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陆依依的腿在发抖，

她站在舞台最中央，

话筒就在她嘴边，

完全凭冲动说出的喜欢出口，

舞台下一片沸腾。

麦克风的声音带了些刺耳的电流声，

在整个场馆环绕，

她的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

她本能地向身旁伸出手，

她的右手瞬间便被熟悉的温暖包裹。

她顺着力道后退一步，

柔柔站在了她的面前，

「感谢各位评委老师的肯定...」

是柔柔代替她完成了该有的获奖感言。

她没看到柔柔的表情，

她没听清柔柔的声音，

耳畔仿佛是刺耳的白噪音。

直到她被柔柔牵着手走下舞台，

她才回过神。

直到现在她才有了实感，

她...她好像做了很不得了的事。

.

她原本以为她跳舞的时候已经够紧张了，

她的舞蹈分三段，

第一段和第三段都是和柔柔的双人舞，

这两段都不是很难，因为柔柔会配合她，

就算她有失误，柔柔也能很轻松地控制，

最难的是第二段柔柔的独奏，

她的独舞。

她好紧张，甚至没有精力去想有没有控制表情，露出笑容。

只是机械地数着节拍，

她后半段大脑就已经陷入了空白，

只是肌肉记忆在控制她的身体。

还好她们已经排练了无数次，

她最终没有什么失误。

她从下了场开始就很忐忑，

后台有很多表演的同学，

好多人过来和她搭话，她都没有什么力气去回应。

柔柔一直在安慰她，

说她跳的很棒很好看，

她相信柔柔，但还是很紧张。

她给自己祈祷，她跳舞时的紧张远比不上等结果出炉时的紧张。

.

她好幸运！

她兴奋地抓着柔柔的手，

「温流，我们是第一！」

她高兴到跳起来蹦，

可柔柔远没有她这般激动。

她和柔柔一起回到舞台，

有老师上来给她们颁奖，

奖项其实只有两个，

一个是最佳合唱，她们班没拿到，

另一个就是她手上的奖状，

上面写着：

「最佳节目：《星空》」

自从回到舞台她的心就开始怦怦跳，

她紧紧握着柔柔的手，

她脑海里原本想过很多很多遍该怎么表白，

她想过在舞台上拉着柔柔的手，对柔柔说一些害羞的话，最后再说『我只喜欢你』

她有偷偷想过在舞台上直接亲柔柔，

但当她真的被全校师生盯着，无数眼光聚焦于她的时候，

她脑海里组织过的话语荡然无存。

她第一次开口，没有说出话来，

第二次张口，

才挤出话语，是麻木的自我介绍，

『我是陆依依，是温流的姐姐』

她好紧张，她的声音在颤抖，如果是简单的获奖感言，

她绝对不会这么紧张。

她原本在脑海里构思的很久的，想说的话全部成为空白，

她鼓足勇气，只把脑海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大声喊出：

『我最喜欢温流了！』

.

她...她表白了！

这下全校同学都知道她喜欢柔柔了，

这样的事实让她有些开心，

但更多是一些窃喜，

这样是不是就不再会有人来找柔柔表白了？

虽然她可以不在意那些陌生人对柔柔说的喜欢，

...那些喜欢只是吸引罢了，

可对柔柔说喜欢只有她就好。

但她开心不是最重要的，

她想让柔柔开心。

柔柔...柔柔会开心吗？

柔柔拉着她走向后台，

她只能看到柔柔的背影，

柔柔怎么不说话？

她想看看柔柔的表情，

于是停了脚步，拉着她走的柔柔也立刻停下来，

柔柔转过头，

她紧紧盯着柔柔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好像有太多的话，

柔柔视线偏移一秒又回看向她，

向前一步，

将她拉入怀抱。

柔柔抱她了！

柔柔好久没抱她了！

她好开心，她的头埋在柔柔的肩头，

柔柔身上还穿着最漂亮的裙子，

晶莹透亮的锁骨就在她嘴边，

她贪婪地嗅着柔柔身上的香气。

柔柔的呼吸轻轻打在她的耳边，「依依，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仅仅是柔柔的一句话她就觉得自己过去一学期的努力，

