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叮叮叮——」

早晨，清脆的闹钟声在枕边响起，黑暗中素子蜷缩起身子，把手伸向泛着亮光的手机屏幕，向右划掉了闹钟。

呼了一口气，素子从床上撑起上半身，尽管还有着困意，眼皮子也黏糊糊的好像不怎么情愿睁开似的，但不能像以前一样任意妄为了，自己必须赶紧起床洗漱，做好去学校的准备了。

素子穿好拖鞋，走到洗手间，将牙膏挤上后，打开电动牙刷的开关，一边刷着，一边在镜子前审视自己的眼皮，昨天忘乎所以，直接学习到了深夜，像是为了弥补过去的懒惰而采取报复性的行为，实话说，学习效率不是很高，因为素子之前几乎没怎么听课，导致跟自学没什么区别，没有老师化繁为简的教导，不懂的知识点需要反复琢磨好几遍才能搞懂，素子深感自己以前到底浪费了多少的时间；但只是抱怨也无济于事，就算自己比别人慢了一点，可只要努力坚持下去的话，一定也能追上其他同学，素子如此相信到。

镜前，素子揉了揉有些发肿的下眼皮，接着用手接凉水反复洗了好几遍脸，因着凉爽，素子感觉清醒了不少，确认擦干后的脸看起来还算精神后，素子走出了洗手间。

她正准备走到冰箱前，拿出吐司面包来当作早餐，可没料，竟撞见到了母亲。素子本为了避免这样的事发生，还特地早起了十分钟，这几天也都很顺利地在母亲起床前就出发了，可今天，总归还是碰到了，毕竟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总无法避免见面的。

素子感觉自己没什么胃口了。

虽然，素子已经不像以前一样仇视母亲了，意识到之前的自己也有做错的地方，不应该那样子乱发脾气，可怎么说呢，取而代之的不只有羞愧，她对母亲的心情很是复杂，此刻遇到了，她顿时有种发呆时被老师叫出名字，要上黑板回答问题时的窘迫与手足无措感。

「......我出发了。」

素子假装自己已经吃过了早餐，背上单肩包，走向大门。

她的耳朵通红，慌里慌张的，像个贼一样。

在扭开门把手的同时，素子好像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句：路上小心。

她没来得及确认，就已下意识地关上了门。

咔哒。

来到学校。

素子站在写有自己名字的鞋柜前，在犹豫了片刻后，打开了鞋柜，柜内摆放着一双室内鞋，除此以外，再无他物，素子见状，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换好室内鞋后，素子走向自己所在的班级，离上课还早，班级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同学，素子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后，从单肩包里拿出了今天早上要上课的几门科目，因为高中的知识大多是互相联系的，所以前面没打好基础的素子，只能以预习的方式来尽可能地弥补差距；时间在一点点的流逝，班级里的同学也渐渐变多了起来，人们七嘴八舌地闲聊起新闻、游戏乃至偶像。素子的翻书声在其中显得是那么的微弱，本来她在班级里也是个不起眼的存在——这也有她刻意为之的成分——在自己没来学校的那几天，素子想道，根本没有谁会关心到这点吧。

素子看着课本，静静地等待着上课铃响。

而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素子首先意识到的是，班级里的声音因为谁的到来而变得小了一些，她也没有去抬起头确认，这不是现在的她所应该关心的事，而是继续在预习今天的上课内容。

接着，她听到了脚步声，好几个人的，在向自己这边走近。她还感觉到了来自周围人的视线，并感觉班级里的氛围发生了一些变化，到这里，素子大概猜到是什么了，她抿了抿嘴，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如等待法官宣布审判结果的犯人一般，等那几个人走到自己桌前。

......

