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邊境雜貨鋪與褪色的榮光 4

金雀花王朝邊境城鎮·黑石鎮


污水橫流、散發著腐爛食物與絕望氣息的小巷深處。


酒館「斷劍」那油膩污穢的後門被猛地撞開,一個身影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搡了出來,重重摔在冰冷的泥濘里。


「凱瑟琳!再敢賒賬,老子就把你那身破爛鐵皮當了喂狗!」


酒館老板粗魯的咒罵追了出來,緊接著是木門被狠狠摔上的巨響。


地上的人影蠕動了一下,發出一聲痛苦而含糊的呻吟。她掙紮著坐起,露出沾滿污泥和嘔吐物殘渣的臉。


曾經湛藍如晴空、充滿朝氣的眼睛,如今渾濁不堪,布滿血絲,空洞地映著灰蒙蒙的天空。


曾經耀眼的金發油膩打結,胡亂貼在汗濕的額前。她身上套著一件骯臟得看不出原色的破舊皮甲,依稀能看出一點精良的工藝和常勝軍制式的影子,但更多的是污垢、破損和歲月無情的侵蝕。


凱瑟琳·風歌。一個被世界遺忘的名字,一個在信仰廢墟中沈淪的靈魂。


曾是至高常勝軍第七聖療軍團的一名下級見習騎士,職責是護衛聖潔的後勤輜重。


那是她一生中最接近光明的時刻,沐浴在軍團長塞拉菲娜大人那溫暖而神聖的光輝下,感受著與那位傳說中軍神若有若無、卻無比堅定的信仰連接。那時的她,手握長劍,堅信劍鋒所指,黑暗必將退散。


然而,神戰之後,天崩地裂。


信仰的燈塔熄滅,靈魂的支柱崩塌。


至高常勝軍,那支她視為生命意義所在的軍團,解散了。


她帶著滿心迷茫和無法愈合的傷痛回到家鄉,卻發現家鄉早已在一次魔物潮的洗劫中化為焦土,親人盡歿。在一次慘烈的、無力阻止的魔物襲擊中,她目睹了弱小者在絕望中哀嚎死去,心中僅存的、搖搖欲墜的支柱徹底粉碎。


她開始懷疑一切——懷疑自己握劍的意義,懷疑那曾經讓她熱血沸騰的誓言,懷疑那位被奉若神明的軍神是否真的存在過,還是僅僅只是高層編織出來愚弄他們這些炮灰的、一個華麗而殘酷的謊言?


「天使?神明?哈……全是狗屁……騙人的鬼話……」凱瑟琳抓起滾落在泥濘里、僅剩小半瓶的劣質麥酒,狠狠地灌了一口。


辛辣灼熱的液體如同火焰滾過喉嚨,帶來短暫而虛假的麻痹。她醉醺醺地摸索著腰間,那里空空如也。


「劍……我的劍呢?」


她醉眼朦朧地環顧四周,視線最終定格在不遠處一堆散發著惡臭的垃圾旁。


一柄蒙塵的騎士長劍斜斜地插在污泥里,劍鞘上曾經華麗的、象征聖療軍團的藤蔓與聖杯紋飾被厚厚的污泥完全覆蓋,劍柄末端,那象征常勝軍的小小盾形徽記,也黯淡得幾乎與污泥融為一體。那曾是她的驕傲,她的生命,她存在的證明。


「呵……廢鐵……裝飾品……」凱瑟琳自嘲地咧了咧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她搖搖晃晃地走過去,想把它拔出來,腳下卻一個趔趄,再次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泥水里。刺骨的寒意讓她打了個哆嗦,她放棄了掙紮,任由泥水浸透單薄的衣物,只想讓酒精帶來的短暫麻木感持續得更久一些,好讓她忘記這該死的現實。


就在這時——


嗚——!嗚——!


刺耳欲裂的警報聲如同垂死野獸的哀嚎,猛地撕裂了小鎮死氣沈沈的黃昏!尖銳刺耳的銅鑼聲和淒厲到變調的呼喊聲由遠及近,如同瘟疫般瞬間席卷了整個黑石鎮:


「魔物!是腐爪豺狼人!從西邊的柵欄缺口沖進來了!快跑啊——!逃命啊——!」


恐慌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小鎮!人們哭喊著、尖叫著從簡陋的棚屋里湧出,抱著啼哭的孩子,拖著可憐的細軟包裹,像一群被驚散的羊群,毫無方向地、跌跌撞撞地向東邊湧去。哭喊聲、尖叫聲、物品碰撞聲、絕望的咒罵聲混雜成一片地獄般的噪音。


凱瑟琳被混亂恐慌的人群撞倒了兩次。


求生的本能驅使著她,她也想跟著這股逃命的人流一起跑。她掙紮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了幾步,腳下又被一個丟棄的破筐絆了一下,再次重重地摔倒在地。這一次,她的臉正對著那堆散發著惡臭的垃圾。


她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進了那柄被污泥半掩的騎士長劍的劍柄末端。那個小小的、黯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常勝軍盾徽,在夕陽最後一抹垂死掙紮般的、昏黃余暉的斜照下,極其極其微弱地……閃了一下。


微弱得如同寒夜盡頭一顆即將熄滅的星辰,如同幻覺。


但凱瑟琳的心臟,卻像被那道微弱到極致的光狠狠刺穿了!一股久違的、滾燙的、帶著尖銳刺痛感的東西,猛地從她早已冰冷麻木的心臟深處炸開!瞬間席卷了四肢百骸!那不是酒精的灼熱,是某種……沈睡已久、帶著鐵銹和血氣的、滾燙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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