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列颠联盟,伦敦,萨沃伊酒店
施密特和贝克主任各自驾驶一辆车把守在卡廷路和金士威路,这两条可以封锁酒店的交通要道上。其他特工则混迹于周边的人群当中,或是在路旁待机预防突发事态。
「局长,部门里真的有内鬼存在吗?」『呲』
无线电对讲机的公共频道里传来贝克主任的质问,驻外人员对于本部情况通常不太了解,但这依然让施密特很不爽。
SSN特种部队行动的失败无疑将『坦能堡』的传闻坐实,施密特深知整个史塔西已然笼罩在恐慌与怀疑的乌云之中。
「不要轻易相信这种未经证实的情报,我们马上就能得知真相。」『呲』
施密特正面回应,同样也是说给分散在四周的所有探员听的。
12点钟方向电话亭,卡廷路斯坦德路交汇口,8点钟方向报纸摊,3点钟方向面包店…
施密特坐在一辆拆去尾座的大众T3Transporter平头厢式车上,通过车窗一一确认所有探员均已就位。
此时几辆黑色奔驰驶入卡廷路,徐徐停在萨沃伊酒店正门前。
「目标正在移动。」『呲』
陆续有西装革履的人从车上下来,他们互相交谈,站在门口的雨棚底,大概是要等所有参会代表到齐。
「找到那个提着绿色公文包的,是哪一个?快!」『呲』
绿色公文包是叛逃者预先给施密特他们留下的识别线索。
「看那群人左边,有个穿灰色西装的,他手上拿的是绿色公文包。」『呲』
「这不是青年近卫军的路德维希少将吗?」『呲』
贝克主任准确判断了此人来历,就在前几日,所有探员都已接受对东德高官的辨别训练。
「是,他原本隶属科学院,大概后续被调去了军部参与SSN武器开发,」施密特补充道,「每个人都做好准备,此次行动必须成功。」
报摊旁的便装探员已经买完报纸打开看了起来,电话亭中的人挂上话筒快步向斑马线走去,角落里一对抽烟聊天的男人也捻碎烟蒂。
不远处的酒店雨棚下,那个被称作路德维希的人,似乎对街道上不寻常的氛围有所预感。
他朝周围的同僚打了声招呼,大概意思是去上厕所,然后自然而然地进了酒店,只是待门关上的一刹那便急忙大步飞奔。
这一幕被史塔西的人清楚看在眼里,但是如今谁都不可信,施密特拿起对讲机临时做出决定:「计划有变,由贝克探员去接应家属,我去找到路德维希。」『呲』
所有人都脸色一变,但施密特没等属下做出回应:「重复一遍,贝克去找家属,我去接应叛逃者。」『呲』
「局长,如果你现在更改计划,我们的部署会被打乱的。」『呲』
「在紧急情况下放弃家属来配合我,将人和武器情报带回国是第一位的,作战开始!」『呲』
施密特放下对讲机,一把拉开手刹,厢型车立即如一匹脱缰野马。
「哪来的荒唐事,他妈的。」
贝克主任咬着牙猛拍方向盘,同样一脚油门,驾驶出租车飞驰出去。
黑色出租车不顾一切地冲过十字路口抢占道路,两旁被逼停的车辆纷纷按响喇叭,施密特的那辆厢式车也在其中,他抓起对讲机大吼:「贝克探员,你在干什么?!」
「你们给我听好了,我们坚持总部的计划,重复一遍,坚持原计划!」『呲』贝克主任并未听从这个空降的上司。
便衣探员们被两个领导搞得摸不着头脑,只得愣在原地。
「把车掉头!贝克探员!现在把车掉头!」『呲』施密特命令道。
「部长说间谍『坦能堡』的情报才是我们的首要任务。」『呲』
贝克一语道破天机,施密特这才明白过来伦敦的这个主任原来早就知道了坦能堡的事,被部长那只老狐狸操控着。
「贝克探员!——」施密特的话被生生掐断,贝克关闭了公共频道的对讲机,伸手从背后又另取出一只。
「听好了各位,我们完成这个任务后,每个人都将得到晋升,相信我,这是韦塞尔部长的保证。」『呲』
这只对讲机用的是伦敦分部的专属频道。
