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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迪斯漂浮在半空中，注视着被自己从城堡中分离出来的房间。

 

　　从外表看，他只是个寻常的半秃中年男人，有些发福了，睡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露出一双短毛腿。

 

　　他深邃的眼窝和褐色的大胡子象征着北仑多人的血脉，身边强烈的魔力波动昭示着他上位魔法师的身份。

 

　　「奥迪斯，救我口牙！」

 

　　代表重生的符文不断蠕动，驱使安萨尔的血肉拼命愈合，但剑刃离他的心脏越来越近，他嘴角溢血，浑身发颤。

 

　　死亡，近在眼前。

 

　　多么疯狂的夜晚，他不是没有受过刺杀，但像这样被一个非人的怪物刺杀还是第一次......奥迪斯！安萨尔沙哑的唿喊中带着血沫，这一次是近乎哀求了。奥迪斯是父亲委派到他身边的上位魔法师，也是北仑多领地四位上位魔法师中最忠诚的一位。他是少数安萨尔没有把握能击败的人，他那手把万物当成傀儡操纵的魔力出神入化，当年甚至展现出了移山填海的威能，硬生生把整个沼泽部落埋葬在了裘克瓦力山下......

 

　　「大人，坚持住！」

 

　　奥迪斯双手挪动，魔力咆哮。他在洛蒂亚背后，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对方会向他攻击，可等候片刻后，洛蒂亚却没有反应，任由魔力掀起海啸，她如礁石般纹丝不动，冷静得不似人类。

 

　　砖石从门口蔓延向房间的另一边，穿过洛蒂亚和安萨尔之间，强行阻隔了两人——虽然那柄漆黑的长剑坚固到匪夷所思，生长的砖石也无法撼动其分毫——但奥迪斯挥动手臂的瞬间，房间一分为二，巨力还是成功强行分开了两人。

 

　　房间的两半漂浮在空中，奥迪斯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落在安萨尔所在的半个房间里，「安萨尔大人，你还好罢？」

 

　　「奥迪斯，你再晚来一步，我就要死在刺客手中了......感谢神，你来的及时......我必定要向父亲提到这件事，满足你的心愿......」

 

　　安萨尔捂着胸口的伤口，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合到了一起，只是那钻心的痛苦让他依旧动弹不得，黑色的火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旧日他所做的一切试图遗忘的事情都涌上了心头。

 

　　那绝对是某种他不知道的魔法，也许是上古魔法，也许是禁咒......他的肉体毫发无损，只是头痛欲裂，仿佛是睡前忆起人生中那些尴尬的片段，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依旧无法摆脱那些困扰他的回忆。第一次命令下人将国王给予的半数金币放进地窖，第一次以虚假的战争为名提高征税，甚至是第一次从父亲那里多拿两只鸡腿......

 

　　安萨尔大口喘气，过了许久才让自己平复下来。

 

　　「我先去把她解决了先。」奥迪斯起身，洛蒂亚在不远处的另一半房间里遥遥看着他，眼神锐利而冷酷。

 

　　「我没有见过这种魔法。」上位魔法师掌心的空气扭曲，以他为中心扩散开去的涟漪引得万物都在颤动，仿佛有了生命般随时要苏醒。

 

　　「魔法。」

 

　　缥缈，沙哑，如母亲的呢喃，如古老的吟唱。

 

　　「区区契约，驾驭元素之人......你们的眼界实在是太低了。」

 

　　洛蒂亚再一次举起长剑，轻轻一跃，瞬间从半个房间里消失了。

 

　　奥迪斯瞳孔缩小，砖石在他身前迅速筑其砖墙，然而洛蒂亚的长剑轻松把墙体斩成了齑粉，无论砖石怎么生长都会在下一秒破碎无踪。

 

　　奥迪斯汗流浃背，随着洛蒂亚逼近，房间的砖石已经所剩不多，如果再调用砖石，他们将会彻底失去落脚的地方。不远处，家具从空中跌落，如同空中刮起了沙尘暴，绞碎寝室却放过了里面的家具。

 

　　安萨尔下意识来到了窗边，可只是向下看去，就惊得双腿发软了。

 

　　现在他们至少有百丈高。

 

