了！」

「終點不可能有問題。你這個啥也不懂的楞頭青，別指望著書上死的那些內容足以給你一切答案！」

「這跟年紀、見識無關，正確的事情還是正確；錯誤的事情還是錯誤。終點計畫的錯誤在於不自由！」

「哪裡不自由，終點裡的人可以隨心所欲！」

兩人激烈爭論的時候，漢默悄悄地進入室內。

漢默是一位年齡介於瑞丹普辛及拜倫的年輕男性，最具特色的是其烏黑亮麗的秀髮，身上總是穿著毛背心。

「你們倆阿……我們這篇文章距離截稿日只剩下兩周不到，再吵下去進度又要延後，我可不想熬夜趕稿。」

漢默說完後重重地嘆了口氣，這兩人時不時就會吵起來，搞得他需要不停打斷他們。

瑞丹普辛與拜倫瞪了彼此一眼後，瑞丹普辛便回去繼續幹自己的事情。拜倫緩和情緒一陣子才開口：「《摩西恩大典》找到了嗎？」

「找到了，我們需要的部分都拷貝在這邊。」

漢默遞給他一張細薄的灰色磁片，拜倫讀取磁片後認真審視內容。

（說起終點計畫……那是我們第一次共同作業的大案子呀。）

漢默腦海閃過幾個畫面。

……

時間回到2071年，那時的人文與社會學院還沒有那麼知名，拜倫的面貌也比幾年後年輕。

「拜倫，有沒有興趣……」

「沒興趣。」

拜倫頭也不回地走過攔下他的人，他沒時間浪費在一個怪咖身上。

「嘿，這次真的不一樣！」

攔下拜倫的是一位與他年紀相仿的男性，他有著一頭棕色頭髮、瀏海上梳，臉上帶著副黑色粗框眼鏡，身穿白襯衫與西裝褲，比起拜倫休閒的穿著更加正式。

拜倫沒有搭理他，繼續走自己的路。

「拜倫！」

男性橫在路中央，將拜倫能走的路都堵死。

「維斯曼……。」

拜倫眼皮直直跳，一頓罵人的話在他腦中飛逝。

「『終點計畫』，有沒有興趣參與？」

維斯曼罕見地直奔主題。

「終點計畫？」

拜倫瞇起眼睛，他似乎聽過這件事情，卻想不起來這是什麼。

看他這模樣，維斯曼解釋道：「聯合議會本世紀開始秘密進行的人口老化解決手段，各地的實驗點都有大大小小的問題，始終沒辦法正式推行。」

「你這傢伙怎會知道議會的秘密計畫？」

「我可是立志要成為書記官的人，這種小事當然得知道！」

「有點背景真了不起。」

「別再揶揄我了。怎樣，對終點計畫有沒有興趣？」

（說對終點計畫沒興趣是騙人的，但我手頭上還有兩個研究案，還是拒絕吧。）

拜倫要開口前，維斯曼繼續說下去。

「目前終點計畫的研究人員分成兩派。自由派主張放棄終點計畫，讓人民自己決定要如何老死；收容派則主張高齡人口全面收容。」

「為什麼會出現這麼極端的分歧？沒有中間派系嗎？」

「沒有。」

拜倫皺起眉頭，隱含在內心的批判種子正在發芽。

「反正跟我無關，他們愛怎麼想就怎麼想。」

他往前走了兩步，維斯曼才開口：「跟我們都有關。」

拜倫緩緩回頭：「別說這種廢話，『跟我無關』是指跟我的目標無關。」

「那你的目標是什麼？」

維斯曼好奇的問道，他是真的很好奇才會問出來。

「安穩的出生、公平的機會、正確的死亡。」

「那你認為什麼是正確的死亡呢？」

「在想要的地方死去、在想要的時候死去、在想要的人身邊死去。」

「當收容派佔上風後，你所謂的『正確的死亡』這個目標還能實現嗎？」

「……」

拜倫雙眼無神，認真思考起維斯曼的話。

（死亡離我還很遠，所以我沒怎麼想過這方面。如果收容派占上風，終點計畫會對世界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呢？）

