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夜晚。
洛蒂亚只记得自己对着布道人动手,陷入了巨大的愤怒中。但她败了。她失去了意识,被拉进噩梦里。在梦境中,夜珀带着她逃了出去。
被人抱在怀中的安全感,让她感到茫然。
也许,征战多年的她,渴望的,不过是一个归宿。
仅此而已。
此刻世界朦朦胧胧好似笼罩在一片沸腾的黑色之中。
她的灵魂被撕扯成无数碎片,她看到了一个没有形体的黑色,漂浮在半空中,不带感情地看着她。
接着她的思绪被拉回了现实。她看到了杰茜,哪怕模煳得像躲在彩绘玻璃后面,她也一眼认出了自己的爱人。
杰茜就站在她前面。
她动不了,甚至无法伸手触碰她。
可杰茜的存在让她恢复了理智。慢慢的,黑色的雾气消散了。杰茜越来越清晰,她也越来越疲惫。她的魂灵被拉扯着回到了身子里。这个过程是多么痛苦啊......像是天上的飞鸟被绑上了沉重的砝码。
杰茜是她和这世界最后的联系。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被冷风吹得有些发颤。
破碎的长裙让她想起兜不住果子的网布,虽然有人好心地在她身上盖了了一件衣服,但敏感的乳尖还是被冻得挺立了起来。
头痛欲裂。
她试着起身,但浑身都没有力气。这让她随即陷入了恐惧中。哥布林的呢喃,阴冷潮湿的黑暗,一切笼罩在无助暴露的她身上。
难道,又被下药了么。
这次迎来的又是什么?是怎样的姿势,多少个雄性?
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她的呻吟是否只会让他们兴奋,抑或会遭到一阵毒打?
「不要动。你受伤了,夫人。」
温和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有人扶着她的脑袋,把她轻轻按回了干草堆上。
「大人,蒂亚姐醒了吗?」是洛桑的声音。
她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洛桑的声音让她感到安心。
「稍安勿躁。」男人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一股暖流窜过她的四肢百骸,浸入她的鲜血,从脚底开始升入脑海中。
治疗的力量。断裂的肌肉缓慢愈合,崩开的伤口生长回了一起。她能听到神明的呢喃在耳际盘旋。
「她的胸还在流血.......」洛桑听起来很是急迫。
「我知道。」他淡淡说着,除下自己的长袍,放在她的胸口,这样厚厚一层,接着才把手放上去。
是路过的牧师么。微弱的神力,也许是见习牧师。
「这样需要更多的时间止血。」洛蒂亚沙哑出声。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苍白阴柔的面庞和银白色的奇异短发。
很是眼熟。
「我不能触碰你,你的衣服......已经破烂了。」侍酒喃喃着。
「我不介意。」她轻声说道。
「不行的......蒂亚夫人。教义写明了,我们不能触碰妻子以外女人的胴体。」
「夫人。」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我不是谁的夫人。」
「抱歉,蒂亚......小姐。」大概是她已经不是年轻女子了,依旧单身这件事让人吃惊。可她的人生中,有长长的十二年是被偷走的。
神力开始修复她的伤口,但速度很慢很慢。
「我会治好你的。」
一片死寂后,侍酒收回了手,「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但你受伤了。」
「侍酒大人!」洛桑的声音再次响起,「诺亚不见了。」
侍酒......大人。
洛蒂亚的脑袋勐地嗡了一下。
她怔怔看着正在擦汗的男人,那面容和她记忆中的男孩徒然吻合了。
侍酒,是他。
怎么会是他。
可整个王国,拥有银发的男人,她只见过侍酒一个。
侍酒......布道人......
黑色的长袍。
洛蒂亚的瞳孔勐地缩小了。
她想起来了。在空中喘不过气的安瑟,险些死去的梅莉......
那个将她拉入噩梦中,羞辱她,要杀她的,就是侍酒!
洛蒂亚翻身而起,踉跄站稳。侍酒愣住了,伸手就要扶她,被她一下拍开。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对安瑟做了什么?你要什么?」她摸向腰间,才发现佩剑已经不在了。
气氛僵住,侍酒举起手,「首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虽然我知道整件事情很难以置信,但我在清醒前最后的记忆,是卡莱德斯和森林之间的荒野。等我醒来,就已经出现在这里了。」
「你差点杀了安瑟。」洛蒂亚瞥见地上的剑柄,远征长剑已经碎成了一地铁屑,一如在卡莱德斯覆灭的骑士团,「你还让我进入了自己的梦中。」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着围上来的洛桑,侍酒拍了拍衬衣上的血迹,表情凝重,「我会把事情和教廷汇报......」
他顿住,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合上了嘴,神情黯淡。
「你真的是侍酒。」
「我是。」
「你......」
他长大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完成历练了吗?他究竟成为了怎样的人,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神官侍酒。
不。
洛蒂亚把身上的长袍拿下,侍酒马上转开了视线,盯着脚下的干草。
这是布道人的黑色长袍。
侍酒果然已经成为布道人了。
当年她见过他许多次,他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总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大主教身后。在成为神官的那天,他没有举办晚宴,而是选择带着属于自己的圣典,消失在了城市的夜色中。
等人们找到他,发现他精疲力尽地蜷缩在贫民区一户人家门外的台阶上。士兵驱散了围在他身,浑身肮脏的贱民,把他带回了圣殿。
哪一个晚上,他治好了七十四个人的疟疾。
这样的后果是他连着发了七天的高烧。这期间她去探望过他,混在惊奇的牧师群中,看着这个历史上最年轻的神官。
多少年过去了。十三年了。
她对他最后的记忆,是在岩城请求他帮自己写一封情书。
情书啊。
想到这个,她就觉得一阵悲哀。
已经不需要那种东西了。
「蒂亚姐!对我们动手的不是他。」
洛桑尴尬地笑了笑,「是光明神......大人。」
「等等,安瑟呢?」洛蒂亚环顾一圈,忽然发现除了昏迷的梅莉,哪里都没有安瑟的踪迹。
洛桑的笑容僵住了。
「我以我的名誉发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侍酒退后两步,「也许我做过什么不好的事,但我完全没有一丁点的记忆。蒂亚小姐,请相信我,我以我布道人的身份和教廷的名誉——」
「我不相信你。」
洛蒂亚冷冷地站在那里,眼中只剩下仇恨,「教廷.......」
她当然认识侍酒。他是个很好的孩子。
曾经是。
现在,谁又说得准。
这世上早就没有她的盟友了,她经历过的一切都是空花幻月,她认识的所有人都背弃她而去。
如果他们还是她的朋友,又怎会让她的名字从历史长河中被抹去。
她的功绩,她的汗水,像是一出荒唐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