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洁莉丝带路的时候总感觉心不在焉,左顾右盼看似想跑。但只要街上那群一脸横肉的大汉一扫,她就立马乖乖跟在我身边来。
「先生,我家很脏很乱,您这种身份的人实在不适合进去。要不就到门口吧,我一定会好好替您赚钱的。」眼看着就要到了,安洁莉丝仍不死心地小心询问。
「我这种身份……我什么身份?」
「您……呃……」
我笑了一声:「我没什么身份,我现在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比你还惨。」
安洁莉丝瞪圆了漂亮的碧绿色眼睛,明显不信。
「别再废话了,还有多远。」我不耐道。
安洁莉丝立正:「快了快了!」
伊卡面积不小,城市布局乱到没有布局,凡是能走人的地方都是路,不能走人的地方就堆着乞丐和尸体。我跟着安洁莉丝走过一条又一条房子之间的夹缝,看着周围的环境越来越脏,房子越来越矮,路上的乞丐越来越多,脚下的路越来越泥泞,我渐渐感觉不太对劲。
「到了。」
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无辜的少女,我一顿无语。
好吧,没错,这里就是贫民窟。
结果到头来还是睡不到好地方。
她家是一座小木屋。说小木屋还是太好听了,准确来说就是木板房,几块板子拼成的一座房子,看着比冬妮娅家还破。起码冬妮娅家曾经还是小有资产的平民阶级,安洁莉丝这小破屋一看就是根正苗红的穷三代。
「……先生请进。」
屋子里面没有任何陈设,就一张桌子一张床,一方土灶一口锅,没了,连个坐的凳子都没。
床上躺着个小女孩,七八岁左右,棕色长发,容貌与安洁莉丝有七八分相似,活像个缩小版的安洁莉丝,应该是妹妹之类的人。
「莉可。」安洁莉丝走到床边摸摸妹妹的额头,小女孩睁开眼睛亲昵地笑笑。她偏头看见了我,有些好奇我是什么人。
「这是我妹妹,她叫莉可丽丝,今年八岁。」安洁莉丝站起来向我鞠了个躬,「很抱歉莉可得了病,不能迎接您。」
我摆摆手,走到床边,安洁莉丝立刻浑身僵硬起来。
我没管她,摸了摸莉可丽丝的额头,小女孩此时发烧得厉害,碧绿色眼眸也是雾蒙蒙的。
「什么病?」
「无气力症……啊,请放心这种病不会传染。」见我没有其它举动安洁莉丝放松下来。
我皱了皱眉,这种病我听都没听说过,我还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小感冒来着。
「莉可,姐姐带了药回来,你等一等。」
家里什么陈设都没有,但安洁莉丝却从床下掏出个药罐子来,似乎这就是她们全部的财产了。
「先生……」她有些为难地看我。
「你去吧,不用在意我。」
我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从哪里弄来的水,把药冲了后泡发一段时间,然后给小女孩喂了下去。
莉可丽丝喝了药之后很快就睡着了。
「这药管用吗?」
安洁莉丝摇摇头,悲伤道:「无气力症是不治之症,没有人能治。这种药只能让莉可舒服一点,治不好她。」
「怎么样会得?」
「我不知道……」
闻言我差点骂出来:「那你还说不会传染!」
安洁莉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咳咳,别担心先生,无气力症至今没有听说有谁是被传染的。大家都是……突然就得上了。」
越听越像传染病,眼前这个精致可爱的小女孩看得我头皮发麻,我不禁离她远远的。
安洁莉丝家穷是穷了点,好歹有墙可以挡风有瓦可以遮雨,比我风餐露宿睡大街稍微好了点——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睡觉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生怕给人捅刀子——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因为我真被捅过。
我选了块稍微干净点的地方,用岩系魔法做出一个两米长的土方台,紧实好土质,将衣服铺在上面做成简易的土床。这玩意说舒服肯定论不上,但眼下我也没法挑剔太多,只能凑合着用一用。
我做土床时安洁莉丝目不转睛盯着我,嘴里发出少见多怪的赞叹。
「这就是魔术师吗,好厉害!」
我懒得理她,坐在床上开始修复体内的魔力平衡。
这是个大工程,为了减小魔力冲突我先把所有的魔力释放掉,然后从头开始一点一点聚积。这个过程将是我最脆弱的时候,如果安洁莉丝突然发狠杀掉我我将会毫无抵抗之力,没有魔力护体光是身上的两道血洞都快把我疼晕过去。所以我才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这要是在大街上修复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积聚的新魔力我优先调用清除伤口上的魔法,这魔法一直在阻止伤口愈合,还不断产生毒素侵蚀其余部位。
彻底清除掉所有残余魔法后,我「噗——」地喷出一口血来,这是前几次战斗残留的淤血。美纳斯说得没错,我的身体比我想象的要糟糕。
我突然吐血吓了安洁莉丝一跳,她一脸慌乱地看着我,也不知是怕我死了还是怕我死不了。
「有干净点的布吗?」
安洁莉丝连忙说有,然后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箱子……话说她喜欢把家当全塞床底下?