關於終點的想法不斷溢出，搞得拜倫毫無心情思考手頭的兩個研究案。

「維斯曼。」

「你想通了？」

「你擋到別人了。」

「喔……」

維斯曼尷尬的讓後面那幾人過後，又來到拜倫身邊。

「真的不考慮嗎？」

「不考慮。」

「那還真是遺憾～」

維斯曼語調變高、聲音變大說出口。

「是呀。要跟你一起參與終點計畫真遺憾。」

拜倫露出狡黠的笑容，讓維斯曼眼角抽搐。

確認要參與終點計畫後，兩人又陸續找了其他人，最終拜倫、維斯曼、漢默等人共同組成研究團隊，建立一個試驗據點進行實驗。

漢默與這兩人的緣分並不深，他是維斯曼的遠房親戚，卻沒見過維斯曼多少次。漢默會參與這次計畫純粹是能力足夠，同時亦有興趣罷了。

「我們一定能為『終點』找出最好的解答。」

組成研究團隊的首日，拜倫聚集起眾人在餐廳包廂內如是說道。

……

漢默回想過去的同時，瑞丹普辛表面上雖俐落地工作，內心早就掀起思想風暴。

當天晚上，瑞丹普辛洗澡完後躺在床上，腦海中都是上午發生事情。

「怎麼一提到終點的不好，拜倫教授都會有特別激動的反應呢？」

「進入大學後，無論我對拜倫教授有什麼質疑並找他討論，他會耐心、仔細的聽完我的想法──至少大多數時候是這樣。」

瑞丹普辛按捺不住衝動，在臨近睡眠時間前依舊打開投射面板。

「終點計畫、拜倫……我記得拜倫教授是終點計畫的強烈推手，或許在我不知道的細節藏著答案。」

……

2071年，拜倫與維斯曼組成團隊的幾周後。

拜倫率領的研究團隊經過幾道審核後，終點被允許參加終點計畫。

「首先要了解收容派與自由派的主張，才能找到擊敗他們的破綻。」

在一輛無人駕駛的箱型車內，拜倫正色說道。

「哈哈哈，你就是想到不同地方旅遊──出差！」

維斯曼邊抹眼淚邊閃躲拜倫的手，眼角餘光看見拜倫脹紅的臉。

（我是不是上賊車了……）

漢默與幾名研究人員額頭冒出不存在的黑線，不知該作出什麼反應。

請乘客保持安靜、靜止。

人工智慧的提醒聲音中止兩人的打鬧，讓其他人鬆了口氣。

「維斯曼，你支持哪派立場？」

「你猜猜看？」

「我最討厭別人反問我。」拜倫先是回瞪他一眼後接著說道：「不管你的立場是什麼，我只要讓你最後與我的立場相同就行了。」

「那我拭目以待。」

研究團隊接下來前往自由派、收容派各地的終點試驗機構參訪。兩派各自都有數百座試驗機構，這些機構由數十組不同團隊控制，即使是相同立場的團隊，在不同團隊控制下所呈現出的樣態仍會有差異。

在外觀上，有些機構呈現復古風，有些則呈現現代科技風。在地點上，有些機構位於都市中心，有些則坐落於偏遠的鄉間。簡而言之，地方特色與派系將會左右機構呈現的內容。

花了一個月多的時間兜兜轉轉，團隊回到西比恩大學後立刻發起會議。

「這趟外出考察，最大的收穫是自由派機構大多位於發展先進的地區；收容派的則多建立在發展落後、人口密集度較低的地方。而……」

漢默正經地報告出基本結論，後續由各個研究員發表看法。

「自由派與地方發展程度高度相關，有統計數據指稱經濟程度、地方建設程度等指標影響自由派的機構分布；收容派則相反，較低的經濟程度、地方建設，會使得收容派的機構大大增加。」

