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密的齿轮在飞速转动,机械的差速激活一直待命的匀速齿轮组,将上升的指示传输给位于船体核心处理一切信息的中央差分机。
熟悉的汽笛声鸣响于弥漫着大雾的彷徨海之上,飞艇底部的泄气孔排出大量用于紧急上升的高压蒸汽作为推力。
这股突如其来的强大推进力,在瞬间就让飞艇的舰首抬高到五六十度,强大的加速度几乎让这艘舰船的每一处接缝,每一颗铆钉都发出金属的咆哮,而身处于其中的安比卡几乎在舰首上扬的那一刻被死死拍在地板上,差点没把隔夜饭吐出来。
但这还没完,与差分机相连的陀螺仪精确的检测了这一姿态,朝着位于船体两侧的蒸汽涡轮注入大量蒸汽,顿时间又一阵强烈的推背感席卷而来。
安比卡在此刻变成斜面的舰桥站不住脚,只得死死握紧木制的船舵,顺便抓住已经无力站起的少女,玛安纳则是眼看够不到安比卡朝他伸出的脚,只能将长剑狠狠扎进地板,当作临时的把手。
高度急速上升,飞艇上的积雪也在这突如其来的速度下,如同褪皮般从飞艇的表面脱落,而跟着积雪一同脱落的还有从雾中爬满船身的幽魂。
就这样在紧急上浮持续了大约三十秒之后,天边的一缕残阳穿过布满冰晶的舷窗,进入三人的视野里,被夕阳照射到的幽魂也纷纷散去,差点被幽魂吞噬的玛安纳这也才松了口气。
推杆在一声清脆的「叮」声后回归原位,飞艇的角度逐渐正常,平稳的航行于由迷雾组成的海面,悬挂在斜面之上的脚也渐渐落了地。
安比卡松开已经被手汗浸润的船舵,放开还在睡觉的少女,劫后余生般的依着飞艇的操作台坐下。
「这飞艇可真结实,刚刚那一下我还以为要散架了。」
「毕竟是捕猎飞龙用的飞艇。」
玛安纳也捋了捋因汗水贴在皮肤上的金色长发,走到安比卡的身侧坐下。
「你是怎么知道紧急上升的操作的?」
答案显而易见。
「蒙的。」
听到这话的玛安纳摇了摇头,那一向正经的脸上多了些许佩服的笑容。
「不愧是你。」
「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安比卡也自顾自的笑了笑,经过这次突发事件,二人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了,对于彼此的信任也上升的不少。
不过他们现在不知道的是,以后这种过命的经历,会变得越来越多。
「你们还要把我像这样放到什么时候……」
少女懒散中又带着不耐烦的熟悉声音在耳边响起,安比卡这也才意识到她没有睡着,费了些力气也把她扶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说实话这样完全没力气动的状态,安比卡觉得她死了都没问题。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睡得着啊,笨蛋。」
总觉得这位小姐说话不是很好听呢。
不过安比卡也没跟她计较就是了。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到你的名字。」
虽然关于这个少女身上的疑问很多,但首先还是要知道名字吧。
听到这话,少女湛蓝色的眼瞳先是望了望提问的安比卡,又看了眼坐在他身侧闭目养神的玛安纳,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点了点头。
「爱丽丝.扎耶切克,姑且算是个剑士……吧?」
爱丽丝还是像之前一样,回答着那些听起来似乎有些脱线的话语。
听到这个名字,安比卡总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但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安比卡.米斯,名字来源于母亲,姑且算是个魔法使……吧?」
玛安纳也有些兴致的挑了挑眉,说道。
「玛安纳.莱因哈特,姑且也算是个剑士。」
「你们能不能别模仿我说话?很烦哎。」
「哈哈哈哈!」
二人爽朗的笑声回荡在被夕阳覆盖的舰桥室里,只有地上那具尸体在此刻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爱丽丝则是像猫似鄙夷翻了个眼,搞不懂这两个男人之间的笑点。
「你们慢慢聊吧,我有些困了,在我醒之前,别叫醒我。」
明明刚才这种情况下睡不着的爱丽丝又闭上了眼睛,不过这次是真的在睡觉。
「爱丽丝?」
安比卡点了点她的肩膀,却被忽如其来的歪头靠在肩上,被爱丽丝刚好盖住耳朵的发丝瘙痒着脖颈。
