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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萨卡班-杜卡夫是个聪明的人。

　　没人知道为什么他能够获得巴尔迪公爵的青睐，从名不见经传的边境学者，一跃成为了托罗港的外务首席。

　　外务首席这个职位。虽然没有多少权力，却足以保证一个人下半身的荣华富贵。像这样的位置，曾经几乎都是留给出身尊贵的贵族之后，但如今给了一个没有贵族头衔的平民，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有许多人试图找出萨卡班的身份，但除了他有个名为琦琦的女儿外，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人知道萨卡班的妻子究竟是谁。至于那些和他有过关系的名流贵妇，虽然对他的功力和满足赞不绝口，当问起是否知道萨卡班的来历，她们又纷纷摇头。毕竟他那东西好用就够了，她们可没兴趣了解他的故事。

　　在萨卡班空白一片的过往之外，在他偶然间透露出的信息之中，也充满了矛盾和误导。他的身材过于魁梧，却又知识渊博；他总是和女儿安安静静地在房间里看书，却能在最血腥的谋杀现场和最威严的贵族面前淡定自若，丝毫没有书呆子的畏缩。

　　人们只知道，他对于哥布林的研究无人能及，许多事情，仿佛亲眼所见。

　　帕罗雅佳尔伯爵就是这样看待他的许多人之一。

　　在萨卡班安顿下来的第二个晚上，他再次召来了这个胡须灰白的魁梧男人。

　　「杜卡夫阁下，你为何会费心研究哥布林？这些智商低下，肮脏丑陋的弱小魔物，真的值得耗费心神么。你知道，钻研哥布林甚至无法让你在魔物学者的社交圈中获得名誉。」

　　「伯爵大人，确实有不少人会嘲笑我。」萨卡班翘起二郎腿，衬衣下肌肉鼓鼓涨涨，「但历史证明了哥布林并非轻松的对手。不如说，比起王国其他边境线所面对的巨魔，腐人，兽族之类，哥布林才是真正的威胁。研究哥布林，和研究王国的命运，是划上等号的。」

　　「三百年前，王国伟大的先王之一，普拉提斯一世陛下，曾经亲自率领八百名重甲骑士，三千名随从及五千名训练有素的长弓手，几乎是倾尽全国之力，试图一举歼灭藏匿于卡卡洛斯山脉的哥布林聚落群，顺带扩张王国的版图。那时王国虽无今日的强盛，却十分蔑视只懂得骚扰村庄的哥布林。」

　　「然而这预计七日便可以结束的远征却被拖至足足三十日。如先王预料，五千只哥布林组成的军队很快溃散了，但他们所见的，却是那些负责劳作的下级哥布林，捡起粗糙的短剑和短弓，在强壮个体的命令下继续反攻。他们面对的不是五千只哥布林，而是两万只分散在陌生之地的哥布林。」

　　「事实证明，那五千只哥布林只是负责狩猎和劫掠的职业化战斗单位，但在哥布林领地内的所有哥布林，都拥有战斗的能力，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

　　「除此之外，哥布林的领地极为辽阔，与其说是领土，不如说更像活动范围，包括了荒原，森林，高山，甚至纵横交错的洞窟。先王的军队被困在沼泽和密林中，不断受到哥布林的袭扰，而随着军队推进，疲惫的士兵开始出现伤亡，战马的精神虚弱不堪，负责补给的车队需要长达三天时间才能把粮食送达，在路上又会受到哥布林的劫掠。」

　　「当补给越来越少，先王下令撤军。但撤退的过程中，哥布林从任何地方任何时间对军队发起袭击，特别是清晨之时。士兵的战斗意志萎靡不振，慢慢的，在缺乏睡眠和休息下，撤退变成了溃败。这便是史书一笔带过的卡卡洛斯战役。先王普拉提斯一世在马背上被哥布林一箭射死，九千战士只有一半撤出了森林，损失惨重。先王被哥布林杀害，是王国历史上最大的耻辱。」

　　「而哥布林，这些弱小的绿色魔物，用惊人的繁殖速度补足了讨伐中缺失的人口，甚至靠着军队留下的装备，扫荡了王国西境所有的村庄，又吞并了蜥蜴人的两块领土。」

　　「在普拉提斯一世陛下的战败后，再也没有国王愿意出兵讨伐哥布林。纳达尔侯爵阁下曾经下令放火烧毁森林，但那场三天三夜的大火除了蔓延到边境的农田，导致了一整年的饥荒外，对哥布林几乎没有影响。」

　　「再之后，伯爵大人，便是您先祖的故事了。帕罗雅佳尔家族彻底接管西境防务，成为了哥布林主要的对手。但可惜历代陛下不再下令讨伐哥布林后，所有贵族几乎同一时间不再留意这群野草般杀之不尽的魔物，把更多精力放在了残暴的兽族上。」

　　「哥布林一向只骚扰西境的村庄，因此除去帕罗雅佳尔家族的先祖，没有贵族愿意出兵去讨伐对自己没有利益损害的魔物群。」

　　「确实如此。」伯爵沉声道，「许多年前，我写信给斯戴林勋爵等临近的领主，希望他们能提供一些训练有素的长弓手协助我削弱哥布林的实力，至少熬过秋天。但没有领主回应。」

　　「而且毕竟边境村庄的税收大部分都是被骑士征收走，因此，大人花费太多钱财精力去剿灭，似乎并不值当。」萨卡班微微一笑。

　　伯爵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应该生气的，但他知道萨卡班说的是实话。那些村庄税收低微，又只有一小部分被送到岩城，自然不值得他耗费太多精力。