　　房间一点点变小，墙壁和屋顶都被奥迪斯调去与洛蒂亚缠斗了——安萨尔扶着的墙体消失的一瞬，他险些从房间里摔下，腰腹锁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没向后挪动几下，却又碰到了奥迪斯的脚跟，后者和他已经挨在了一起，洛蒂亚就在他们前方，而整个寝室只剩下他们脚下一小块地板了，如某种魔毯一样漂浮在空中。

 

　　「大人，抓稳了。」

 

　　「什么？」

 

　　安萨尔没有反应过来，奥迪斯双手合并，一扭，他和洛蒂亚中间再次分开，如相斥的磁铁弹射向不同的方向。

 

　　向下坠落的刹那，两人死死抓着地板的边缘。安萨尔嘶声大喊起来，「奥迪斯，你，你不是，刚才飞起来了，吗？」

 

　　「大人，我踩在一块砖上......我没有翅膀！」

 

　　奥迪斯此时伏在地板上，砖石形成了几条小拱桥似的结构把两人固定住。

 

　　纵然他有移动小山丘的能力，此时天上只有这间寝室，他能用的物质实在太少了，遑论洛蒂亚无坚不摧，他拼砌的砖墙无不在顷刻间粉碎，哪怕那些物质都是他加固过的，也是如此......连兽人和巨魔都无法撼动分毫的东西，是怎样被一柄剑斩成齑粉的？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岩城的房屋离他们越来越近，奥迪斯艰难地举起一只手，无数砖石从屋顶上飞起，炮弹般射向地板，巨大的冲击力减慢了下落的速度，接着砖石重新排列成缓坡，两人狼狈地滚落靠魔力凝聚在一起的地板，顺着缓坡一路滚到了街上。

 

　　在他们一条巷子开外，洛蒂亚的半个房间径直坠下，发出震耳的轰鸣，在巷区掀起一片沙尘，脆弱的建筑如骨牌般倒塌开去，睡梦中走避不及的居民的惨叫彼起此伏。

 

　　「她大概是没死的。大人，我现在去找她，你快点寻找地方疗伤......」

 

　　「不能唿叫支援么？我怎么说也是伯爵的客人——早上打猎的时候，他显然有求于我，现在发生这种事——」

 

　　「岩城已经没有魔法师了。不只是上位魔法师，连初级魔法师都没有。」奥迪斯低声说道，「听说这里本来有一位名为马利-诺尔多夫的上位魔法师，但前几天城内出了动乱，他也不知所踪了。」

 

　　「真是荒凉可悲的领地......边疆蛮荒之处，堂堂两座城市，连一个魔法师都找不到！」

 

　　「大人，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时候，我先去了，保重。」

 

　　奥迪斯拍了拍身上的沙尘。他甚至不需要辨认洛蒂亚坠落的位置，不远处那片混杂了黑色火焰的黄沙就是她最清晰的坐标。

 

　　此时岩城在他使用了周围的建筑材料后已经千疮百孔，连日担惊受怕的居民纷纷从屋内逃了出来，街上四处都是散落的残砖败瓦，巷区里被冲击力砸出了一片倒塌的废墟。

 

　　「冷静些！魔法师在狩猎魔物！」奥迪斯对周围满脸震惊的居民大喊着，更远处已经有士兵穿着歪歪扭扭的盔甲跑了过来，「都散开！散开！」

 

　　虽然不知道那燃烧黑火的女人为什么要杀安萨尔，但安萨尔是他的领主，他无论如何都不能——

 

　　「奥迪斯大人！」

 

　　头戴尖顶铁盔的骑士在他面前站定，直接无视了他的灰头土脸，似乎对此一点都不感到奇怪，「您是岩城唯一的魔法师了，现在只有您可以......上空那些魔物，我们不知道它们是怎么进来的，城墙上的炮卫根本没有发出预警，他们都诡异的睡着了......」

 

　　「那只东西你们对付不了，组建成盾阵把这片区域包围起来，必要的时候往里面射箭！」

 

　　「大人已经和那些魔物交过手了？我们的弓弩手射程没有那么远，它们飞的又快又高，和麻雀似的难以击中。」

 

　　「飞？她飞的很快吗？」

 

　　「它们飞行速度比麻鹰迅速十倍甚至九倍......那对翅膀肯定是魔物没错！」

 

　　「等等，等等，翅膀？她有翅膀？」

 

　　「它们都有翅膀，大人。」

 

　　两人正说着，洛蒂亚已经悄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一间完好的屋顶上，金发在火焰里若隐若现。

 

　　这该死的女人真烧......

