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感覺一切都無所謂了⋯⋯
結果走到最後,我已經連舉手阻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團光碰觸到我胸口——然後,緩緩融入我的身體。
瞬間,一股奇妙的感覺從體內升起。
不再是腐敗,也不再是噁心。那股力量經過過濾、淨化,像是靈魂的殘響,被我的身體一點一滴吸收、消化,轉化為些微的體力與魔力。
「⋯⋯哈⋯⋯原來,是這種感覺啊。」
我輕輕吐出一口氣。沒有想像中那麼恐怖,甚至有種莫名的溫熱與飽足感。靈魂本身並不帶有惡意,或許只是它的外表讓人反感罷了。
身體的疼痛稍稍緩解了一些,四肢還是沉重,但至少能站起來。
我搖搖晃晃地撐起身,深吸了一口氣。
下一層再沒血吸的話⋯⋯我可能就真的會死吧。
光是這樣想,胃就像被空氣扯住般抽痛起來。那股從靈魂裡來的溫熱早已被身體消耗殆盡,只留下疲憊和飢餓感交織的空虛。
「哈⋯⋯」
我扶著牆,勉強維持站立,身體像風中殘燭一樣搖搖欲墜。
但我還是得下去。
因為待在這裡,什麼都等不到。
我轉過身,朝著通往下一層的階梯望去。
那裡幽深、漆黑,彷彿連光都無法抵達的地獄深處。
但我又有什麼辦法呢?不去的話就什麼都得不到。
腳步沉重地走下階梯。空氣變得更加渾濁,像是某種濕冷的霧氣裹住了整個世界。牆壁與地面皆覆滿了濕滑的苔蘚,彷彿連呼吸都會被吸進泥裡。
突然,一道聲音在前方傳來——低沉的咕嚕聲,像是某種正在覓食的獸類。
我立刻警戒起來,藏身在岩壁陰影後,終於看見了目標——一隻像是犬形與爬蟲類混合的魔物,正低頭舔舐地上的水漬。皮膚上佈滿鱗甲,但下腹裸露,氣味濃烈。
——我毫不猶豫的衝了過去。
牠察覺到我的氣息,猛地抬頭發出低吼,但我早已撲上前,在牠反應過來之前,一掌按住牠的頭顱,猛力將其壓倒在地。
然後——低頭咬了下去。
——苦澀、腥臭,像爛泥一樣的血液湧入口中。
噁心。難以下嚥。每吞下一滴都像是用自己的尊嚴換來的。
也許,這就是習慣的可怕吧。水晶龍那種魔物的血,一旦嚐過,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跪倒在地,喘著氣,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胃裡翻攪著,彷彿隨時會把剛才喝下去的血吐出來。
但我還活著。
微弱的魔力與體力正在恢復,雖然緩慢、微不足道,但那確實是活下去的證明。
我舔了舔嘴角殘留的血,低聲自嘲。
「好難喝⋯⋯這種血⋯⋯比死還難受。」
但我還是喝了。
拖著沉重的步伐,在濃霧與苔蘚之間遊走,腳底的水聲與心跳聲交織成令人不安的節奏。
一隻、兩隻、三隻——這一層的魔物,我一個接著一個擊倒,再一個接著一個吸血。
它們的血味各異,但全都低劣、苦澀,像是發霉的污水、腐爛的肉汁,每一次吞嚥都是在逼自己跨越極限。
我已經不記得從第幾次開始,連皺眉的力氣都沒有了。
只是一口接著一口地吞,彷彿這樣就能假裝自己還沒放棄。
水晶龍的血⋯⋯又香又甜,像是從靈魂深處滲出的琥珀蜜液,光是回想,就能讓我忘記現在喉嚨的苦味。
這裡怎麼就沒有和水晶龍相同級別的傢伙呢⋯⋯
我喘著氣靠坐在牆邊,手裡還握著最後一隻魔物的殘骸。牠的血被我吸得一滴不剩,而我卻依然飢餓。不是身體的飢餓,而是某種⋯⋯近乎本能的渴望。
我想再嚐一次那樣的味道。
「唉⋯⋯ 」