从Pret A Manger到The Coal Hole,各式或花哨或典雅的街景在两人余光下飞速掠过,贝克主任驾驶的出租车已经环绕旅馆半周,从河岸街经过滑铁卢大桥驶入了萨沃伊爬坡道。
与此同时,酒店内,路德维希同样也在拼命奔跑,鎏金的大堂里水晶灯投下深棕色的光,他越过推来的餐车,越过行李架,还险些撞到一脸疑惑的大堂执事。
就在他冲出萨沃伊酒店后门时,贝克主任磕磕绊绊地将这台急速前行的的士勉强停了下来。
路德维希慌忙地前后各探视一眼,而后故作镇定地走上街,像个没事人一样。可在贝克把车停在他身后时,他又急不可耐地转头跑向车门,用手掌敲击车窗。
路德维希弯腰俯身,跳动的心脏就快顶到了嗓子眼,脑袋在车窗旁探了又探,巨大的、清瘦的、满是皱纹的脸几乎占满整个画面。他半秃了顶,但眼里却有一股希望来临前的兴奋和紧张。
「打算去哪儿?」贝克摇下车玻璃,冷漠地看了眼窗外的男人,这是一种谈判策略。
「伯明翰的多利兹建筑公司。」路德维希急忙回应,他张着嘴不断喘气,像个多日没喝水的沙漠旅者,同时眼睛不停朝四周瞟。
他突然看见马路对面出现了一对母子,于是扶住车悄悄站起身,朝两人深深望了一眼,并做了个『先别动』的手势。
酒店里,SND(德意志国情报局)的特工注意到有参会代表失踪的事项,于是立刻展开搜寻行动。
萨沃伊爬坡道的另一头,一辆大众T3Transporter从对向驶来,施密特跳下车拉开轿厢门吩咐这对母子赶紧进去。
路德维希见状安下心来也打算上车,但他连续掰了两次把手,这辆出租车的车门都是锁住的。
「你在干什么?」他愤怒地质问。
「我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先告诉我关于『坦能堡』的情报。」贝克丝毫不留情面。
「我说过等我到了西德才会告诉你们。」
「昨天负责SSN行动的特种作战队被全歼了。」
「这就是你们西德情报部门的做派吗?快点给我开门!」路德维希怒视着贝克,咬着牙在把手那儿又猛拽两下。
「你现在不说,我就立刻撤离。」
贝克瞥了眼窗外的路德维希,视线看向前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施密特在马路对面同样焦急万分,双手紧紧掐着方向盘念叨:「狗崽子,为什么不让他快点进去!」
但他的话语无法传达给贝克,无奈施密特只能启动油门先带两位家属撤离。
两边无疑都精于算计,对于路德维希而言,『坦能堡』是东德精心培育的棋子,无论他在何处透露『坦能堡』其人的情报,都会遭遇东边不计代价的刺杀与报复,只有保守秘密才是能与东德情报系统相互制衡的底牌。
贝克事先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想让路德维希在此刻这个生死攸关的局面下吐出情报。
路德维希朝身后那变得越来越躁动的酒店大堂望了一眼,时间紧迫,再没有退路,无数细密的汗从额头冒出,脑海里人神大战。
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只能选择妥协,一狠下心,将这条早已烂熟于心的情报吐露:
「『坦能堡』于1978年8月14日在利物浦,1979年4月6日在伦敦,两次同其上司德意志国情报局盖伦组织本部部长弗里德里希·瓦尔茨见过面。把这两条和你们探员的行踪记录进行比对,符合条件的人就是『坦能堡』。我说完了,快开门!」老男人咬牙切齿地说着。
路德维希身后,已经有东德特工走出酒店,四处张望后发现了他,那个特工大喊他的名字,也就在此时,贝克终于打开了车门锁,路德维希火速扒门上车。
见路德维希主动离队上车,东德特工们立即认定其叛国意图,随即呼喊同僚,大批人马追了上去。
他们毫不犹豫,纷纷拔枪,点38口径的子弹从马卡洛夫PM的枪管中倾泻而出,这是东德对待叛徒的态度。