我解开先前缠上的止血布,上半身横七竖八堆叠着一道道新愈合、未愈合、愈合后又裂开的伤口,光是两个鲜红的血洞让安洁莉丝倒吸一口凉气。
「先生您伤得好重!」
「是啊,差一点就死了。」我擦拭掉新渗出的血液,然后用干净布条缠住伤口,剧痛疼得我满头大汗。其实比起身上这些看得见的伤,体内和精神上那些看不见的伤才更致命。
「现在的我可是脆弱得很,你要是想杀我这是唯一机会。」
安洁莉丝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会杀人。」
「呵,这机会可是少有,多少想杀我的人求都求不来呢。比如某个金发姑娘,她要是有这机会绝对毫不犹豫动手。」
「啊?为什么?」
我邪恶地笑:「我强奸了她。」
安洁莉丝被我吓住了。
处理完伤口之后浓浓的困倦袭来,这是精神和心理的双重疲惫。身上积累了两个月的伤口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的精神,我再也坚持不住,简单布置十个预警魔法后直接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
等我再次醒来时,安洁莉丝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我身上盖了一件单薄的毯子,上面有着淡淡的香味,随着我的动作从我身上滑落。
外面天色昏暗,我也不确定自己睡了多久,土床硬得跟石头一样睡得我腰酸背痛。病殃殃的莉可丽丝比我醒得早,坐在床上用她可爱的大眼睛悄悄打量我。
屋子里有些黑,全靠外面的月光照明。我放出一个小火苗,温暖的光一下就照亮了整个屋子。床上的莉可丽丝小小地惊呼一声,亮晶晶的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早上好莉可丽丝。」
小女孩眨眨眼,说:「可是,现在不是晚上吗?」
我笑道:「早上晚上无所谓,因为好的是你,不是早上。」
「嗯哼?」
莉可丽丝现在已经退烧,只是她的身体实在太虚弱,瘦得跟骨架子没啥区别,我都怕自己哈的气太大把她吹走。
莉可丽丝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又问我:「大哥哥是什么人呐?」
「大哥哥啊……」看着莉可丽丝我不禁想起了冬妮娅,那个小丫头第一次见也是叫我「大哥哥」,不知道如今她怎么样了呢?
小丫头自从来到我家后几乎片刻不跟我分开,我的怀中成了她的专属位置,每天早上都会迷迷糊糊抬起头等着爱的亲亲。还记得特波莉卡来的那段时间冬妮娅天天闹别扭,因为我把时间都拿去陪我的未婚妻去了……这个小丫头现在是不是发了疯的满世界找我呢?
思绪飘忽,我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大哥哥啊,大哥哥是坏人。」
「坏人?」
「是啊,一生气就要吃小孩的坏人,你怕不怕?」
莉可丽丝没有被我吓到,反而笑了出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是安洁莉丝回来了。
安洁莉丝带了食物回来,不多,只有三个面包和两个土豆外加两杯凉水。大约三分之二都进了我的肚子,要不是吃软饭有些抹不开面子,我能把她们那份也吃光。
安洁莉丝见我这么能吃,小心翼翼问:「先生,您很久没吃东西了吗?」
「我早跟你说了我比你还穷,你还不信。」
「不,不是我不相信您。而是……您这么强大的人,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不应该这么落魄?」我自嘲地笑笑,「你说得对,都快活不下去了还抱着那些可笑的自尊心简直莫名其妙。」
「我不是这个意思……」安洁莉丝看了看手中的半个面包,犹豫再三,递给我说:「您再多吃一些。」
我看着她手中的半个面包,笑了一声:「你这是还嫌我压榨得不够?」
安洁莉丝红着脸说:「不是啦,只是先生您……又是病人又是客人,多吃一点也没什么。」
我没有接,而是调侃她说:「你可真是个善良的姑娘,明明是被胁迫被侵占的一方,反倒心疼起我这个坏人来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转头对某个安静啃面包的小女孩问道:「莉可丽丝,你姐姐一直都这么好欺负吗?」
莉可丽丝抿嘴一笑:「是啊,姐姐可好欺负了。」
饭后,我出门透透气。
伊卡城的月亮没有任何特别地方,跟米兰爱尔的月亮一样洁白。不过想来也是,就算身在这异国他乡,头顶上不还是同一个月亮吗?
