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反抗的情绪

  多日过去。

  

  贼鸥跟着蛸夫人从半夏的病房出来。在他结束复建训练、身体几乎完全恢复机能的同时,半夏依旧很难活动身体,只能勉强进行短时间的对话。不过,在从半夏口中完整了解到贼鸥没有夺她处子的「真相」、知晓阿比斯过去对他的伤害后,蛸夫人已经转变成了贼鸥坚定的支持者。

  

  到这为止,一切都在贼鸥的预想中发展。

  

  「你之前说要和阿比斯决斗,还算话吗?」

  

  蛸夫人带着贼鸥离开医院,在街上走动,看方向可能是想去堤坝的背面,也就是自己「滥用药物坠海」的地方。

  

  「我要他偿命。」

  

  听贼鸥这么说,蛸夫人倒没有多惊讶,但她却是摇了摇头,否决了贼鸥的意愿:「他死了只会造成更大的麻烦,只要你能打倒他,我就能设法利用舆论让他没法在泛东岸支部呆下去。」

  

  「……」

  

  「老头子说阿比斯未必是你的对手,如果真是如此,即便你什么都不做,单是他都能把阿比斯置于死地,但我们不能。来。」

  

  走在前面的蛸夫人停下脚步,向贼鸥伸出机械触肢,在他伸手握住后缓缓将他卷起,带在自己身上,然后——

  

  风爆炸了,蛸夫人的身体离开地面,触肢画出残影,裹挟两人以几乎不逊电车的速度移动,强大的风压把贼鸥刚刚蓄起的短发吹得紧贴在头皮上,短短数分钟,他们就已经来到了堤坝之上。

  

  「你应该也知道,那上面就是领导们的活动区域。」

  

  贼鸥的双脚重新落地,他顺着蛸夫人所指的方向抬头,那是大厦的顶端、宛如空中绿岛一样的平台,也是港区最中心的部分、管理层用地。

  

  「你再看看这片堤坝。」

  

  混凝土大坝矗立在海水中,与海面交错的部分爬满了贝类和水草,堤身上也偶尔可见坑坑洼洼的侵蚀痕迹,好在都不严重。

  

  「你知道我们脚下的这块和周边有什么不同吗?」

  

  在蛸夫人发问后,贼鸥观察起脚下的堤坝——侵蚀的痕迹几乎消失,色泽也浅的多,像是在衣服上打了个补丁。

  

  「是修补过吗?」贼鸥问。

  

  「不是修补,而是重建。这里是三年前海盗联合奇袭时最先遭受炮击的地方。那时候,保全部是港区的主要武装力量,而全员精英改造的蛸形队更是前任总经理的短兵。在那次袭击中,我们失去了司令、队长与多数成员,在改造无法复现的情况下,事实上成建制覆灭了。总部的情况也是一样。」

  

  「那之后,擅长地面战和大规模行动的武装部得到高度重视,从原本类似区域保安的松散组织改革为真正具有层级架构的部门。」

  

  接着,她将海龙中队与公司CEO之间的渊源、阿比斯的背景统统向贼鸥阐述了一遍。

  

  「因此,我们不能杀他。只要把他打倒、证明我们支部有足够的实力,再利用舆情,把阿比斯轰回总部。」

  

  「『证明』……阿比斯真是因为我们支部能力不足被派过来的吗?」

  

  贼鸥随口的疑问让蛸夫人一怔,她没有把蛸大师关于斗争以及这次事件背后主使相关的推论透露给贼鸥,正因为她不想再过度刺激他、让他真的被冲昏头脑酿下大祸。

  

  「至少明面上的理由是这个。」蛸夫人回道。

  

  「明面上……也就是没法保证那个畜生不会暗地里报复的意思吧。」

  

  「阿比斯原本的副手死了,现在上位的是个马屁精,经常被阿比斯在人前损得没有一点颜面,虽然脑子清醒的时候不至于干蠢事,但……」

  

  贼鸥的话里,显然还包含着杀死阿比斯的意愿。

  

  「你……」

  