先是后挡风玻璃,再是后保险杠,被子弹穿透后统统从车体剥离,后窗如今完全成了一个大洞。
贝克主任与路德维希只得低下头,以躲避从后面不设防的洞口处穿来的呼啸杀器,几颗子弹嵌在挡风玻璃上,白色的龟裂褶皱蔓延开来,挡住大半的视野,车速也不可避免地被迫放缓。
两个特工玩命地与车赛跑,他们跑到车门两侧,打碎车窗,欲将其中人拖拽出来。
贝克单手握方向盘,从怀里掏出P220,对着东德特工探入车窗的持枪手便是一枪,没有丝毫停顿,第二枪命中面门。
但这两枪同样也打坏了车门锁,使得路德维希那侧的车门整扇弹开,后面的特工箭步向前,一把将暴露在外的路德维希拽了出来。
像是一颗从空中飞出的皮球,老男人大脑一片空白,狠狠撞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滚了四五圈才停下,但他仿佛已经忘记痛觉,挣扎着站起身,麻木地朝车离去的方向一瘸一拐跑着,血不停地从灰色西服往下滴。
他已经听不见身后那些来自同一祖国的人的叫喊,东德特工们也许在喊他的名字,也可能在喊他叛徒,不管是什么,他都听不见了,因为来自故乡的子弹将他打成了筛子。
破碎的眼镜掉在柏油路上,映出一张扭曲的脸。
贝克已然没有余力去管别人的死活,只是匆匆向后看了一眼,便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轮胎和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瞬间暴涨的动力已经超过轮胎极限,空气中能明显闻见橡胶烧焦的臭味。
那些先前狂奔着,还指望用手拖住车子的特工们,见截车无望,只能慢慢停下脚步,不断换弹开枪。
Black Cab已经达到了极速,220公里每小时让这辆经改造的老爷车再难控制姿态,发动机转速表的指针跳入危险的红区。
贝克已经放空了大脑,呆然地紧握方向盘直视前方,而他的前方,只有一层层如波纹般碎裂的美丽水花。
先是剧烈的碰撞,一阵刺耳的金属裂响袭来,大概是车体主龙骨断了,接着他感受到了失重,整个人跟着出租车一起翻滚,天地倒悬。而在这美妙的失重体验过后,则是瞬时将钢筋铁皮拍扁的下砸。
火苗在周身燃起,玻璃窗上浸满了血,贝克发出痛苦的惨叫。
「局长!目标和贝克主任被困在滑铁卢大桥入口了!贝克主任中弹被困车内,我们该怎么办?!」『呲』
厢式车内,无线电对讲机里传来通讯。
施密特不断思索,但纷杂的念头涌入脑海,他摇摇头想要把干扰剔除,随后快速闭眼又重新睁眼,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他踩住刹车,车辆随之制动,他破门下车跑向后排轿厢,路德维希夫人一声声「等等」「你在干什么?」「不要!不要!」的惊慌呼喊并未阻止他。
施密特猛地拉开轿厢门,大吼「出去!滚出去!」,女人苦苦哀求,小男孩哭着喊妈妈,双手稚嫩地抗拒着施密特铁一般的爪子。
他终究还是拉着女人的胳膊下了车,一把将孩童抱起放在马路上。
「请你不要这样!求求你!我丈夫呢?!」女人喊得撕心裂肺。
施密特一言不发,快步重回驾驶室飞速驶离。
身后的女人依然不肯放弃:「请不要抛下我们,求求你!求求你,请听我说… 不要丢下我们… 」
在发动机的轰鸣中,这些声音渐渐遥远,直到再听不见。
此时的卡廷路上,史塔西伦敦分部的探员们已经与SND的人进行了全面交火,先前因拦截贝克发生碰撞的几辆车,此时同满目疮痍的黑色出租车一起四散躺在路中央,成为了天然掩体。
因为事发突然,谁都没有料到会爆发直接冲突,因此到处都是马卡洛夫、PPK与HK P9S、P220等小口径手枪的交火。