　　「连陛下都无法剿灭的哥布林，又怎会轻轻松松被岩城的军队剿灭呢。」萨卡班点起烟。与那些更习惯于单膝跪在伯爵面前的下人不同，他显得过分镇定，眼神平静。

　　「那么，你觉得我应该如何？」

　　「除了继续暗杀，没有他法。」萨卡班淡淡道，「卡莱德斯战役发生时，大人只能从岩城分出一部分军队协助卡莱德斯守军战斗。我相信当时大人也有向临近的领主求援，但显然无人应答。卡莱德斯城是大人的领地，西境贵族领地之间的距离相比内陆要更加遥远，因此卡莱德斯的存在与否，自然在其他领主眼中无足轻重。大人，您注定要孤军奋战。」

　　「哥布林在你的口中，已然是无可战胜。这么弱小的魔物，难以置信......」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伯爵闭起眼。卡莱德斯沦陷后，他确实依旧无法接受自己被哥布林击败的事实。

　　他年纪尚轻时，父亲便病逝，给他留下了两座地处荒凉的边境城市。他想尽一切办法让城市变得富饶，但哥布林的存在让商路变得极其凶险，本就没有通商价值的西境道路更加无人问津。

　　随着哥布林势力壮大，卡莱德斯的收成情况越来越严峻。直到某一天，他收到传信——

　　哥布林对卡莱德斯发起了进攻。

　　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那群苟活在森林中，阴暗丑陋一无是处的哥布林，竟敢主动对他的要塞发起进攻？

　　他当即策马带上亲兵前往卡莱德斯。可当他看到城外那绿色的海洋时，彻底无法淡定了。

　　上万只穿着简单皮甲的哥布林，数十架用树干和藤蔓制造的投石机，那些精度堪忧威力不足的箭矢铺天盖地地射向城内，城墙上的守军用火油和火炮还击，但哥布林组成的方阵只是冷静地推进。

　　火炮射出的铁球无法破坏他们的阵型也无法吓退它们。接着他便知道为什么了——但凡有后退的哥布林，马上便会被最后方穿着盔甲的哥布林纵队斩杀。它们也会恐惧，但它们的智商不足以让它们去思考反抗的办法。它们只懂得听从命令行事。

　　许多年后，卡莱德斯城破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不知道这群绿皮怪物要一座城市来做什么。它们似乎只是占领了城市，仅此而已。

　　他无数次组织反击，试图夺回自己的领地。其余领主之间也传开了他的笑话，称他为『被侏儒打败的骑士』。可只有他知道，贫穷的帕罗雅佳尔家族已经无力组织下一轮全面进攻去夺回卡莱德斯了。而且他不能冒着丢掉岩城的风险，发动新的战争。

　　萨卡班喝热茶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我昨日所说，哥布林应该有二十万只，只是粗略估计，毕竟我无法更深入它们的领地。虽说哥布林战斗力低下，但大人，一只哥布林手中粗糙弓弩射出的箭矢和骑士长射出的箭矢一样致命。也许骑士可以凭借符文强化的肉体承受箭矢的射击，那普通士兵呢。」

　　「卡莱德斯战役中，长弓手部队与随从在短时间内便被哥布林居高临下的密集箭矢射击覆灭了。哥布林早已放弃了肉搏战斗，它们每一只都是弓弩兵，每一只都会使用投石机......它们只会拉弓，放箭，这便够了。大人，我们的军队如果可以找到一万个受过一日训练的平民踏上战场，那哥布林也不足为虑了......」

　　房间再次陷入沉默。

　　片刻后，伯爵缓缓开口，「如果我招募十个魔法师，可否有剿灭他们的机会？」

　　「大人，魔法师都是惜命之人。如果他们出现在战场上，哥布林必定会倾尽一切刺杀他们。他们当然不会冒这个风险。更何况魔法师的傲气不允许他们将高贵的法术用于这种低等魔物上。」

　　「倘若真有魔法师愿意效力于我，又会如何？」

　　「哪怕真的有魔法师愿意来到大人麾下，且哥布林无法刺杀，那哥布林必定会退回森林中。魔法师当然不会冒险进入森林，因此只能在森林外等待它们主动进攻。但魔法师每一日就要收取足足一枚金币的报酬——哥布林可以等待一百日一千日，大人可以么？当大人钱财亏空，军队萎靡时，哥布林便会倾巢而出。届时哪怕几个魔法师依旧在效力，也回天乏术。」

　　「你的意思是，如果哥布林向西境进攻，我已经是必败的局面了。」伯爵冷声说道。

　　「是。」

　　萨卡班的直言不讳让伯爵愣了一下。他接着说道，「因此我这卑微的下人才会说，暗杀，依旧是唯一可行的办法。至于所谓建交......恕我冒昧，大人。我们的王国，我们的南境贵族，只是一群及时行乐的废物。如今的王国倾尽全力也许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哥布林的威胁，但我们都知道，这绝无可能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