我緩緩站起來,雖然全身像鉛一樣沉重,內臟也還在抗議剛才的吞嚥,但我知道自己不能停下。
這裡沒有?那就繼續往下就對了。
我甩掉手上殘留的血跡,踉蹌著走向下一層的階梯。每踏出一步,腳下濕滑的石階都在低鳴,像是在發出某種預警——但我無法停下。
空氣變得更加凝重,彷彿整個迷宮的重量都壓在身上。呼吸困難,視線朦朧,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入更深的泥淖。
下層的氣味和之前截然不同。
不再只是泥濘與腐臭,而是⋯⋯鐵鏽與硫磺交織而成的灼熱氣息,像是血與火的氣味在空中交纏。嗆鼻、刺喉,卻又讓我無法抗拒地深吸了一口氣。
牆壁上的苔蘚不知何時已褪色,變成深紅色的孢子,如同潰爛的傷口一般貼伏在石壁上,時不時蠕動著,吐出細微的紅霧。那霧飄進鼻腔、滑進喉嚨,像是點燃了什麼——
我走得越深,心中那股飢渴就越清晰。那不是錯覺。
這裡,有什麼東西⋯⋯在呼喚我。
不只是「有強者存在」,而是——牠在等待我。
某種強大、狂暴,卻也無比甘美的存在。
我舔了舔唇角,喉嚨深處發出低沉的顫音。雙瞳悄然轉為深紅,宛如兩滴正在沸騰的血珠。
體內殘存的血液,也開始躁動。燙熱、焦躁、飢餓。
那不是來自我的意志,而是——
來自吸血鬼的本能。
終於,視野盡頭出現了一扇半開的大門,門後傳來低沉的喘息與重物摩擦石地的聲響。某種巨大的魔物,正在那裡等待著不速之客。
我深吸了一口氣,嘴角緩緩揚起。
——就是你了。讓我,再次嚐嚐那美味的滋味吧。
門推開的瞬間,熱浪伴隨著血腥味撲面而來。那是一個宛如熔爐般的空間,牆壁滲出赤紅色的液體,地面上滿是焦黑與破碎的骨骸。
牠站在房間中央。
高達三公尺的巨獸,身軀如牛般壯碩,全身佈滿粗硬如岩石般的黑毛與腱肉,頭顱是巨大蠻牛的樣貌,雙眼卻燃燒著鮮紅的光。牠手中握著一把龐大的戰斧,斧面刻滿古老的詛咒符文,正不斷滴落著暗紅的鮮血。
像牛,又是王——那就隨便叫你「鬥牛王」吧。
牠盯著我,沒有怒吼,沒有衝撞,只是靜靜地佇立不動,彷彿在確認什麼。
我很清楚,那不是等待。
是挑選。
牠在判斷我,有沒有資格,成為牠親手殺死的對象。
「哼——真有自信啊。」我勾起唇角,指尖抹過嘴邊尚未乾涸的血痕,舔去殘餘的味道。
但很可惜——這次不是我被逼著來挑戰的。
「是我主動找上門的。」
話音剛落,鬥牛王的瞳孔微微收縮,足下的大地在牠邁步的瞬間發出低鳴。
轟——
僅僅是一步,大地便微微震動。那沉重如山的身軀緩緩移動,每一寸肌肉都像拉滿的弓弦,蓄勢待發。
牠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沒有揮動手中的巨斧,只是一步一步,緩慢而沉穩地走向我,如同行刑者踏上絞刑台,步伐裡沒有絲毫遲疑,因為——牠從未懷疑過自己的勝利。
我吸了一口氣,讓那燙熱的空氣灼燒我的肺。
體內殘留的魔力在緩慢地流動,每一滴都珍貴無比。我知道,這會是一場極限的戰鬥,我沒有多餘的力氣可以浪費。
但我也知道——這是我渴望已久的獵物。
我踏前一步,與牠拉近距離。
「來吧——讓我看看你這副身軀裡,藏了多少『美味』。」
那一瞬間,兩道視線在空氣中交鋒。
戰鬥,無需宣言。
轟然一聲巨響,鬥牛王的雙腳猛然蹬地,地板碎裂、碎石飛濺,牠如同一輛失控的火車頭,向我奔襲而來,戰斧拖曳出一道燃燒的弧線。
我則猛地撲向側翼,血紅雙瞳閃爍著狩獵者的光芒。
這不是逃避。
這是——狩獵開始的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