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帽檐滴落,砸在废弃工业区布满油污的地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远山信明站在LR总部情报分析室的单向玻璃后,深褐色的眼眸毫无波澜地注视着下方巨大的全息投影——上面正以冰冷的蓝色线条和数据流,复盘着编号「07」候选者昨晚那场失败的任务轨迹。
伏击圈坐标、敌方火力配置、信号中断点…每一个细节都在冰冷的逻辑链中清晰呈现。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一次因情报误判导致的、足以让任何Lycoris候选者被标记为「高损耗风险」并予以清除的行动。按照LR的铁律,「07」的名字此刻应该出现在他今天的「清洁」指令列表上,坐标就是那条肮脏的缝隙。
然而,信明的手指在加密控制台上平稳地滑动、输入。他调取了「07」的个人训练档案、生理数据监测记录、以及…他昨夜在缝隙外用微型扫描仪捕捉到的、她伤口毒素的分子残留光谱分析。
「目标人物『07』,行动代号:灰雀。」 信明低沉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分析室内响起,通过加密频道传入负责该区域的监察员终端。他的语气是标准的数据汇报模式,毫无起伏。
他停顿了一下,指尖在控制台上轻点,放大了「07」负伤后逃脱路径的片段。画面中那个踉跄的身影,每一次跌倒又挣扎爬起的动作都被精准捕捉分析。
信明的手指继续操作,将「07」负伤逃脱时留下的一些细微痕迹(例如在某个锈蚀管道上留下的带血指印)与「赤蝎」组织某个中层头目的已知活动模式进行了数据关联比对。
最后,他将一份伪造的、模拟「07」在极端状态下「可能」记录下的敌方通讯片段残波(实则是他利用权限合成的噪音中提取的模糊音节)附加在报告末尾。
做完这一切,信明在报告的最终评估栏,平静地输入:
「综合评估:任务目标(情报窃取)未达成,主因:预设情报严重偏差(非执行者责任)。执行者『07』在极端不利条件下,展现出优秀的生存能力(评级:A)、临场应变能力(评级:B+),并意外获取关联高价值目标『蝮蛇』的潜在线索及敌方通讯碎片。建议:授予正式Lycoris资格,重点观察培养。失败处置建议:无需启动。」
他按下了发送键。报告瞬间加密,流向负责「07」的监察员和更高层级的评估系统。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每一个数据点的引用都看似严谨,每一个「推测」都建立在「合理」的分析基础上。他就像一个最高效的工匠,用冰冷的数据链条,巧妙地包裹、重塑了那个雨夜里狼狈不堪、濒临崩溃的「07」,将她塑造成了一个在失败中挖掘出价值、展现出卓越潜力的「可造之材」。
他知道这份报告会被采纳。LR需要数据,需要「效率」,更需要能带来「意外收获」的「工具」。他精准地投喂了他们需要的「价值」。而「07」的命,就在这份由他亲手编织的、充满「伪善」的数据报告中,被暂时保住了。
讽刺感如同冰冷的毒液,悄然渗入信明的骨髓:
讽刺一:他亲手施与的「伪善」,正是她活下去的基石。 风见遥(07)痛恨他雨夜留下的「假慈悲」,视其为侮辱和伪善。她根本不知道,真正救了她命的,不是那块面包和绷带,而是此刻他这份同样充满「伪善」的报告——一份用冰冷数据和精心修饰的谎言编织的救命符。她赖以生存、获得「岚」之代号的基础,正是建立在她最鄙夷的「伪善」之上。
讽刺二:他利用组织的「工具论」,去拯救一个「工具」。 LR只在乎价值和效率。信明深谙此道,他正是利用了组织这种冰冷的「工具论」逻辑,将「07」从「失败损耗品」重新包装成「有潜力的工具」,从而说服了组织留下她。他用「工具」的逻辑,去对抗「工具」被销毁的命运,这本身就是一种对组织规则最深刻的讽刺和利用。
讽刺三:他强化了她对「伪善」的恨意,却也是这份恨意塑造了更锋利的「工具」。 几天后,信明在权限允许的范围内,「旁观」了「岚」的授勋仪式。他看到那个少女挺直脊背,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毫不犹豫地接过了那枚「寂静之吻」。教官冷酷的训诫和她斩钉截铁的誓言清晰地传来。他知道,雨夜缝隙里那句「Katharistís的狗…什么时候…学会假慈悲了?!」的质问,连同那块被她亲手焚烧的面包,已经在她心中铸下了坚不可摧的壁垒。他对她的「伪善」施舍(面包绷带)和「伪善」操作(报告),非但没有换来一丝理解,反而成了她蜕变为更冰冷、更锋利、更符合LR期待的「岚」的催化剂。 他救下的命,最终被锻造成了一把对「伪善」充满警惕、对组织绝对忠诚的、更高效的杀戮兵器。这结果,与他内心深处那点微弱的、想要保留「人性」火种的初衷,背道而驰,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荒诞与悲凉。
讽刺四:他成为了自己最痛恨的「伪善」执行者。 为了救「07」,他必须像机器一样,精准地伪造数据,粉饰失败,用谎言去掩盖真相。这与他当初按下按钮,让紫苑在痛苦中消失时,所扮演的那个冷酷无情的「清洁工」角色,在本质上并无不同。都是为了某种目的(组织的命令/救人的目的)而进行的、违背本心的「表演」。他厌恶这种「伪善」,却不得不一次次使用它。每一次这样的操作,都像是在他心口那名为「花谢」的烙印上,再添一道新的伤痕,也让他对「清洁工」的身份感到更深的厌恶和疲惫。
看着全息影像中最终定格在「岚」那冰冷锐利、再无一丝迷茫的面容上,信明缓缓关闭了屏幕。分析室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窗外模拟的冷光映照着他疲惫的侧脸。他救下了一个生命,却似乎亲手掐灭了那生命里可能存在的、属于「人」的微光,并将她推向了更深的、属于「工具」的黑暗。而他用来完成这一切的手段,恰恰是他和她都最为痛恨的——「伪善」。
这沉重的讽刺,如同枷锁,比任何物理的伤口都更让他感到窒息。他转身离开分析室,深蓝色的Katharistís制服融入走廊冰冷的阴影中,仿佛一个行走的、充满自我厌恶的矛盾集合体。
他知道,在未来某个时刻,当「岚」再次以那种淬毒般的眼神看向他,质问他的「假慈悲」时,这份深入骨髓的讽刺感,将会像冰冷的刀锋,再次精准地刺穿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