自己鼓足勇气的开口没有白费。

她知道柔柔一定会开心，柔柔开心她也会开心，

她好想撒娇，就算是在学校，

她在柔柔怀里抬起头，期盼地盯着柔柔的眼睛，

「温流...亲亲我~」

一直都是她亲柔柔，她也想让柔柔亲她，

柔柔的眼神闪烁了几下，嘴唇张合，

「依依...我们...」

柔柔想说什么？

可有人围了上来，打断了柔柔的话，

都是文艺汇演出节目的同学，

等在后台宣布获奖结果，同时在换衣服和卸妆，

没有一个是她们班里的同学。

有几个她聊过几句的女孩子开口，

叽叽喳喳的话向她涌来，

「天哪你好大胆，竟然在舞台上表白！明天隔壁学校的都能知道了！」

她也觉得自己好大胆，让她再做一次她绝对不敢，

但现在想想，柔柔竟然没有立刻亲她，

有点奇怪，

如果是柔柔对她表白，她觉得自己在台上就会兴奋到抱着柔柔亲。

「你们都是女生欸…你喜欢女生？温流呢？」

女生怎么了？很奇怪吗？柔柔当然也喜欢她。

「陆依依，你们是姐妹？你竟然是姐姐？」

什么？

她扭头看向那个问这句话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原本一脸好奇的神情，却好像被她吓了一跳，

真是的！她在舞台上一共只说了两句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她是柔柔的姐姐，她喜欢柔柔。

她想告诉所有人这个事实，

为什么还是不相信？

她就这么不像姐姐吗？她喜欢柔柔这件事就这么奇怪吗？

她没有说话，转头又看向柔柔，

盯着柔柔的眼睛，

透过那双宝石瞳孔她能看到自己的脸庞，

她的脸上烦躁清晰可见。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烦躁是因何而起，

或许是柔柔没有对她说喜欢，也没有立刻亲她。

柔柔很容易害羞，说喜欢可能会害羞，在这里亲她会让柔柔更害羞，

她不奢求。

只要...只要柔柔说一句话就好，

只要柔柔叫她一声『姐姐』

她就能说服自己放下那些焦躁，

她可爱的妹妹其实很狡猾，只在撒娇的时候才会叫她『姐姐』。

这样的狡猾她也很喜欢，她喜欢柔柔的一切。

她们的手握得好紧好紧，紧到有些痛，

柔柔嘴唇开阖，「姐...姐姐。」

柔柔的声音莫名在颤抖，但她没有多想，

因为柔柔又叫她姐姐了！

她的烦躁一扫而空，

有点开心，

她怎么了？一会儿开心一会儿烦躁，一会儿又感觉自己的心吊在空中，

可能是因为刚在舞台上表白过，

让她有点飘忽忽的，

她有点挑衅地看了眼那个女孩子，

这下不能怀疑了吧？

但周围原本嘈杂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

直觉让她扭过头，

她看向柔柔的眼睛，

柔柔那温柔的眼神始终被一层她看不懂的情绪笼罩，

可此时此刻，

那个她困扰了半个学期的谜题，突然就有了答案，

她的心被揪紧，柔柔的眼里，

是悲伤。

——————————————

温流猜到了依依想要什么，

依依想要她叫一声『姐姐』，

但她张不开口，

『姐姐』

这个词莫名变成了一个禁忌的词汇，

她的声带拼凑不出这样的发音。

她但现在的依依很开心，她不想让依依不开心，

没事的温流，

只是一声『jiejie』

很平常的发言，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带闭合，

终于挤出了依依想要的声音，

这样的词汇从她的嘴里说出，

却带来阵阵心痛，

她已经习惯了心痛。

.

她猜到了依依想要干什么，

她不止一次纠结，

她和依依之间的默契就是把双刃剑，

在她上台前试探依依想说什么的时候，

依依告诉她是『秘密』。

她立刻就猜到依依的想法，

她可爱的天使想让她开心起来，

如果是几个月前的她，收到依依的表白，收获依依的亲吻，

是最让她开心的事，

她了解依依，依依也了解她。

她的心撕成了两半，

一半在为她的大脑编织的场景尖叫，

依依对着所有人说喜欢她。

另一半在想，这样真的好吗？

最近一段时间她遇到无数次这样的纠结，

依依亲吻她的时候，她心底溢出蜜的同时，

脑海里却在想，

不能这样了，

要拉远距离，

要克制，

要冷静，

要慢慢和依依度过时光，

要耐心，

要等待，

要陪着依依长大。

但长大了又能如何，

她的想法每次都断在这里，

现在的她压根想不出什么办法能让她们的平行线相交。

她们故事有一个天平，

这样的亲近就是在的BE一端加码。

她的理智时时刻刻在和她的本能拉扯，

她的本能在她耳边蛊惑，趁依依什么都不懂，

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依依，

依依不会，她可以引导，

她的理智却说，这种事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

她们早晚被叔叔阿姨发现，

她们的结局一定是走向BE。

她的本能在叫嚷，告诉依依一切，

依依会陪她一起想办法，

她们能一起瞒过叔叔阿姨。

她的理智却说，不能让依依经受她经历的煎熬，

她的天使只要笑着就好。

.

