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邊境雜貨鋪與褪色的榮光 1

寒風,裹挾著腐化之地特有的硫磺與塵埃氣息,嗚咽著刮過「遺忘溪谷」那搖搖欲墜的木質招牌,發出吱呀的呻吟。


這里是前帝國版圖上最不起眼的褶皺,距離最近的、由獅族獸人軍團長萊拉庇護的「咆哮要塞」,也隔著兩天的荒涼路程。混亂的時代里,邊境的寒風總是最先嗅到絕望的味道。


高橋佐村——或者說,此刻的他只是「佐村」——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略顯老氣的無框眼鏡,將一罐灰撲撲的沙蟲肉罐頭,小心翼翼地擺上雜貨鋪那積滿薄灰的貨架。


黑發黑瞳,面容在刻意收斂下顯得平凡而略帶風霜,唯有鏡片後偶爾掠過的一絲沈靜銳利,才隱隱透出與這簡陋棚屋格格不入的過往痕跡。他的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市井氣,仿佛早已與這腌臜塵土融為一體。


櫃台後的角落,一塊臟得看不出本色的粗麻布,隨意地裹著一個長條形的物件。那下面,是曾經光耀萬丈、承載著十二種族符文與億萬生靈信仰的聖盾——「輝誓」。如今,它蒙塵、冰冷、死寂,如同主人竭力想要埋葬的昨日榮光,更像一件被遺忘在角落、銹跡斑斑的農具。


門上的銅鈴發出一聲喑啞的悲鳴。一個身影,裹挾著刺骨寒氣與塵土,笨拙地擠了進來。是個老兵。


約莫五十上下,左臂自肘部以下空蕩蕩的,僅存的右臂緊緊抱著一個破舊的粗布包裹,仿佛那是他最後的珍寶。他身上那件帝國防衛軍的舊制服,洗得發白,領口磨損得露出了線頭,但胸前那枚象征「咆哮獅鷲」的褪色徽章——前帝國防衛軍的標志——卻擦拭得異常幹凈,別得一絲不茍,固執地維系著早已崩塌的尊嚴。


老兵渾濁的獨眼習慣性地掃視著這狹窄破敗的空間,目光最終像是被磁石吸引,死死釘在佐村掛在櫃台內側掛鉤上的一件舊皮坎肩。那坎肩本身毫不起眼,油膩不堪,但肩部位置,用幾乎被磨平的線,極其隱秘地繡著一個圖案:一枚被荊棘纏繞的微型盾徽。


剎那間,老兵佝僂的脊背如同被無形的鋼索猛然拉直!渾濁的瞳孔里爆發出難以置信的、近乎燃燒的光芒!他僅存的右臂肌肉賁張,緊握成拳,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要將胸腔砸穿的決絕力道,重重捶擊在左胸心臟的位置!


咚!


一聲沈悶卻異常清晰的撞擊聲,如同戰鼓的殘響,在狹小的店鋪里轟然炸開。


「輝誓永存!」 嘶啞的吼聲帶著一種朝聖般的狂熱,穿透了寒風的嗚咽。


佐村擺放罐頭的手,驟然定格。指尖捏著的罐頭邊緣,無聲地凹陷下去。他緩緩轉過身,鏡片後的目光平靜地落在老兵身上,沒有驚訝,沒有欣喜,只有深潭般的沈寂,以及那潭底深處一絲被完美冰封的、尖銳的刺痛。


老兵保持著那標準的、屬於一個時代的至高常勝軍禮,胸膛劇烈起伏,獨眼中渾濁的淚水不受控制地奔湧而出,沖刷著臉上刀刻般的風霜溝壑:


「大人!……您、您一定是!只有常勝軍的老爺們,才會保留這個!這肩徽……我認得!化成灰我也認得啊!」


他激動得語不成調,聲音哽咽,


「『斷矛』約翰·烏斯,原帝國防衛軍第三軍團第七大隊傳令兵,向您致敬!」


佐村沈默了片刻。否認?解釋?在這荒涼的邊境,只會引來更多不必要的目光和麻煩。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聲音低沈而平穩,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沙啞,完美模仿著一位心灰意冷的退役老兵口吻:


「放下吧,約翰。這里沒有『大人』,只有雜貨鋪老板佐村。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擡手指了指櫃台前那張瘸了腿、布滿劃痕的木凳。


約翰如同被赦免了重罪的囚徒,帶著無比的激動與惶恐,小心翼翼地坐下,僅存的右手依舊死死按著心口,仿佛要按住那顆快要跳出喉嚨的心臟。


「是!是!佐……佐村先生!」他的目光依舊灼熱地追隨著佐村的身影,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崇敬,


「能在有生之年,在這鬼地方,見到一位真正的『天使』……不,一位常勝軍的老爺,我約翰……死而無憾了!」


佐村默不作聲地從櫃台下拿出一個粗陶杯,倒了半杯渾濁的劣質麥酒,推到老兵面前。他自己則靠回櫃台,雙手抱臂,姿態放松,眼神卻像隔著一層磨砂的舊玻璃,投向窗外那片被風沙侵蝕、死氣沈沈的荒原。


「說說吧,約翰。現在……外面怎麽樣了?『咆哮要塞』的萊拉大人,她的『狂怒之爪』,還撐得住嗎?」 


他刻意用了「萊拉大人」這個敬稱,符合一個退役軍官對現任軍團長的尊重。


約翰雙手如捧聖物般捧起粗陶杯,貪婪地嗅了嗅那刺鼻的酒氣,仿佛那是來自天堂的甘露。他猛地灌了一大口,劣質的酒精嗆得他劇烈咳嗽,咳得眼淚鼻涕齊流,才胡亂抹了一把臉,眼神中的火焰迅速黯淡下去,聲音也變得沈重而沙啞。


「撐?勉強吧,佐村先生。」


他糾正道,語氣像灌了鉛,


「萊拉大人……她是真正的戰神!她的『狂怒之爪』在草原上沖鋒時,魔崽子們依舊會嚇得屁滾尿流!但是……」 


約翰的聲音陷入一種悠遠的、帶著夢幻般光暈的回憶,


「不一樣了,完全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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