走到了。

素子的视线捕捉到那几人的脚伫立在自己桌前。

已经无法再假装看不见了，素子只能抬起头，在想她们今天又会吐出怎样的污言秽语来羞辱自己以取乐。

「......」

意外的，她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口，而是沉默着，脸上露出一副很微妙的表情，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这很奇怪，素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可没等她更进一步地思考，她们接下来所做的举动就更让她吃惊。

面露难色的她们彼此推了推对方，像是在催促让他人替自己说出口，见没人自告奋勇，最终，她们选择一齐说了出来，「对、对不起，素子同学。」

以标准的九十度鞠躬的姿势。

「啊？」

坐在位子上的素子，见状有些懵。

其中一人接着说道，「之、之前的事真的很对不起，我们一时鬼迷心窍，冒犯了素子同学，给您造成了麻烦，真的真的很对不起！请您宽宏大量原谅我们！」

「诶？」

素子还是没搞懂什么情况，茫然地望了望四周，发现其他同学跟自己一样，也是十分惊讶，毕竟这几个人之前在班级里可是飞扬跋扈的，十分嚣张，虽然没到人身攻击的程度，却时常会找素子麻烦，也因此让素子对上学有些厌恶。

可，怎么，她们会突然向自己道歉呢？

素子百思不得其解。

眼前的几个人还在演节目一般夸张的前倨后恭着对自己说，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表情焦急的，就差没有哭出来了。

素子看得心烦，时间也快上课了，于是让她们回到自己的位子，她们如蒙大赦一般地赶紧照做了。

「......真是奇怪。」

素子嘟囔道。

*

午休，素子实在受不了教室里令人窒息的氛围，逃了出来，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吃起了面包。

在事情发生后不久，就有好事的同学问起向素子道歉的那几个女的，是什么情况，可都得不到什么像样的回答，倒能明显感觉出她们对素子的恐惧，好像先前欺凌素子的行为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罪行一般，尽管受到了素子的原谅，但脸上还是阵阵惶恐不安的，连上课的老师都看不下去，问那几人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当然，素子本人也遭到了同学们的询问，可就连她自己也是云里雾里的，当然也说不了什么，同学们也就败兴而鸟兽散了。

素子咬下最后一口面包后，呼出一口气，尝试把发散的注意力集中，因为突如其来的事件，导致她上午的心思有些散，学不太进去，好在笔记姑且是记了下来，还是能够修补的，但下午可就不能重蹈覆辙了，需要振作起来。

「......素子同学，原来你在这里啊。」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素子下意识地警惕了起来，可看清楚来者后，又放松了下来，转而变成了惊讶，「老、老师？」

来者是素子班级的班主任，今年刚来学校任教的女老师，本来她的资历是不足够成为班主任的，不过其他教师都纷纷表示有事，所以她也就阴差阳错地当上了。

是少数几个在学校里，素子抱有好感的人。

「我能坐在这里吗？」

老师指了指素子旁边的位置，笑着说道。

素子连忙点头，表示可以，接着往旁边坐了坐，让出了一些空位。

老师坐下来后，素子才发现她手里端着的原来是一碗盖着的杯面。

「啊，这个啊，最近总是吃面包的，有些吃腻了，所以想着换一换口味，老师不是那种会自己做便当的人呢。」

老师说着，看了眼时间，大概是在看有没有过去三分钟，撕开了杯盖后，立马散发出了好闻的味道，惹得没怎么吃饱的素子，眼睛一下子有些移不开。

「要尝一口吗？」

老师邀请道。

「不，我，那个。」

素子支支吾吾着，老师用塑料叉子从杯面中捞出一口，做出「请用」的动作。

「.....那我就不客气了。」

见无法再推脱下去，素子乖乖地从老师手里接过叉子和杯面，吸溜了一口吸满了汤汁的面条。

「味道如何？」

「很美味......」

「对吧~」

老师莫名自豪道。她捞起一大口面，十分豪爽地吸进嘴里，杯里的面没一会儿就吃完了，但还没结束，她又捧起了杯面，咕咚咕咚地乃至把最后一口汤都喝完，最后，表情夸张地说，自己因为这一顿而活过来了。

如果其他同学看到平日里那么漂亮的女老师也会有如此豪迈的吃法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素子心想道，却又为只有自己知道这一点，而有一丝小小的高兴。

「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吗？」

「诶？」

「脸上挂着浅笑呢。」

经老师提醒，素子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发觉脸上的肌肉果然有些松懈......是因为知道那些烦人的家伙不会再出现自己面前了吗？还是因为看到了老师表现出来的可爱之处呢？又或者是感觉最近的生活变得有目标了呢......都有吧。

「感觉，最近素子同学变了很多呢。」

女老师忽的感慨道。

素子不由看向了她。

「我不知道具体怎么形容，但总感觉比以前变得阳光开朗了许多，以前的素子同学，总有种让人不放心的不稳定感，像是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一种生人莫近的氛围感，但最近，开始变得柔和起来，好像终于解决掉了什么至关重要的问题一样。」