舞台上，

依依在笑着起舞，

她失败了，明明选拔的时候就被老师指出她表情管理的问题，

她现在却连假笑都挤不出。

她一直在想跳舞以外的事，

她是个懦弱的人，

畏手畏脚，瞻前顾后，

她远没有她的天使有勇气，

她猜到了依依会站在舞台中央向她表白，

却完全想不到借口阻止，

告诉依依她们的喜欢不能公之于众吗？

依依会问她为什么，

她回答不了。

夺走依依的发言机会吗？

依依为了她们的节目努力了一整个学期，

依依没有什么基础，也没有像她一样学跆拳道和一直锻炼，

压腿很痛，脚尖很酸，练完动作后气喘吁吁，

但依依从没有说过累，

从没有抱怨过，

依依远比她想象地更坚强，

她怎么能忍心夺走依依想要的机会。

最无耻的方法就是现在故意失误，

可她原本就不配待在依依身边，

她一直在和她内心的罪恶感拔河，

犯下这样的罪她再没有脸面和依依待在一起。

而且...而且就算她来发言，她勇敢的天使甚至有可能直接亲她...

这些想法一直绕在她的心头，

直到伴奏终止，帷幕落下，

依依向她伸手，

她拉住依依的手。

直到她看着依依祈祷她们拿第一，

她挤出话来安慰依依，

直到宣布结果，依依兴奋地跳起来，

闪着光的眼睛盯着她，

她却没有精力分享这样的喜悦，

直到依依站在话筒前，

她看着依依的背影，

依依说出那句原本她魂牵梦萦的表白，

『我最喜欢温流了』

.

她如果是半个学期前，依依这样的表白足以让她幸福到落泪，

她内心的火焰和寒冷在激烈对抗，

她想回应这样炽热的情感，

她顺从本能抱住依依开口

『真的很开心』

她真的真的好开心，

她一半的心已经被幸福化作了岩浆，

她拼尽全力才压住自己的冲动，

依依在她怀里扭动，

抬起脑袋盯着她撒娇，

『温流...亲亲我~』

好可爱的天使，

如果喜欢是心动的感觉，她今天最起码又沦陷了两次，

现在一次，依依在舞台上向她表白的时候一次。

过去一段时间她一直在思考，

她所思所想的一切，

都是为了和眼前的天使如同书上的故事一般，

一起渡过余生。

她一半炽热的心疯狂地鼓动，

她想告诉依依『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她会拼尽全力让这句承诺变成现实。

.

可她另一半的心异常寒冷，

她感觉自己的脑海里就像是有两个自己在思考，

炽热的感情涌进她的心，却被她心底的黑暗吞噬。

她猜到了一切，

却没猜到依依会舞台上说『我是温流的姐姐』。

明明是很普通的开场白，

明明是客观事实，

但一个简单的词却挑动了她最敏感的神经。

连带着本应有的喜悦和幸福也被冲淡些许，

或许是因为这样，她想拼尽全力去完成的承诺最终没有说出口。

或许现在说出口也没有意义，她现在什么都做不到。

姐妹...

或许依依确实也不在意什么姐妹，

依依情书里说过『喜欢就是喜欢』

她一直在说服自己接受依依的想法，

可她在意得不得了。

姐妹间的喜欢和恋人间的喜欢在她眼里泾渭分明，

不，她其实不知道什么是姐妹间的喜欢，

书上说那是接近亲情的喜欢，是类似依依喜欢叔叔阿姨的喜欢。

她对依依从来不是这样的喜欢，

她喜欢依依有和她一样的喜欢，

但她压根没有什么胆量开口问依依的想法。

她能看懂依依困惑的眼神，

依依在问：

『为什么叫她姐姐，会伤心呢？』

她们的故事在天平的两端加码，

她们的喜欢本就不被世俗认可，

她们的身份更是最沉的砝码，让BE的那端重重下落。

这些砝码将她牢牢缠绕束缚，

她本应该立刻为依依送上表白和亲吻，

本该用更郑重的承诺回应依依的喜欢，

本应撒娇着挽住依依的胳膊，对依依说『姐姐』，

但她最终只是挤出一个干巴巴的词，

她动弹不得。

.

