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安纳,你会开飞艇吗?」
「很奇怪,我感觉不到……」
「玛安纳?」
未说完的话语好似窗外永不停止的暴风雪一般,没个结尾。
安比卡转头朝着玛安纳刚才站的方向看去,却空无一人,棕色的木地板像刷上了一层猪油,锃亮反光,连一个脚印也没留下。
「不对劲。」
意识到周遭变化的安比卡立即握紧手中的法杖,却发现镶嵌其上的蓝色龙晶此刻就像个坏了的电灯泡,断断续续闪着光,就跟短路似的。
这种情况还是他第一次遇到。
或许是肌肉记忆,安比卡拍了拍短路的魔杖,蓝色的光辉重新亮起,可戏剧性的是船舱里的煤油灯倒是灭了。
周围突然变得漆黑一片,手中的法杖成了唯一的光源。
「安比卡?」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安比卡举着魔杖宛如求火者端着火把,蓝色的光芒照亮声音发出的方向,一个模糊的人影正站在那里,伸出手邀请着安比卡去他那边。
「你是谁?」
「你在说什么呢,我们可是同伴啊。」
人影像是演讲一般摊开手,看不清相貌的脸庞透出疯狂的笑容。
「我可不记得我交过这样的朋友。」
安比卡举起魔杖,对准眼前这个哪哪都不对劲的幻影,往后拉开安全距离,却被突然扶上肩膀的手停住了去路。
「殿下,他们两个人该怎么处置?」
黑暗无光的空间逐渐变得明亮,转眼间安比卡的脚下已然变成一片焦土,战场上刺鼻的火药味与空气的炙热感涌入鼻腔,让他浑身一阵不自在。
「你又是在说什么?」
安比卡再次转身,围绕着他的蓝袍随从缓步散开,将他眼中的画面留给跪倒在战场残肢断臂之上的一男一女。
「安比卡.米斯,还是说该叫你——安比卡.菲尼克斯。」
问出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断了一条胳膊,跪倒在地,连剑都被折断的玛安纳.莱因哈特。
安比卡没有说话,像是被夺舍了神魄,静静的走过血肉纵横的焦黑土地,接过蓝袍手下双手奉上的从彷徨之海中捞起的无名圣剑。
接着,手起,剑落,铭刻着古老符文的剑刃没有留下一滴鲜血,玛安纳即使是在人头落地的前一秒也未曾对安比卡有任何憎恨的表情。
唯有那疲惫的黑色眼瞳中闪过一丝遗憾与自责。
解决完第一个麻烦,安比卡无言,只是如同走流程般再次将剑举起,高悬于那个少女的头顶。
「爱丽丝,我曾给过你机会。」
面对这不带一丝情感的话语,女孩只是抬头看了眼他,泛红的眼角已经流不出一滴泪来。
「你,不是他……」
战场传信的白鸽飞过安比卡的眼前,遮住了少女人头落地的画面,却挡不住那喷涌而出的鲜血。
此时的安比卡缓过神来,望着已经被染成红色的双手,以及身侧不断向他行叩拜礼的蓝袍随从,有些茫然。
「我这是在干什么?」
世界在他的眼前逐渐模糊,周围的一切开始崩坏,最终回归原初的色彩,混沌的揉搓到一起。
安比卡突然感觉没有了立足的地面,随后便向下向着永无止境的深渊不断滑落。
耳边掠过的风依然像是有人在轻声细语,不过这次,它们却出奇一致的念叨着同一段话语。
「不要相信亚德。」
不过比起这些不明所以的话语,少女不胜其烦的话语还是要更刺耳些。
「真是……烦死了!」
大剑于黑暗中乱舞,环绕剑身以及少女身侧的淡蓝色符文像是夜晚的蓝玫瑰,自混乱中绽放。
安比卡好像看见了一束光,于是他奋力的想要抓住这虚无中唯一的光束,却在实际握住之后感觉手感软软的,似乎还带着些温度。
「你要揉到什么时候?最好趁我想打死你之前……松手啊!!!」
「啊?」
安比卡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左手正抓住少女胸口那隔着白布多出来的重量,紧接着便是背部受到会心一击。
被少女刚从幽魂堆里抱出来的安比卡就这样再次被踢了回去。
眼见他又要掉回那堆由无法轮回灵魂组成的幽魂堆中,玛安纳急忙将手中的长剑掷出,贯穿消灭眼前拦路的敌人。
之后奋力向后蹬地,一个箭步就来到了安比卡的面前,又把他稳稳接住。
「玛安纳?你不是死了吗?」
「看来你的脑袋还不清醒。」
抽空回答问题间,玛安纳单手扶住安比卡的肩膀,另一只化为锋利的手刀,急速劈砍向远远不断袭来的幽魂,这估计就是所谓的骑士不死于徒手?