我翻身躺在房顶上,感受着久违的宁静。
「想家了?」
我点点头。
「还是头一回见你这么多愁善感。」
我笑道:「说得好像你认识我很久了一样。」
美纳斯感叹道:「是啊,我们才认识两个月,但我却感觉过了两年。」
「天天让人家追杀,可不是度日如年么。」
「以后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你杀了他们这么多人,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我叹道:「杀他们一个人,来三个;杀三个人,来了六个。这次把他们六个人全杀了,搞不好之后就是倾巢出动。」
「不打算跑路?」
「离开这儿又能去哪。」我摇摇头,「这里离米兰爱尔太远了。」
「我以为你会发了疯的想回去。」
「我当然想回去。」
躺在房顶上,看着硕大的月亮不禁发起了呆。美纳斯也不再出声,夜晚一下安静下来。
有时我也怀疑过,怀疑美纳斯是不是压根不存在,只是寂寞得发了疯的我创造出来的幻想。这两个月经历的折磨比我前二十年加起来都要多,如果没有美纳斯陪我说话我怕是都熬不到今天。
对人来说,最大的折磨不是痛苦和死亡,而是寂寞。
月亮就像一面镜子,我从这面镜子里看到了过去的我。那个我是多么意气风发,自认为可以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身为公爵世子他当然有狂傲的资格。他的身边有满腔仇恨却又不得不服从他的久璃世,有始终依恋着他恨不得把一切都献给他的冬妮娅。有年少时爱而不得在他的人生中留下重重一笔的安芙娜,还有那个……因为他的傲慢而凄惨死去的薇娅。
美纳斯说的对,虽然只是两个月,但我感觉过去了两年。
薇娅的脸渐渐与另一个小女孩重合——莉可丽丝,那个身患重病危在旦夕的可怜丫头。
「美纳斯,听说过无气力症么。」
「没有。我的记忆始于你唤醒我的那天,以往的一切全都失去了。」美纳斯的声音永远都是那么静如止水,就好像在说一件跟她无关的事。
「这一路走来,我确实在看到不少类似的乞丐躺在地上,我还以为是什么特别的传染病。」
美纳斯说:「比起传染病,其实我觉得更像是……」
「诅咒。」我替她把剩下的话语补全。
对于我的判断美纳斯丝毫不感到意外:「你果然也发现了。」
我继续说:「吃饭的时候我试着用魔力扫过莉可丽丝的身体,用治愈魔法治疗她,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病因。」
「可她偏偏就高烧、无力、嗜睡。」
我点头道:「我想到了诅咒,和书上记载很像,但我没接触过这类东西不敢贸然下结论。要真是诅咒的话……我想不通为什么这个普通小女孩会中招。」
「可能是大规模无差别袭击,来自敌对势力的。」
「你有什么头绪么?」
美纳斯沉默了一下,说:「我从你的记忆里读到过这样的故事。
大概是米兰爱尔建国前夕,米兰军基本统一了全国,只剩下个别地方残军还在负隅顽抗。米兰大帝令苏伊士将军率军十万前往平定南方某个地区。
大军作战相当顺利,几乎是以摧枯拉朽之势打到了敌方老巢。然而就在大军推进至某一处山谷时有一队士兵遇到了个神秘老头。老头蓬头垢面像是一个乞丐,当时百姓携家带口逃灾避难并不少见,所以当时的士兵并没放在心上。
出于行军隐蔽考虑小队将领决定下令杀了他,乞丐并无任何还手之力就被制服。他破口大骂,在临死前更是以灵魂为代价下达了一个诅咒。
诅咒具体内容如今不得而知,这件小事起初也没人在意,直到某一天有士兵突然倒下,随之出现了呕吐、高烧不退、致幻等症状,并且这种症状犹如瘟疫一样迅速在军营里扩展开。然而奇怪的是无论医生怎么诊断这些人都是健康的,十分诡异。
为了阻止诅咒进一步扩散,所有染咒士兵全部被隔离起来。从起居到生死完全与世隔绝,几乎斩断所有可能传播途径。但诅咒就像会凭空出现一样依旧感染了大量士兵,甚至连那些士兵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都染上了诅咒,反倒是那些与士兵常有接触的医生丁点事没有。
这件事直接惊动了米兰大帝,他亲自出手释放水系禁咒甘霖,仍没有任何效果。最后的结果是,与当时杀死老人的士兵有关联的五千人前前后后全部死于诅咒,无一人逃脱,直到这些人死绝诅咒才彻底消失。从那以后诅咒一道就彻底被米兰爱尔官方禁止了。」
故事结束,我被其中诅咒的威力所震撼,一咒能杀五千人这战绩比什么禁咒都离谱。但我更震惊的是:「先不说你为什么能从我记忆里读到连我自己都不记得的事,你这家伙不会整天闲着没事干翻我记忆当小说看吧。」
美纳斯无视我的吐槽,自顾自说:「如果真是诅咒的话你反而可以不用担心,因为你担心了也没用,鬼知道诅咒会怎么落在你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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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语:
故事到这里算是进一步展开了,主角突然从康兰来到一个陌生的地界,这种突如其来的视角转换估计会让很多读者费解和难以接受。
其实选择这种展开我也犹豫过很久很久,光是不同路线描写就有无数个版本。我有想过写主角在康兰继续过没羞没臊的生活,也想过主角为了历练去冒险,最终我还是选择了这种展开。要问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我只能说的是,接下来的故事绝不会让大家失望,所有答案都会在之后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