女老师解释道。

这是素子自己无法察觉到的方面，她一方面感到有些害羞，另一方面又有些开心，好像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被人真切的见证到了一样，证明自己所做的并不是徒劳无功。

*

素子心想果然还是春人做了什么吧。

他是那种只要下定决心去做，就绝对会想方设法做到的类型，某种意义上，也有些偏激，与春人相处过一段时间的素子清楚他的性格，那些人之所以会向自己道歉，大概就是春人从中做了什么。

不过，就算自己去问春人，他也不会爽快地承认，更不会由自己来说出这件事，他这个人的性格就是如此古怪，做了好事不喜欢张扬，更喜欢偷偷藏起来。

素子想着，笑了出来。

放学后，今天打工没有排班，素子在图书室里学习，整理着今天的笔记，一边恶补前面的知识点，距离期末考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如果可以的话，素子想在期末考试取得一个好成绩，这样，也更好让家里人同意自己去补习班，不然只会说自己是去混日子吧。

时间一转眼过去了，学习并没有想象当中的枯燥，一旦有了明确的目标，就变得具体起来，不再只是虚无缥缈的用词，可图书室也差不多该关门了，值班老师来催素子回家，说是在家里也可以学习，可素子还不想那么早回家，这时，素子的班主任恰好出现，对素子说，可以在自己的办公室学习。

「不用在意我，你只管学习就行了。」

女老师说道，整理了一下旁桌，示意素子可以坐在那边学习。

盯着电脑屏幕，敲打着键盘，好像是在整理什么资料，而旁桌的素子，在列思维导图，时间在流逝。

「稍微休息一下吧。」

时间转瞬即逝，女老师端来了两杯热乎乎的咖啡，说道，「里面没什么咖啡因，只是单纯的饮料，不用担心喝了，晚上睡不着觉。」

素子接过其中一杯，小口喝了起来。

「你以后想放学留下来学习的话，尽管到我办公室学习就可以了。」

素子说了句谢谢。

「不过，虽然积极学习是好事，但也不要留太晚，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还是有些危险的。」

老师提醒道。

素子点了点头，可对于回家内心却有些抵触，道理她都明白，可心里总有些芥蒂。

「你是不想回家吗？」

老师端着咖啡，看着素子问道。

素子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嗯』了一声。

身为班主任的她，当然知道素子的家庭情况，也因此跟素子的父母交谈过，可惜收效颇微，甚至对于素子受欺凌的事，她也隐隐有所察觉，只是刚当老师的她，找不到什么好的解决方法，只能尽可能地多跟素子沟通。

「......其实，我今天找素子同学是有一件事要说。」

女老师忽的说道，「看着鼓起了勇气的素子同学，我也不禁想伸出手来帮助你。其实，昨天，我跟你的父母再次谈过了，我跟他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说你最近忽的变了个人一样，勤奋好学，也希望他们能给予你更多的关心和理解，他们也问了我，你在学校过得怎么样.....素子同学，你的母亲也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她说才好......」

得知了消息后的素子，下意识地拒绝了，她显然还没有做好准备。

这时老师紧紧抓住了素子的手，柔声说道，「不要感到害怕，先试着跟你的母亲沟通一下吧，诚恳的，发自内心的，你们一定能够理解彼此的，因为你们是家人啊。」

「你今天就先回去吧，我想，你的母亲正在等你回家。」

走在路上，素子心神不宁。她在迷茫自己究竟该怎么去面对那个人，而那个人又想对自己说什么呢？

害怕着连回家的脚步都慢了许多。

等到家时已经快要到晚上了，素子站在门前，心想，那个人是已经到家了吗？还是在路上呢？感觉有些胃痛，这是她感觉不安时就会有的老毛病了，不知道门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素子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觉得厌恶呢，还是觉得羞愧呢。最后，她终于稳住了心神，抱着破罐子破摔般的决心扭开了门把手。