此刻,安比卡游离的意识终于也是逐渐清醒,已经可以分辨出当下的情景与人物。
与他临时组队的玛安纳,在舰桥遇到的大剑少女,躺在船舵前的尸体哥,舷窗依旧被白色的冰霜覆盖,看不清外面的境况,门外的暴风雪也完全没停下的迹象,不断输出着惹人厌烦的风鸣声。
一切似乎都与之前一样,除了那不断从地板的接缝以及舱门缝隙中涌出的黑色人影,正不断攻击着身处船舱的三人。
毫无疑问,那就是传说中的幽灵,或者更进一步的说法,幽魂。
即徘徊于世间,无法转世之人。
这也是玛安纳在看见那片雾气之后,所担忧的事情。
在帝国的无数睡前故事中,有这么首朗朗上口但含义又是警告的儿歌。
水手,水手,答应我今晚不要出海。
那片海里只有不得转生的幽魂,与惹人眼乱的迷雾。
并没有海神的遗物,以及黑胡子的宝藏。
水手啊,水手,答应我今晚不要出海。
那片海中只有遥远的过去,没有金子般的将来。
倘若你听了我的话,就去乘那飞翔艇。
快悠悠,行于天。
避开那去了再也回不来的彷徨海。
这首歌名叫——不要去彷徨海,是即使在孤儿院长大的安比卡也会唱的童年儿歌,至于为什么帝国的每个大人都要教自己的孩子这首歌谣。
谜底就写在谜面上。
不要去彷徨海。
彷徨海,是位于帝国大陆最东部的一片汪洋,是一片终年弥漫着大雾的海域。
自帝国还未成立时,史书中的各路英雄豪杰以及航海家便前赴后继,在各个年代,各个国家,总会有人想一探这彷徨海的究竟。
海的那头是什么,海神是否真的将自己的遗物丢在了这片海域中,闻名天下的海盗黑胡子船长是不是葬身于此?迷失于其中的人们是否真的永世不得超生。
这些疑问困扰了这片大陆上的人很多年,直到罗伯特一世皇帝带领着最初的四大家族建立赛因斯帝国,蒸汽飞艇发明之后,人们才得以进去彷徨海的空域。
尝试解答那些过去遗留在传说中的疑问。
但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那些疑问非但没有全部解决,反而在此基础上增加了新的问题。
首先,关于海的那边究竟有什么这个问题,在一批又一批的飞艇探险进入那片迷雾上的空域之后,他们带回来了个令人绝望的消息。
不管怎么怎么向着指南针上的东航行,都永远到不了尽头,宛如一头扎进无线循环的姆比乌斯环,一直在原地打转。
可当他们往回走时,路程却变得的正常,和他们来时记录的最远点无差。
因此,彷徨海被认为是世界的尽头,而尽头有什么,没有人知道。
再说回海神的遗物,以及黑胡子宝藏之类真传说性质的问题,飞艇根本无法长时间靠近迷雾之下的海洋。
只要一接触到雾气,那从海里涌出的无数幽魂便会疯了似的袭击飞艇上的船员,就像永远都喂不饱的野狗。
虽然探险家曾经尝试带着批身怀绝技的剑士一同潜入迷雾,但终究还是在永无止境的幽魂袭击中被迫上浮。
这么个情况,连海都基本看不到,更别提海里的那些传说了。
最后,便是新疑问的产生,那以一种人们原本认为早已灭绝的生物,在帝国的各处都发现过这一物种巨大的骨架与化石。
龙。
没人记得那是第几次飞艇探索中发生的事了,只知道当一名船员听见远方的怒吼声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幻想中的龙种挥动其巨大的羽翼,爪牙凌厉的龙口喷出足以融化一切的烈焰,那一批前往探索的飞艇舰队,没有一个人回来。
也就是在那日之后,龙的鸣叫重新响彻在帝国的上空。
为了抵御龙灾,猎龙团也相继成立。