  在蛸夫人蹙眉时,贼鸥露出了最接近他本来面目的姿态——

  

  忽略道德、目中无人、一切尽在手中。

  

  「在院子里康复训练的时候,我看到门卫在偷偷喝酒,酒就藏在门岗里。这样的安保根本起不了作用,难怪大人物住院都要10层往上,没有闭路监控和不做样子的安保,怕是抢救过来也会给仇人弄死。」

  

  「就算这样你也不可能钻的了空子,而且你在想什么?让阿比斯住院的时候你自己肯定也在病床上!」

  

  听蛸夫人这么说,贼鸥淡淡一笑。

  

  「所以,我需要你安排几个姐妹。两个人应付医院的安保、冬香在酒吧或者什么地方给那个对她神魂颠倒的狒狒吹风。」

  

  「我没有理由让姑娘们卷进来。」

  

  「她们已经被卷进来了。要安稳度日,阿比斯非死不可。我愿意用这条命去屠了阿比斯,你呢?我在病床上的时候,你可是承诺过『最大的支持』。」

  

  「但我没说过要杀了他。」

  

  「不,你说过。」

  

  「你……!发什么神经!我说的后果你考虑过吗!」

  

  「成人之前,你不会让姐妹出来接客,那么半夏今年刚满十八,是吗?」

  

  「……」

  

  「蛸夫人,冒昧一问,大灾变时您?」

  

  贼鸥忽然转移话题、换上敬语,让贼鸥有了不好的感觉。

  

  「八岁。」

  

  「您十八岁的时候……」

  

  「在后勤部门做出纳。」

  

  「蛸大师什么时候认识您的?」

  

  「同年。」

  

  「您正式成为蛸形队的成员是?」

  

  「38岁。蛸形队会接受机械改造,比起原本的身体能力,更重要的是资历和对总经理的忠诚。」自行补充的说明已然暴露了蛸夫人自己的想法,她入队很晚。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妇人已经踩进了陷阱。

  

  「43年前,陆地大面积下沉、残留的土地大半也变成废土,那时,您能存活下来,多亏公司的庇护,是不是?」

  

  「没错。所以我不同意真的在内斗中杀人。」

  

  没有顾及蛸夫人的意愿,贼鸥接着说了下去。

  

  「38岁加入蛸形队,也就是在13年前,到3年前海盗联合袭击退役,经历十年,那时,您能存活下来,最大的原因是什么?」

  

  「队友的保护。」

  

  蛸夫人毫无排斥地承认。在贼鸥面前,她已经摆不起架子。

  

  「主要是哪些队友?」

  

  「你的教官。」

  

  「他为什么保护你?」

  

  「……」

  

  职责、友谊、战友情等等容易用来开脱的说辞,都被蛸夫人舍去,她什么都没说。

  

  「前任总经理让你那的姐妹担任了队长,但她的能力不像欧阳君馨那么强,说来冒犯,但她最后没能尽职尽责,对吗。」

  

  贼鸥动用了在娼馆时从剑鱼中队获取的情报。

  

  蛸夫人略微睁大眼睛,知道上司的名字并不奇怪,可贼鸥的话,分明就是清楚帝企鹅以前是自己照顾的陪酒女郎,这种过去,她当然不可能自己乱说。这个少年一定不是自己原本认为的那样无谋,相反……如果是对手,会很麻烦。

  

  「明知对方能力不足,却还要委以重任,从前任总经理的角度出发,您觉得是为什么?」

  

  「不要妄议领导。」

  

  「也许就和您说的一样,我在发神经吧。男人这种生物,一旦被激素和热血冲上头脑,就会变成疯子啊。如果阿比斯活在23年前、活在您18岁的那年,蛸大师一定会做和我一样的事情。现在的你们有了太多太多除了彼此之外要顾虑的事情。」

  

  「但我——」

  

  贼鸥比起拇指,划过自己的脖颈。

  

  「烂命一条。」

  

  「我已经错失了她的第一个十年,至少也要抓住第二个十年。我想看见她在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里安稳地生活。」