依依拉着她走回后台，她们卸了妆，换下裙子，

她们手拉手走回班里，

她们的手又在路上变成了十指相扣。

依依没有说话，

班里原本叽叽喳喳，看到她们进班很多人围上来，

但立刻被她们之间沉默的氛围降温，

依依拉着她越过安静的人群，回到座位。

她敏锐的听觉能听到低低的窃窃私语。

「不是已经表白了吗？怎么这个气氛？」

她能感受到很多视线，有唐眠眠，有白晓语，有时景怡，有李玥。

张老师回到班里，说了点寒假的注意事项，

表扬了她们的节目，

宣布放了假。

她们走出班级，走过操场，

无数视线盯着她们，

熟悉的车停在校门口，阿姨拉下窗户向她们挥手。

她和依依之间的事无论如何都能解决，

可依依的表白很有可能已经被阿姨知晓，

依依不知道这些事，而她马上要面临最关键的审判。

她们坐上后座，

她能从后视镜里看到阿姨在看着她们。

汽车启动，

她有点想把她和依依十指相扣的手藏进在衣服下，

但依依很用力地拉着她，

她不敢乱动。

已经有点痛了，她再用力会让依依更痛。

「宝贝拿了第一名呢！妈妈已经听说了...」阿姨的声音是平常的语调。

依依没有开口，

她立刻接话，「阿姨，依依可能有点累。」

「也是，站舞台上那样说...」阿姨轻笑了两声，

她的心骤然揪紧，阿姨察觉到了吗？

她手心在出汗，依依察觉到了吗？

「宝贝真厉害呢！妈妈托认识的家长给你们录像了，你爸爸今晚在，回去让他看看...柔柔也是，跳得真好呢...」

看来阿姨没起疑心...

她略微松了口气。

晚上餐桌上，叔叔也很高兴，

阿姨对叔叔直接开口「依依获奖感言说的是喜欢柔柔呢！」她的手骤然握住，握得太紧，以至于筷子在她手上留下印痕。

但最终叔叔只是点了点头，

看起来或许叔叔也没有怀疑。

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原本甚至已经在想要是和依依分开房间该怎么办...

现在看来她们的年龄反而成了最大的遮掩，

书上这种痛苦的桥段也不会发生在她们这么小的年龄，

她很幸运。

.

她们照常洗澡，互相吹头发，

她们之间仍然在沉默，

不能躲下去了，

她今天的表现已经不是搪塞就能掩盖的事，

依依没有那么迟钝，

吹风机的声音停下，

她转过身，依依跪在床上，

又是几秒沉默过后，依依突然向前，扑进她的怀里，很用力地抱住了她，

好软，好紧，

依依开口，平常软软的语调，声音却很低，

「温流，为什么不开心？不是今天开始的，你...你不开心好久了！我好笨，我猜不到，告诉我好吗？」

依依顿了一下，

「我...我知道你不会骗我，但我不知道你白天的时候，为什么...为什么。」依依的声音在颤抖，

依依从她怀里直起身子，

「柔柔，你...你不想当我的妹妹吗？」

她看了千千万万次的宝石般的眼睛，

洋溢着她以为她的天使永远不会有的情绪，

依依在悲伤。

这样的眼神将她刺了个穿透，

她有些喘不上气，

好痛，

好痛，

好痛，

依依的一个眼神就能杀死她。

依依捧起她的脸，

天使的眼里激荡着情绪，

依依远比她想得更敏锐，一句话就将她处决。

「不是的依依...不是...」

她想摇头，

她想否认，

她因为妹妹这个身份才待在依依身边，

她想和依依永远在一起，

却总有一天会因为妹妹这个身份离开依依，

她想当依依的妹妹，她却不想让依依当她的姐姐。

过去的时间她想尽一切方法想让这个矛盾的事实在现实上演，

但她有的只有绝望。

她万千思绪堵在嘴边，只能挤出些无力的否定。

眼前晶莹的瞳孔涌出豆大的泪珠，

她的天使在哭泣。

怎么会？依依在哭...

她想伸出手为她的天使拭去泪水，

但依依的手却先抚上她的脸庞。

「柔柔，你在哭。」

她在哭？

她摸了摸自己的眼底，

什么时候哭的？

是温流哭的吗？

还是柔柔哭的？

她想拭干眼泪，却止不住哭泣，

她想个小孩子般呜咽，

嘴里却哽咽着

「依依...依依我没哭」

是因为她哭依依才哭的吗？

她的视线一片模糊，

她的世界化为碎片洒落。

她只能看到依依的嘴唇，

「亲上去。」

谁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