看到这一幕,玛安纳倒是有些调侃。
「看来你女人缘不错。」
安比卡推了推爱丽丝的头,把她小心的依靠在船舵边上,随后站起身来收了收劫后余生的喜悦,准备接下来的打算。
「也许吧,不过接下来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对此,玛安纳赞同的点了点头,也站起跟在他身后。
「到目前为止,我们依然不知道军务部这样做的正真原因。」
他们现在看似经历了很多,却实际上还是不知道造成现在这种状况的理由。
「不管是试炼,还是被遗弃,先考虑这艘飞艇先飞往什么航向吧,还有船上那些暴乱的人该怎么办,如果放任不管,不知道会对这艘船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可以确定,现在的飞艇上的确是没有一个军官出现维持秩序,估计其它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加之船舱内未上锁的武器库,暴乱升级变得越来越危险的可能性很大。
要是他们意外破坏了中央的差分机室,或者是底层的锅炉室轮机室,那么谁也逃不出彷徨海的海域,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要做的事情很多。」
刚刚的笑意已经从脸上全无,玛安纳认真的点了点头。
「不过当务之急,先完全掌握控制航向的权力吧。」
说着,安比卡发动魔力,使连接着尸体与船舵的手铐金属发生形变,最终断裂。
看着固定在控制台上的指南针,安比卡转动船舵,准备航向帝国大陆所在的西方,却在转动到第二圈的时候听见「咔哒」的声音。
随后船舵竟开始不受控制的飞速转动,控制上那些看不懂的仪表和轮盘数字也跟产生自我意识似的,都无人控制的开始自动运作。
「这船难道还有自动驾驶?」
安比卡完全没想过基于机械传动的蒸汽科技还能做到这些。
这种样子很明显是高度自动化的结果,要么就是整艘船被幽魂夺舍开始乱飞了。
似乎是为了回答安比卡的问题,以及解决困扰着众人的疑惑,飞艇各处的喇叭内都开始传出胶片的白噪音。
在一小段平静的噪声之后,喇叭里终究还是播放起了那个无比熟悉的男声。
「依照帝国军务部条例,以及格拉默猎龙军团人员选拔规则,首先我恭喜各位蛀虫已经通过了第一阶段最基本的测试,我是你们的长官,奥伯龙.佩特西亚,当然,这是基于各位能活到最后的结果。」
「既然各位没有与这艘即将退役的军舰,以及船上的逃兵沉没在彷徨海,而是成功的控制了舰桥驶出了迷雾,那么我便相信在你们这群失败者、逃犯、帝国的累赘和蛀虫之间,还是有可以效力于皇帝的人的。」
「如果差分机室没有出现意外的话,现在的飞艇应该在按照自动设定的航道上运行,并且将会在一周之后抵达海岸线的军务部要塞格拉默。」
「当然,要是不想按照军务部设定的路线行驶,各位也可以尝试往其它的任何方向飞行,不过在这之后所造成的一系列后果,就需要各位自行承担,不过,我并不介意各位这么做。」
奥伯龙的话语就这么多,在全部播放完毕之后便又接上静默的白噪音,直至胶片机上的唱针读完最后一点信息,飞艇内重新归于平静。
可听到奥伯龙录音的这些话,安比卡的内心可一点都平静不下来。
「玛安纳,你说一群憎恨帝国的兽人和为了躲避仇家才参军的亡命徒,在得知自己可以控制一艘全副武装的飞艇时,他们会做出什么?」
玛安纳摸了摸下巴,在思考片刻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叛逃。」
简单二字,却综合了玛安纳多方的考量。
虽然奥伯龙在广播中说过,不介意做出这种行为,但明白人都能听出他不是不介意,而是根本不在乎以及不怕他们做出叛逃的事。
毕竟只要这艘船敢叛逃,无论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一定会碰见军务部散布各个大陆的扩张军队,帝国对待逃兵与叛徒的态度只有一种。
而这种安比卡与玛安纳也在这艘飞艇见识过了。
但即使惩罚如此严苛,成功叛逃活下来的概率几乎没有,却还是一定有人去前赴后继的尝试。
即使是安比卡,给军务部投递简历,期待能够参军摆脱贵族的麻烦本就是一场豪赌,只不过他明白这是无奈之举,只有在没办法的时候才会启用,毕竟比起虚无缥缈的概率,他更确信固定的事情。
但安比卡与玛安纳这种冷静理智的思想,放到这群已经能轻易掀起暴乱的人群中显然不合适。
对这群人来说,只要有机会便会去赌注,毕竟连参军被选中这事都遇上了,现在告诉他们能逃离帝国,万一呢?