史塔西这边人数占劣,不过幸好有一把G3冲锋枪勉强维持局面,有探员想从侧翻的出租车里救出贝克主任,不慎将身体暴露在外,腰腹部瞬间被开了几个孔,肠子顺着流了出来。
周围商铺的店面被打得稀烂,从招牌到铁闸门全都溅了血,角落里的报纸摊和电话亭也被利用起来,布置交叉火力点以及掩护射击使用。
一位身着皮衣的史塔西探员正一支一支地给司登填弹上膛,他知道现在必须做些什么才能保持冷静。
『咔嚓』
随着最后一把司登弹匣填装完毕,他一面朝同事大喊:「快!向上面报告我们的位置!」,一面冲出掩体疯狂倾泻弹药,因为先前的撤退,被遗落的通讯中继站距离他们尚有十多米,他必须打开局面。
身旁的同事飞也似的冲了上去,扑到在通讯器旁,他的双手此刻已经被司登疯狂的后坐力震得陷入麻痹,但他依旧握住不放,眼下,也只有指望他们的局长大人能够想想办法了。
身后忽然传来呼啸的引擎声。
「鲍尔!小心!」
同一火力点的同事急忙将他拽倒,东德的支援小队竟然从金士威路绕到了他们阵地的后方。转头看,一辆黑色的斯柯达弗雷西亚被从内部打破车窗向他们袭来,巨大的玻璃窟窿中探出两支MPi-KM,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暴露在外的薄弱背部喷出火舌。
更多的史塔西探员中弹倒地,黑衣的东德特工逐步逼近,这群狩猎公野马的狼群,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强壮的头狼在前方主持进攻,其他的狼伏低身体在旁边待机,只等公野马和头狼缠斗时露出破绽,就扑上去把利爪插进马腹。
但他们没有料到,姗姗来迟的公野马首领,此时带着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摩擦着铁蹄发起猛冲,誓要将狼头撞碎。
施密特竟也出现在卡廷路与金士威路的路口,他看着前方疾驰而去的斯柯达弗雷西亚,换档、离合、手刹、猛转方向盘,瞬间将手中这台大众T3Transporter来了个飘移调头。
焰火在他眼前炸开,他是伏在高枝上的枭鸟。
施密特一脚把油门踩进车里,将车尾对准斯柯达,倒着冲撞过去。
引擎声如同暴雷,沿途留下笔直的白色尾气。
又是剧烈的碰撞,但大众T3Transporter长长的车身让处于驾驶位的施密特只受了轻伤。
在钢铁像牛奶盒一样被压扁时,置于其中的人只能化作肉泥,支援而来的东德奇袭部队被灭。
施密特并无时间多做停留,数只枪口已经瞄准了他,眼前的车窗玻璃瞬间粉碎,施密特扑倒在后座,使出浑身解数从被压弯的钢材中掰开暗格,好在其中的H&K G3并未受损。
当这支采用7.62毫米口径NATO子弹的自动步枪出现在施密特手中的那一刻,火力逆转。
他不断穿梭在一台台冒烟的废弃车辆之间,利用听觉敏捷地转身腾挪,喷出十字火光的枪口让东德特工几乎不敢露头。
「快!上车!」
趁换弹的工夫,施密特大口喘着气,头顶留下的血让他的左眼难以睁开,H&K G3的合金枪托则使半张脸被后坐力震得动弹不得。
施密特无心恋战,他指挥所有史塔西探员边战边退,在把伤员尽数抬上车后,他将枪扔进了早已残破的后备箱门中,闪身进入驾驶室。
这辆厢式车再次发出低吼,拖着濒临破碎的躯体摇摇晃晃地进入逃亡之旅。
车厢里,这些伦敦分部的大男人们泪眼婆娑地喊着贝克主任的名字,而施密特却瞪大了眼,盯着路旁的某处,久久不能移开目光。
他看见路德维希的妻子和儿子手拉着手跑在路上,小男孩掉了一只鞋,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在他们身后,是SND特工源源不断的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