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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

 

　　死亡。

 

　　风吹起混杂着死亡的沙尘，两侧崩塌成废墟的街道如同来到了百年后的岩城。

 

　　在这支离破碎的世界尽头，奥迪斯摊开双手，整座城市的空气都开始扭曲，如同燃起了冰冷的火焰。

 

　　咚咚，咚咚。

 

　　心脏在胸腔里用力跳动，每一下都让他感到头晕目眩。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流着鼻涕，穿着齐塔尔族的兽皮大衣，像个糯米饭团似的站在不远处，抬头望着自己。

 

　　他勐地打了个冷颤，回过神，铺天盖地的碎石已经射向了自己。几乎是本能的，他的右臂拉扯着他的身子向后仰去，壮丽的冰墙凭空凝结，石块噼里啪啦地在墙上摔成齑粉，还有些硬生生卡进了冰晶的裂缝中，接着在某个时刻，冰墙碎成了一地齑粉，扬起白茫茫的一片冰雾。

 

　　「哇啊啊啊啊啊！」

 

　　脚下的大地忽然蠕动了起来，仿佛变成了有意识的流沙，洛桑一个失衡，整个人扑在了地上。

 

　　下一秒，他发现自己越陷越低，泥沙和砖石蠕动着把他吞进地底。

 

[小子，出去]

 

　　龙神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响。洛桑双手死死趴着柔软的坑洞边缘，微微蹲下，和青蛙一样用力一跃，双翼在空中张开，悬浮于空中，红发飘飘。

 

　　一块足足有身子那么大的石头向他快速飞来，洛桑下意识一拳打在石块上，石块瞬间裂开，然而里面却露出了个被包裹着的人形，洛桑猝不及防来不及收手，拳头和胸口接触的刹那，那人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脸上带着痛苦和愤怒，炮弹似的砸在了地上。

 

　　这石头里面怎么还有人？

 

　　「你们他妈的——」

 

　　那有些眼熟的男人话还没说完，四周的石块又在眨眼间把他包了个严严实实。

 

　　奥迪斯站在屋顶上，看着洛桑，双手在胸前做出一个奇特的手势。

 

　　「龙族的魔法。」他淡淡说道，「你是龙裔。」

 

　　「啊。」

 

　　「或者说，你得到了某种龙族的传承，又或是学习了一部分龙族的魔法。有趣，圣坛周围果然不会缺乏有野心的人。可惜你似乎和龙族的知识并不协调，像个拿着禁咒卷轴的婴儿。你根本不懂战斗，孩子。」

 

　　这就是上位魔法师的威压么。

 

　　洛桑咬着牙关，感受着周围沸腾的魔力。他不知道奥迪斯有什么本事，唯一的一丁点信心只是来自于龙神不会让他就这样被石头砸死。在关键时刻把身体交出去就好，虽然拿回来的时候永远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鬼样子。上次浑身肌肉撕裂的痛苦他绝对不会忘记的。

 

　　要知道，整个齐塔尔族的大祭司，传说中真正见过龙神佛罗斯塔尔的老者，也只不过是堪比上位魔法师的实力。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开始被卷入这种无法想象的级别的战斗？明明不久之前自己还拿着一把促销买的铁剑满世界和蜥蜴人对砍，还没砍过......

 

　　难道自己真的是某种隐藏的龙裔血脉？龙裔是什么，龙和人杂交的后代？不对，这也做不到吧，那得多大才能把母龙上了......

 

[小子，汝在想什么？莫要幻想了，吾只是情急之下选择汝作为栖身之地]

 

　　「啊，原来是这样么......」

 

[虽然，汝并非那些孱弱人类]

 

　　「诶？我果然还是很特别吗？」

 

[汝更加愚蠢]

 

　　「草。」

 

　　洛桑在心里暗骂几声，看着三座悬浮在自己头顶的屋子。是的，屋子。他不是陷进了地底，只是奥迪斯硬生生举起了三座屋子，大有要把他活生生砸死的想法。

 

[小子，切记自己的目的。龙族生命千年又千年，人类一生弹指一瞬，若是错过了，眨眼之间便是永生遗憾]

 

　　「龙神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汝是为了那屠龙者后裔而来，是否？]

 

　　「是啊，龙神大人......对啊，那我在这里和他搞什么？」

 

　　洛桑恍然大悟，望着开始下坠的楼房，缓缓收起了笑容。

 

　　噢，洛桑啊洛桑，不要忘记你出来冒险的目的。

 

　　为了自由，为了追风，为了证明你自己。

 

　　你是弟妹口中不成器的哥哥，你是笨手笨脚到连插秧都会插反一亩地结果被老爹撵了半里地的傻子。

 

　　他们说你除了迷路外什么都做不好，把陶器师傅家里的陶土烧坏了一车，去木匠的家里结果五根手指全部都断了......

 

　　你从北境颠沛流离一整年来到这里，只能和亚龙人幼崽打个平手，在冒险者队伍里充当车轮维修工的角色，连在酒吧和女人吹嘘自己的光辉往事也被骗走一枚银币......

 

　　你只是无数个底层冒险者里没有希望的一个，你看了很多史诗故事，憧憬成为英雄那样的人物，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拯救世界，可是现实是你连自己的人生都拯救不了。

 

　　你喜欢的女人是足以匹敌半神的神秘强者，你再一次幻想了，幻想自己可以将她带回家乡，成为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可你，真的配么？

 

　　时间变慢了。

 

　　他瞪大眼睛，那三间矮楼下坠得越来越慢，整个世界如在沼泽里流动般。

 

[小子，肉体虽有极限，灵魂之海却是无边无际]

 

[汝，看到了么]

 

　　看到了。

 

　　他看到了茫茫大雪，无边无际的冻土中，红发的小男孩，怀里抱着一块热气腾腾的小麦面包。

 

　　他看到了饿狼，像是洒在白糖蛋糕上的芝麻，簇拥着鲜红的小巧梅干。

 

　　他听到断断续续的撕扯声，看到在狼群上短暂举起的染血的小手。

 

　　我好痛。

 

　　洛桑哥哥，它们在吃我。

 

　　稚嫩的声音夹杂在咀嚼声里，清脆得像一根没入指甲缝的木刺。

 

　　世界开始崩塌。

 

　　他听到大人彼起此伏的喊叫，听到猎犬和雪橇划过冰原的唿啸。

 

　　他被父亲一把抱起，跑向远处的齐塔尔村庄。他扭过头，猩红的花儿盛放在褐色的土地上，炙热的温度融化了千年永冻的霜雪。

 

　　不要看。阿洛，不要看。

 

　　父亲的声音在耳际如亡灵的呓语挥之不去。

 

　　刚烤好的面包掉在了地上。他开始哭喊，挣扎着想要把面包捡回来。

 

　　世界还在崩塌。

 

　　他不是什么英雄，妹妹也不是高贵的公主。

 

　　可是无数个日夜，他总能梦见英勇的骑士把公主从野兽的口中救出。

 

[小子，汝看见了么]

 

　　雪白的身躯在他背后升起，那双琥珀色的冰冷瞳孔代替了月亮和太阳的位置。

 

　　它的眼眸注视着这座人类的城市，仅仅是一个刹那，奥迪斯遍体生寒，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刹那间三间屋子失去了控制，无力地坠落在地上，扬起升天的尘团。

 

　　只是一个瞬间罢了。

 

　　可那来自整个世界的注视......

 

　　他用力揉了揉眼，洛桑依旧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