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快餐店的后门。手指已经被热水泡得泛白，隐隐作痛。街边的路灯投下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脚下那条被踩得坑坑洼洼的街道。我揉了揉肩膀，试图让酸痛散去一些，可身体的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怎么都冲不走。

今天客人特别多，美咲姐让我多留了一个小时才下班。我也没有什么怨言，毕竟能够收留我打工已经感激不尽了。

抬头看了一眼天，星星被城市的灯光盖住了，只剩一片空荡荡的黑。我低头从包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时间已经过了十点。算上回家的时间，养父母应该早就睡了，这样也好，至少回家不会再被念叨。

「小铃兰？」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巷口传来，我猛地抬头，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背包带。

是友香，她站在路灯下，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脸上还挂着那副无时无刻都保持着的微笑。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足够从她那头延伸到我脚下。

「友香啊...这么晚了你在这干什么？」

我想先发制人免得友香的好奇心起来。

「啊，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刚好就撞见小铃兰从刚刚的快餐店出来喽。」

友香凑近两步，歪着头打量我，又好像小狗一样嗅起我身上的味道。

「小铃兰在这里打工吗？」

她指了指旁边的快餐店，而我好像是做错事被审问的小孩一样呆呆的站在原地。

我沉默了一会，低头盯着脚尖，再怎样我也没有好的理由能够脱身了，唉......

「嗯，兼职而已」

「兼职？嗯嗯？」

友香一脸狐疑的盯着我的脸看。

「放学后还来打工，而且现在已经十点了喔，小铃兰太拼了吧？」

「还行，今天......额......是特例所以才这么晚」

我刚转身想走，友香就一把拉住我的手臂，我被迫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她递给我一瓶橙汁。

「等等！别着急嘛，来，免费的哦~」

她又拉着我坐到街边的座椅，强迫我坐下来。

「盯着我看干嘛......」

友香眼里闪着光，视线好像要穿透我的全身一般。

「小铃兰，老实和我说哦，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打工到这么晚肯定有什么原因的吧？」

她的语气太直接，就像一把刀子捅进我的内心，也许是环境氛围所使，我想撒谎狡辩，想要拔出这把直插心口的利刃，却发现自己的内心像棉絮一般缠住了这把刀刃。

我喝了一口橙汁，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说了实话。

「嗯，是......有一点点吧......」

友香松开了手，但又往我这边凑近了一些。

「那中午饭不吃是这个理由吗？那为什么还要给我用呢？」

「倒是...和这个没关，不吃中午饭只是我的习惯，不吃的话会被说也是实话」

「既然这样，那小铃兰的父母这么关心你，为什么不去求助一下他们？」

好烦......一瞬间就像耳水不平衡一样，头开始晕眩起来，感到反胃恶心。养父养母之所以会关心我吃没吃饭这件事，单纯只是因为之前孤儿院的阿姨来回访调查发现我没吃饭所以才要求的。和友香说的截然相反，我不仅不想求助他们，更想一次性还清欠他们的『债务』靠自己活下去。

「小铃兰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来，躺着休息一下吧？想好了再说也没关系哦」

友香抓住我的肩膀，动作很轻柔，把我的头放到了她的大腿上。

内心稍微平静了一些，也许是夏日未尽，友香穿的是居家短裤和一件T恤，大概也只是从家里出来临时跑腿吧，我的半边脸颊和耳朵紧紧贴着友香的大腿皮肤，她的手指轻柔的梳理着我的头发，莫名的安心感涌上头，就和以前姐姐一样温柔。

「好些了吗？」

「嗯，谢谢」

暂时把同班同学认作姐姐这种事情还是太过于难为情了，我重新坐了起来。

「友香家里有妹妹吗？」

「诶？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没有哦，我是独生女」

友香没有像平日那样说个不停，只是呆在我身边，种种行为...嗯，我认为能问出她是不是姐姐不是什么很难为情的事。

「不要岔开话题哦，小铃兰为什么不向求助父母，自己这么努力呢？是有什么目的吗，让姐姐好好听听」

这家伙自己给自己加上了姐姐称号......算了，暂时就先不吐槽她了。

「想多攒一些钱报答父母...这样...」

「嗯......好吧，那就当是这样」

她的话像一阵风吹过。我看着她那张真诚得有点傻乎乎的脸，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堵。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站了起来。

「有事一定要找我哦，小铃兰」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友香对我伸出手。

「走吧？回家？虽然和小铃兰家的方向不同就是了，但是可以先回你家哦」

「哈......额，其，其实我家和你是一个方向，对不起，骗了你」

友香只是笑了笑，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疼...疼...」

「惩罚~」

两人并肩往家的方向走，友香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在学校的事，试图让我放松下来。我听着听着，思绪却飘得很远，飘到了那个遥远的午后。

阳光刺眼的日子，孤儿院的庭院里满是孩子的笑声。我和姐姐坐在草地上，手里捏着几张皱巴巴的纸。姐姐低着头，认真地教我折纸飞机，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笨拙地模仿她的动作，手指却总是不听使唤。

「姐姐好厉害！我怎么折都折不好......」

姐姐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然后拿起我的纸飞机帮我调整了一下。

「没关系，多试几次就好了。来，我们一起放飞试试」

她拉着我站起来，我们一起用力扔出手里的纸飞机。两架飞机歪歪扭扭地在空中划过，最后一前一后落在草丛里。我兴奋地跳起来，扑进姐姐怀里。

「是我赢啦！我的飞机飞的比姐姐更远！」

「是是，妹妹最棒了」

姐姐抱着我笑了笑，阳光洒在她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金光，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的同时也为这层记忆蒙上了面纱。

那时候的姐姐，是我整个世界。她会陪我捉虫子，会在晚上偷偷钻进我的被窝讲故事。那时候，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被分开，更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站在这条冰冷的街上，靠自己的双手撑起生活。

「小铃兰，你在想什么？」

友香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有些恍惚，仿佛现在所处的才是回忆一般。摇了摇头。

「没，没什么，就是在想一些过去的事情而已」

友香歪着头看了我一会，我害怕她又再次盘问我，害怕心里那些脆弱透露给别人。

但是她没有再出声，只是对我笑了一笑，继续走着路。

很快，到了家附近的公园，友香拉我在公园休息一下。

她双手包裹住我的手，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将自己的热量源源不断的传递给我。

「谢，谢谢」

她咧嘴一笑，露出一颗虎牙。

「小铃兰开心就好~」

夜风吹拂，我意识到已经很晚了，我抬头看向天空，一片漆黑之下，星星还是藏在了后头，可我的心里却没有这么空了。未来会怎么样，我还不知道，但起码，我现在还能够支撑的下去，无论多难，我都会走下去的。

「那提前晚安喽，小铃兰明天见~」

「再见」

回到家时，屋子里静得像没人住过。我轻手轻脚走进房间，拿出换洗的衣物，走到浴室里，浴缸里的水早就放掉了，没关系，淋浴洗的会更快。

草草洗了一遍身体，头发也没有心思去吹，走回了房间里。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本来已经认为分道扬镳的姐姐总会不自觉的自己出现在脑海里，那个我想忘掉的身影，我始终做不到。

还是草地里，我看着小时候的我和姐姐躺在一起，不过姐姐看向了现在的我，那双始终温柔的眼睛和现在的姐姐判若二人，我攥紧被子。

「姐姐，你还好吗？」

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枕头。在这寂静的夜里，我只能靠回忆里的温暖，支撑自己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