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賓格‧尼克的視角)
我一邊靜靜地聽着宿舍外面勢頭變得越來越大的雷雨,一邊對醫療箱進行保養、檢查裏頭的繃帶還有藥物是否足夠以及有沒有變質。明明身為治療者應該比誰都明白晚睡對身體不好,但是我卻因外面的雜音還有內心翻騰思緒而待到這個時間,可真是諷刺。
一閉上眼睛,七年前那件事就自然地浮現在腦海。即使到現在我仍然對所有細節記得一清二楚,這點恐怕今生今世也不會改變。
那時騰出時間的父親帶着母親與我還有妹妹到鄰近領地旅遊,然而不幸地遇上山賊。護衛全都被殺死了,父親雖然很害怕但他還是挺身擋在綣縮成一團的家人前方顫聲開口。
「想要錢的話我可以給你們,請不要傷害我們。如果殺害了伯爵家族的人,你們也會惹上不少麻煩。」
「喂喂,死到臨頭還擺貴族架子。要放你們一馬也不是不行,就看你們能提供多少樂子了。首先……讓我們給美人驗驗貨吧。」
在我們的驚呼聲當中,領頭的山賊一拳把父親打倒在地上,然後就展露出邪惡的笑容伸出手捏着妹妹的臉頰。
「不要碰姬莎!!」
才剛學會了一點運用魔力的我忍不住朝領頭的山賊從手掌中扔出一個水球,理所當然的,沒有對他造成一丁點傷害。
「很勇敢嘛小鬼,我來教你真正的男人是如何戰鬥吧。」
伴隨着銀光一閃,有甚麼柔軟的物體撲倒在自己身上。
「太魯莽了,少爺……請退後……不然……」
意識到母親的貼身侍女、梅荻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微弱,我的大腦徹底變成空白一片,至於母親還有妹妹早已因為這個絕望的狀況而崩潰發出不成語句的哭喊。
「嘖,垃圾別來礙事啊。本大爺乾脆大發慈悲送妳——」
一陣不知從何處而來風揚起。領頭的山賊那粗俗下流的嗓音,還有周圍山賊的哄笑聲全都戛然而止。
當我把小小的腦袋從為了保護我而整個人伏在我身上的梅荻底下探出來時,剛才還在張牙舞爪的山賊已經全都躺在地上,每個人喉嚨都劃開了一個大大的破口、鮮血從中汨汨流出。從那些囂張的神情仍然殘留在臉上這點看來,他們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
然後我看到了,一位年齡與我相彷、身穿黑色斗篷、目光如電的女孩從空中降落在山賊屍體中間。只見女孩一勾手指,兩柄染血的短刀就彷彿擁有自身意識般飛到她手上,那頭凌亂的黑色長髮在強風的作用下如同旗幟在身後飄揚。
「……傷得好重啊,不做點甚麼會沒命吧?」
女孩徑直地走到我面淡然地說出這句。我循着她的視線低頭一看,赫然發現梅荻的背部也被劃出一道巨大的口子、鮮血不斷地流出,就跟那些山賊一樣。無法按捺住恐懼與悲傷的我止不住淚水從眼睛滴落。
「是、是妳救了我們嗎?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可否請妳把我們送到安全的地方、讓這位侍女接受治療?」
最先反應過來的父親一拐一拐地走近這邊,聽到這個請求女孩回頭望向他。
「我只能帶三個人,要是因為超載從空中掉下來我可不負責。」
父親聞言沒有一絲遲疑,立刻掏出尼克子爵家的紋章放到我手中。
「聽好了史賓格,你帶着姬莎先把梅荻送到醫院接受治療,然後把這個紋章展示給衛兵看,告訴他們尼克子爵在城外遭到山賊襲擊。妹妹和梅荻就先靠你照顧了。」