  

  「就算我欠公司一条命,在结营仪式的时候也还清了。我需要你相信我,只要按照我说的让姐妹们帮忙,我会让阿比斯和他的副手都永远闭嘴。」

  

  「你要怎么……」

  

  被贼鸥激昂的讲词刺激,蛸夫人的嘴唇颤抖着,心口像是有什么要升上来,尽管她很快压下,但还是没有逃过贼鸥的观察。

  

  「剩下的事,我会交代给其他有关的人。就像蛸大师和你说的话,你不能在我的病房里说一样。」

  

  「!!」

  

  贼鸥当然不知道蛸夫人和蛸大师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谈话内容,但他确实能从蛸夫人的态度转变推论出二者有过接触。

  

  如果条件允许,贼鸥当然会继续保持低调,但一旦要展开决斗,便不可能再有低调的余地,而贼鸥的策略自然要从隐藏实力转变为获取支持。

  

  「我准备明天就去联系海德格尔,你愿意一起来自然最好。尝到人血的畜生,不尽快宰掉就还会伤人,我不能等。」

  

  在蛸夫人的视角中,贼鸥不过是对自己身份都不自知的「支部派」的下线,但,从他说这话的语气神态看,分明是已经有主动联系海德格尔的能力。

  

  「讨论怎么处置我的会议,担任教官的蛸大师应该在场,对我的裁决结果应该也已经公布。量刑这么轻,当然不可能是因为我是『初犯』,说到底,我也不是会滥用药物的人。蛸大师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让阿比斯死……是费珠的意思?你已经知道这次的事故背后是阿比斯了……?」

  

  蛸夫人的话让贼鸥略略挑起眉头,看来外面产生了一些有意思的揣测,不过他并不打算主动表态,既然对自己有利,那蛸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是我想他死。而且最后杀阿比斯的不是我,而是他的现副手。」

  

  「我知道了,我遵守之前对你的承诺,给予你最大的支持,海德格尔那里我会跟你同去,也会和姑娘们商量你的计划。在那些之前,我还有一件东西要给你。」

  

  蛸夫人在衣袖里一摸,然后伸出拳头,示意贼鸥伸手来接。

  

  一张货单,是她按照蛸大师的要求订购的假胸。从预览图片、产品参数来看,肌肉曲线并不夸张,重量也很轻,但真要穿在身上,还是会在胸围上制造足足半拳的差异,离的近了有穿帮的风险。

  

  「和阿比斯决斗的时候,你穿上这个胸模,里面有陶瓷肋骨和大量缓冲材料,足够扛住正面最猛的拳头,老头子说,只要给你一击的机会,你就能赢。」

  

  「我倒也不介意作弊,但是,胸突然大上一圈怎样都会让人怀疑吧。」

  

  贼鸥浏览完货单的信息,将其收入口袋。

  

  「所以,你这个月会『借用药物』,要求军舰鸟辅助你增肌。我是这么设想的。」蛸夫人正视贼鸥。

  

  「那就按你设想的来,这整件事都是我自作主张,我们之间接触,是你在索求对半夏的交代和赔偿。你让我从病床上摔下来的事,整个港区都会知道。你订购的胸模,我会另外托人去取。」

  

  贼鸥的这番话,分明是在将蛸夫人隔出事外,以求对她和娼馆进行最低限度的保护。

  

  「……万一你没能成功,或是之后遭遇了什么,我不会坐视不理。」

  

  蛸夫人正色道。

  

  「好,那我就放心搏命了,约个时间,我们错开去海德格尔那里……还有,回去的时候,在街上扇我一个耳光,最好是能把我扇到地上。」

  

  看到蛸夫人的神情,贼鸥耸肩。

  

  「我还没高贵到能代表大小姐给你道歉,只是,要在我有什么万一以后保护半夏,就只有苦肉计这一条路了。」

  

  「……好。」

  

  最大的一块拼图已经找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就简单了。

  

  贼鸥脸上,露出了少见的表情。那是能够将名单上不顺眼的畜生弄死的、愉悦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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