更别谈那些本来就憎恨帝国的兽人族,还有那些既被兽人歧视,又被人类瞧不起的半兽人了。
现在的这艘飞艇上可以说是人人都心怀鬼胎。
「没错,叛逃,而现在我们掌握着能航向不同方向的舰桥,在这段录音播放之后一定有人会来争夺这里,还有差分机室,自动驾驶以及飞艇各处的调控全靠它,那个地方也需要重点留意。」
一想到这些无论如何都要注意的地方,以及后边会发生的一系列麻烦事,安比卡便无奈的开始挠起了自己的头发。
「总之,想要活着还真难。」
「彷徨海都过去了,这些也不算什么。」
玛安纳拍了拍安比卡的肩膀,说出这提升士气的话语。
是啊,吞没过无数英雄豪杰的彷徨海都过来了,一船乌合之众的叛乱解决不了就说不过去了。
「你说得对,毕竟只要活着,就总会有办法,首先,把舰桥封闭吧。」
先解决眼下手边最近的事。
对于这个打算,玛安纳表示赞同,随即拿起爱丽丝遗弃在地上的大剑,往门外走去,安比卡也只好背起睡得跟猪似的爱丽丝,跟在玛安纳身后。
毕竟让他拿剑也拿不动,不过爱丽丝也没流口水没打呼之类的,睡得很安静,没给背着他的安比卡造成过多困扰。
不过想到有关于爱丽丝的事,安比卡还是在意她挥剑时凭空产生蓝色符文究竟是什么力量,毕竟从效果来看不像是魔法。
难道是剑技?但从玛安纳也一无所知的反应来看应该也不是这样。
所以这个爱丽丝身上所存在的谜团还是很耐人寻味的。
新的不知名力量,很有意思。
收了收脑内繁杂的思绪,安比卡重新将自己的思维运用到施法上。
只见他轻轻的用魔杖上的蓝色龙晶点触舰桥外侧的舱壁,构成其的金属便在魔法的作用下缓慢流动,最后如水一般覆盖了通往内部的门,以及望向外边的窗。
在施术的过程中,安比卡时不时观察玛安纳的反应,在帝国完全对魔法没有偏见的人可不多见。
不过反观玛安纳看到安比卡被奉为奇迹的魔法,脸上的表情倒没有太多的变化,反而是很平常心的看待。
不如说少女手里那柄大剑的吸引力要更强些。
「弄好了。」
「死魔佬!你做了什么!」
就在安比卡用魔法封闭舰桥的这会儿功夫,以兽人为首的混合队伍也顺着悬于半空的舷梯,爬上了这里。
安比卡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领头的狼人正用充满恶意的眼神看着他,而他身后那群荷枪实弹的暴徒也纷纷将手里的枪支上了膛。
果然,武器库也已经被控制了。
「防止你们将这艘飞艇航向错误的地方。」
迎着他们的玛安纳拔出剑鞘中的长剑,以坦然的骑士姿态立于暴徒身前。
「你他妈又是哪根葱!拦我路的一个都别想活着!」
根本没有交涉的余地,暴徒们排成一字阵列用手中不同的枪支一轮齐射,玛安纳则是从容不迫的急速挥舞长剑,竟将袭来的子弹一一弹开。
见此情此景,安比卡才知道自己对剑技的看法还是保守了。
那些看人到手里的枪竟造不成伤害,纷纷向后退却,甚至当场逃走几个,把欺软怕硬演绎到了极致。
「废物!」
狼人见枪没效果,便亲自走上前来,亮出手上锋利的狼爪,要和玛安纳近战。
而为了展示实力的差距,让这群人彻底死了这条心,玛安纳倒也很讲武德的收起剑,准备直接用徒手和狼人对打。
「不自量力!」
狼人脱掉外套,露出内部茂密的毛发,整个身体的体态也开始暴涨,并朝天发出狼的鸣叫。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在这远离他故乡的天空之上,会有什么东西回应他的叫声。
那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他的同族,甚至不像是兽人族中任何一个分支能发出的声音。
众人被这迷雾之下传来的叫声所吸引,纷纷看向飞艇的下边。
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在安比卡的心中升起。
「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