「.....你回来了。」

屋内还是跟往常一样，摆脱不了潮湿和闷热，空气同时带有热度和湿度，细闻还有点发霉了的味道，就像是渗入进了每一处的角落、家具里一样，而素子对这个味道感觉很熟悉。

母亲一个人坐在餐桌上，看着自己。

她的脸和头发都逐渐开始染上岁月流逝的痕迹，日复一日的工作，让她的手脚不像年轻时般利索，也带走了她的青春，灯光下，她鬓角的白发显得晶莹剔透，像是金色般闪耀，不知怎的，原来不安的心情，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此刻的画面，好像她等了自己很久一样，而自己也等了这一刻很久。

「我回来了。」

素子坐在母亲的对面，将单肩包放到地上，也同样地看着母亲，看着她的脸，她的头发，她的手，像是明白了一切般，再看着她的眼睛。

尽管发生过这些那些的事，但此刻素子明白了一个无法更改的事实：自己只会是她的女儿。

「我听老师说，你最近变得开朗了，对学习也上心，遇到不懂的事，甚至会到办公室去追问。」

她说。

「嗯。」

「老师还说，希望我作为家长，多关心关心孩子，多去理解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不一定要按照家长的思维去做......还说，你在学校过得其实不怎么愉快，有几个同学偶尔会找你麻烦。」

她说。

「那几个同学已经向我道歉了，她们不会再找我麻烦了。」

「是吗。」

她说，「那就好。」

「.......」

「以前啊，我跟你爸还在一起的时候，我那时候觉得你很乖，很听我的话，又跟你爸不同，会体谅我的辛苦，可跟你爸离婚后，我觉得你变得叛逆了，跟别人混在一起，不爱学习，还向我顶嘴，我以为你学坏了，所以总想管着你，不想你继续走在错路上，可结果却适得其反，反而让我们之间的矛盾更加剧了，我处处管着你，是想不希望你跟我一样，走上错路，没有文化，只有长相，容易受到男人的欺骗，结婚后成为家庭主妇，没有经济来源，只能依附于丈夫，受他的脾气，又不敢生气，即使再出来工作，也只能做一些简单的体力活。我这人的一生是失败的，所以我非常不希望你跟我走上一样的路，把我的想法强加给了你，我说了多少难听的话啊。」

她说，「但你也有你自己的人生，你也有自己的想法，不应该过多的约束你，孩子长大了，是时候应该放手了，道理我都懂，但总是忍不住，不想看你跌倒，害怕你会跟我一样......我应该更多的给你关心才对，呵护你长大，让你有勇气自己去见外面的世界，结果，我却一错再错，直至跟老师谈过话后，我才知道你在学校过得是怎样的不愉快，受到什么样的对待，才不想去学校，又是怎样的可怜，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你能原谅妈妈吗，素子，我真的做错了，不应该只是约束你，而应该更多的爱你。」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临了。

「......妈！」

素子扑了过去，母女两人泣不成声地拥抱在了一起。

大量的后悔与羞愧涌上了心头，心脏如有了自我意识一般地扑通扑通着直跳，血液通过脉搏将激动传递到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脸颊、胸口感觉到的体温是那样的温暖，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此刻像是不分彼此，同为一个生命一样。

素子拼命地道歉，说自己以前也做错了，一遍又一遍的。

淋漓的泪水下，在母亲的怀中，她迎来了新生。

*

晚餐过后，素子站在窗前，面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这里的夜晚不像大都市般灯火通明，她拿着手机，拨打了个电话。就在前不久，她还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拨打这个电话了。

「喂？......是素子吗？」

「嗯。」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

「......今天学校过得怎么样？」

「怎么样呢？」

「......」

「意外的愉快呢，托你的福。」

「这样啊——」

「春人。」

「嗯？怎么了？」

「谢谢你。」

「怎么突然这么说？」

「没什么，就是想突然这么说而已，呼呼。」

「......」

「其实啊，今天经历了一些事......」

素子聊起了从早上开始的经历，包括路上遇到死气沉沉的上班族，还有他们以前曾约定碰面过的咖啡店，现在变成了寿司店，车站里的自动贩卖机终于有卖果汁了等等之类无关紧要的琐事，她一点点地说下去，而电话那头的春人静静地听着，面前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闪烁着信号灯的飞机经过，还有风吹动树叶簌簌的声音，时而还传来了狗吠声，这一切就像是两年前般没有改变，时间仿佛一下子倒流回了从前，而素子才刚聊到自己到了学校门口，接下来还有很长的内容要讲，看来，今夜注定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