 

　　「我的上神啊，这又是什么？」骑士被吓了一跳，勐地拔出长剑，「这也是那些魔物吗？不，难道是一整个魔物部落要进攻岩城？它们是怎么接近岩城的？难道卡莱德斯又沦陷了？」

 

　　「这不就是我在说的魔物么——」

 

　　「不，大人，我说的不是她啊！」

 

　　「啊？还有魔物？」

 

　　奥迪斯脑海中一片混乱。

 

　　顺着骑士的手指，他看向天空，霎时傻眼了。

 

　　天上是八只张开双翼的魔物，更远处，则是密密麻麻的一群。

 

　　奥迪斯头皮发麻，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难道这群魔物也是冲着安萨尔骑士长来的？可是没可能啊，北仑多领地位处富饶的沿岸地区，附近也没有这样子飞行的魔物部落......就算有，也已经被他们四位魔法师全部歼灭了。

 

　　难道只是岩城恰巧在这个时间点遇袭了？

 

　　「我的光明神啊......」

 

　　眼看洛蒂亚跳下那倒塌的房屋废墟，奥迪斯身边漂浮起一大片碎石，蓄势待发，「你究竟是怎样的仇恨，要刺杀安萨尔大人？说明白罢！是人还是魔物，是魔法师还是骑士——」

 

　　「我曾经宣誓，要格杀所有玷污骑士团荣誉之人。这个誓言到现在仍然有效。仅此而已。」洛蒂亚走向奥迪斯，「让开。」

 

　　「恐怕不行。听你的说法，你是第二骑士团的成员？巫妖？亡灵魔法师？抑或是傀儡？」

 

　　「我是洛蒂亚-安美尔。」洛蒂亚微微歪了歪脑袋。

 

　　「......安美尔。」奥迪斯死死盯着洛蒂亚，「你说，安美尔。」

 

　　很快，奥迪斯的脸上便出现了不易察觉的慌张。

 

　　「杀了她啊，奥迪斯，你在等什么？」安萨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摸了摸腰间，才想起自己的长剑已经断掉后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不不不，大人，不......」奥迪斯喃喃着，「我觉得，大抵我们还是离开比较好。」

 

　　「为什么？就算她是巫妖或者死灵骑士，你一个上位魔法师，能移平城市的存在，又有什么好怕的？」

 

　　「不，不是这个道理，大人......」

 

　　奥迪斯声音颤抖，「停下吧，圣坛，停下吧。」

 

　　洛蒂亚停住了。

 

　　「奥迪斯，你在做什么？」安萨尔迷茫地看着自己的下属，这在他年轻时被父亲招募进北仑多领地的魔法师此时表现得丝毫不像一个强大的魔法师，反而让他想起许多年前在一场酒馆冲突里看到他露出符文的小混混。

 

　　「抱歉了，大人。抱歉了。我先前只是有疑虑，现在确认了。你是圣坛。你就是圣坛。以安美尔之名......」

 

　　「奥迪斯！」

 

　　「抱歉了，大人。」

 

　　奥迪斯缓缓转身，下一秒，无数碎石如磁铁般裹住了安萨尔，无论他怎么挣扎，咒骂，被扫开的石头都会再次贴上他的身体，渐渐的，他就这样变成了一个有一间房间那么大的石茧。骑士已经目瞪口呆了，嗫嚅半天，也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圣坛，平息吧，我一直在寻找你。不，我的主人一直在寻找你。」

 

　　洛蒂亚看着奥迪斯，后者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被看穿，那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注视让他不寒而栗。

 

　　他强忍着恐惧，没有移开目光。片刻后，洛蒂亚身上的火焰缓缓消散了。

 

　　「我带着安迪陛下的手谕寻找圣坛的下落。」奥迪斯跪倒在地上，随手一挥，前来求援的骑士被石块打了个千疮百孔，轰然倒地，到死都没有反应过来。

 

　　「安迪......你说的是，安迪-特洛伊。」

 

　　「是，安迪陛下，或者是世人所遗忘的，安迪大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