「嗯、嗯,我知道了父親。」
在我強忍住淚水點頭把紋章收好後,身旁的女孩又冒出了這麼一句。
「你們有帶着錢吧?」
「這些全部都給妳,如果還不足夠我回城後還可以取更多出來!」
從商多年的父親,自然深諳委托別人辦事必須給予報酬的道理。
「給,還真有不少呢,小心拿好了。」
所以當看到父親雙手恭敬奉上的錢袋被女孩隨意地塞到我手上時,我們一家不禁徹底傻眼楞住了。
「「「「……欸?」」」」
「欸甚麼?去醫院療傷本來就要付錢吧?出發咯。」
突然被强風拋到半空中,妹妹姬莎嚇得尖聲大叫,而我則擔心地回頭望向被留在原地的父母。
「沒甚麼好怕的,附近已經不存在活着的山賊,你的父母暫時沒有危險。」
也許是被女孩那一貫淡泊冷靜的語調所感染,我的手掌也漸漸止住了顫抖、只管緊緊抱着昏迷不醒的梅荻。
轉眼間,我們就直接飛進城市裏的醫院裏。在護士七手八腳地將梅荻搬上病床的同時,一名全副武裝的衛兵匆猝地跑進來。
「剛才是不是有誰繞過城門的安全檢查關口直接飛進來了?!」
「我是尼克子爵家的長子史賓格,我們一家在城外遭到山賊襲擊,父母現在還身處外頭!」
在我掏出尼克子爵家的紋章朝他高喊後,那位衛兵瞬間臉色大變。這時陪在我身邊的女孩也開口。
「我可以先帶你們幾個飛到子爵所在的位置。」
「……拜托了!傳令第三和第五小隊緊急出動,在我待會放出照明彈的位置會合!!」
******
父親與母親最終在衛兵護送下平安回到城裏,梅荻的狀況雖然一度變得非常危急,在醫生全力搶救下也活下來了、而且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
據那位衛兵隊長事後報告,被擊殺的山賊團狡猾得很,至今已有不少商隊遇害報告。每次衛兵出動嘗試剿滅他們,總是揪不住他們的尾巴。
至於那位女孩,把衛兵隊長和他兩名部下帶到父母那裏後就徑自飛走了、連自己的名字也沒有留下。想要給予她的謝禮父親在之後的一年持續運用自己的人脈打探她的去向,最終仍然一無所獲。
本來我們猜測她會不會是本領高強的風屬性魔導師輩出、大名鼎鼎蓋爾公爵家裏排行末位的千金,結果滿懷期待的我在一場宴會跟她見面後立刻否定了這個可能性。不管是外表、談吐、氣質還是魔力資質都跟那時候的女孩完全對不上,也就只有髮色與年齡吻合了。當時自己內心實在感到非常失望。
在那之後,我向家庭教師請求學習更為精進的運用魔力戰鬥技巧,被當場告知「你沒有那方面的天賦」。即使如此,我也想運用自己的才能去拯救性命,於是轉而投身到運用魔力治療的領域發展。
七年後,在自己小有成色之際,在王立魔導學院再度與她相見。
雖然意識到對方完全沒有認出自己時受了不少打擊,但轉念一想,說不定可以先展示自己可靠的一面、然後再提當年的往事,讓她驚呼「那個只會哭哭啼啼的小孩已經成長這個地步了嗎?!」
打着這種小算盤的我,到頭來在那位少女被捲進王太子廢棄婚約的風波時卻甚麼都幫不上忙。七年過去了,自己仍然跟當時那個窩囊的小孩没有任何分別。好不甘心啊,這種想法在拳頭懊悔地緊握起來時植根於腦中。
不同於雷鳴的一聲砰然巨響嚇得我從沉思中猛然抬頭,只見宿舍的門扉被吹開,天無帕絲特赫然站在我面前、凌亂的長髮隨着她低頭而垂下。
「拜托了史賓格,請你救救碧莉茲。」
比起在腦海裏組織回應還要快速,自己的身體已經抓起醫療箱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