而安比卡加入的,正是帝国目前历史最悠久,实力最强劲的格拉默猎龙军团。
意识到眼前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的安比卡一刻也没敢怠慢,立即把刚刚看到的古怪幻觉抛之脑后,举起魔杖首先应对手头的麻烦。
「他们居然把我们扔到了彷徨海,军务部的人疯了吗!」
安比卡大声吐槽,他几乎想到过所有最坏的可能性,就是没想过有人有一天会把他丢进彷徨海。
各种各样可以被作为攻击的元素魔法被尽数甩出,击散一个又一个不要命袭击过来的幽魂。
玛安纳见安比卡可以自行战斗,便继续冲刺突击源源不断的幽魂,取回了钉在墙上的长剑。
「他们什么时候正常过!」
说完,一记横砍斩碎眼前的幽魂。
于此同时,那位怪力少女也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巨剑,优雅的动作好似宴会上的舞步,每一击所产生的蓝色符文都能砍翻一群幽魂。
「你们两个赶紧想想办法!我快坚持不住了!」
也就是在这时,包围三人的幽魂又翻了数倍,直接把原本各自为战的三人逼到中心,互相贴着彼此的背后。
「所以你们谁会开飞艇!」
幽魂的低语在船舱内不停的回荡,为了让其他人都听见,安比卡只得大声说话。
玛安纳是懂他的意思的,那那个少女就不一样了。
「什么意思!?讲明白些!」
「具体就是我们得把飞艇开出这片雾!」
少女大声的点了点头,并附带了一句「哦!」
见她这反应,安比卡和玛安纳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我不会!!」
「那你叫这么大声干嘛!!!」
二人异口同声。
没办法,只好现学了,虽然没有说明书也来不及看说明书,但操纵台上的那些字安比卡全都认识。
所以应该有什么按钮或者拉杆上贴着上升的字样,应该吧。
「没办法了!我数到三,就一起突破到船舵的位置!你们为我争取点时间!!」
这个节骨眼上,三人之间已经不存在什么怀疑与不信任一说了。
正所谓有共同的敌人。
「三!」
「二!」
「一!」
蓝色的符文与金色的剑光一同在舱室内绽放,秒杀一片蠢蠢欲动的幽魂,夹在二人之间的安比卡则是趁着这个间隙,飞速来到船舵前,现场研究起飞艇的操作。
玛安纳和少女则是在他身后玩命的挥剑,抵抗着如同山海般涌来的黑色大军。
气压、回正、前进、封锁、解除、发射。
眼花缭乱的各种专业术语挤入安比卡的脑袋,让他深刻体会到字都认识,组合到一起就不知道含义到底是什么感觉。
「就不能写人话吗!!!」
也就是在安比卡还在为这些按钮和推杆苦恼时,他身后的少女「咚」的一声头着地倒在了地上,一副燃尽的模样,任何人来了都得说句年轻真好倒头就睡。
防守的所有压力就都到了玛安纳的身上。
一个人面对幽魂之海的玛安纳渐渐开始有些乏力,已经有部分黑色的人影顺着他的腿跟爬上身体,开始尝试着把他拖入虚无的世界。
即使凭借强大的意志力能强撑一会,但也顶不住越来越多的幽魂这样肆意上身。
终于,在最后一缕黑色即将要覆盖玛安纳的嘴唇时,他喊起了安比卡的名字。
「安比卡!!!」
而眼下的安比卡也只剩下一个选择。
「死马当活马医,你可一定要给我飞起来!!!」
于是,他推上了带有着一大堆看不懂刻度的推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