一位女性研究員結束發表後，另一位男性研究員接著說道：「我們目前無法確認究竟是『需求選擇』還是『供給選擇』，這意味著無法判斷出上述傾向是源自於原本均衡的機構，因地方特色而漸漸靠攏某一派，或是機構本就因地方特色而設立。」

男性研究員坐下後，拜倫終於開口：「大家都說得很好……我會整理各位的想法後再統一聚集大家，勞煩大家一個月後再來一趟。」

座位一個個空出，最後只剩下拜倫與維斯曼。

「有什麼想法嗎？」

維斯曼挑挑眉毛，不停在拜倫身邊晃悠。

「自由派與收容派都過度依從地方特色，或許可以從這方面著手。」

「你說得沒錯。但這個想法早在半世紀前就有很多研究者發現，你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嗎？」

「沒有人找到解決辦法，最終都倒向某一方。」

拜倫面無表情回答，維斯曼則用力的拍了下手。

「答對！如果你想改變現有的格局，就必須提出讓雙方都信服的方式，並證明你的想法是可行的。」

「證明自己……」

若沒有發生那件事情，也許舒人能少早一段彎路。

2072年，拜倫團隊剛從其他地區參觀完試驗據點回來。

下雨的春季夜晚，仍待在學校整理資料的拜倫忽然收到緊急通知。

「是拜倫嗎？快來西比恩醫療中心急診室！」

懷搋著困惑，拜倫前往醫療中心。

「你的父親自行駕車外出時撞上護欄……有生命危險，需要緊急手術，請你在這邊簽名。」

茫然。

拜倫三十多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到這麼不知所措，看著那張放在面前的紙筆，他不斷上下來回看，腦中想的卻不是紙上的字。

（有生命危險？）

「你還在猶豫什麼？再不簽名，手術成功率會一直降低啊！」

聯絡拜倫前來的男性焦急地踱步，不斷催促拜倫下筆。

「好。」

拜倫慌張地簽下全名，丹迪恩迅速被推進手術室。

今天拜倫徹夜未眠，他的大哥(杜倫)、二哥(席倫)聽到消息後急忙趕回，三人待在等候區相逢。

「我早說了要說服父親住進養老院。父親不願意讓別人來家裡照顧他，這才發生現在的事情。」

西裝鼻挺的杜倫板起臉，面色不悅地看向自己的弟弟們。

「你不懂自由的珍貴。」

只穿一件花襯衫、海灘短褲的席倫翻了個白眼，他匆匆從南半球趕回，連衣服都來不及換。

「哼，自由的珍貴？像你這樣無所事事也稱得上自由嗎？」

自由是什麼？什麼稱得上自由？

杜倫語氣帶有嘲諷，而後看向拜倫。

「歸根結柢還是你的問題。你贊成不讓看護照顧父親，要是有人能照顧父親，父親今天還會出意外嗎？身為學者，你應該對失智症有更多的理解才對。」

他說出這些話，比起嘲諷更多的是無奈。

拜倫一言不發，緊盯著手術室的門。

兩人見狀，也停止爭吵，默默為丹迪恩祈福。

丹迪恩雖留下一些病根最終仍脫離險境，杜倫、席倫待了幾日後便離開西比恩，只剩下拜倫獨自在病房內照看丹迪恩。

「是、是拜倫嗎？」

「父親。」

他緊緊握住丹迪恩的手，淚花在眼眶打轉。

「我為什麼在這裡呢？」

「您……」拜倫沉吟一陣後說道：「您生病了，這裡是醫療中心。」

「瞧瞧我這記性。」

丹迪恩露出無奈的笑容，又昏睡過去。

「正確的死亡……」

拜倫攥緊拳頭，決心要促成某件大事。

─────註解─────

這一章時間軸有點混亂，覺得很難看懂可以留言跟我說。

終點計畫是斐寧施聯合議會建立初期便決定施行的計畫之一，因此終點計畫擁有的資源很多，投入者大多都是該領域的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