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是池边萤,微微萤火,灼灼其光。一生都只在破旧的地方散发着微弱的火花,在河中浮萍定居,直到自己的火光燃尽。
大概我也就会这么过完一生。不如说就这么过完一生就已经算是我最好的归宿了。
我出生在一个安静祥和的小村庄里面,我的母亲是一个很温柔的城里女子,我的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年轻的时候去城里读过书,结识了我的母亲。
当时父亲读书的地方是一个叫藤原书斋的地方,书斋的老板就是我母亲的爸爸。
书斋分为两层,上层是姥爷用来教书的地方,教室不大,只能容纳二十来个人,是属于姥爷的一方小小天地。下层则是用来卖书的地方,维持基本生计。
根据爸爸的回忆和妈妈的描述。我对这个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的姥爷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短粗乌黑的头发,手里拿着戒尺板着脸窝在教室里面教书,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抹着发胶。在他底下学习的学生给他起了一个「周润发」的外号。
母亲每次跟我讲起这个外号的时候都会捂着嘴「咯咯」笑。眼镜亮亮地发着光,微微低头,好像姥爷还在他面前板着脸训斥着她叫长辈外号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
笑着笑着忽然停住「该去给你爸爸准备吃食了。」然后就去淘米,做菜,塞到一个小盒子里面,踩着田垄去给父亲送饭。
书斋本质上还是一个卖书的地方,至于讲课,根据姥爷自己来说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教书的欲望罢了,至于孩子成不成才,学没学到东西,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刚开始的时候姥爷只教四个人,这四个人里面有两个是偷书的时候被姥爷逮住了,找借口说自己想学习。有一个是说自己喜欢姥爷的女儿也就是我妈妈,想借着学习接近妈妈。还有一个是来城里打工,不认字办错了事被赶了出来,正好被我姥爷撞见了,也就接纳了进来。
后面再多的那些人都是街坊邻居和学生口口相传,知道了有这么个地方然后加进来的。姥爷嘴上说着人多不好管,麻烦。但是学生多起来的时候,姥爷跟同龄的老头聊天,底气都多了不少。
「还遛鸟呢?这鸟有啥好养的啊?拉屎撒尿的,都得管。鹦鹉有意思?那有啥意思,学了几句话就给您逗乐了?」
「要我说啊,还得教学生。嘿,那学生,看见你拿个戒尺,眼镜一瞪就不敢说话啦。见了你就得称呼一句『老师好』!有面!比鹦鹉好多啦,你教什么他们就说什么。」
「哎呀,抱歉你看我这记性,忘了你也没读过书啦,你看这么着,我也教教你?」
每次聊完天会书斋的时候,姥爷就跟一个斗胜的公鸡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了家。母亲这时候往往都在记账,看见姥爷回来了,也就把凉下来的饭菜热热,然后跟姥爷一起吃饭。
人一多教室里就闹腾,乱哄哄的。这时候楼下有顾客买书姥爷就会听不见声音,平常放假的时候母亲会帮忙收账,但是一般的时候,母亲会因为还要上课不能帮忙,所以每次姥爷听不见楼下声音的时候都会大喊一声。
「安静!」
教室里就会陷入短暂的安静之中,声音之大中气之足楼下的顾客都被吓一跳。
更平常的情况通常是姥爷教书教的忘乎所以,不知时间流逝,这时候就要看天意了。
要是来的熟悉的顾客还好,知道姥爷就在楼上,要么上楼知会一声,要么就自己扫书把钱放在收银台上。但总有一些人钻空子,偷偷摸摸拿走一本书,或者少放点钱。
姥爷对此深恶痛绝,本来想在店里安装一个监控,但是一打听监控要花不少钱,就此作罢。
后来姥爷想了一个妙招,打印了好几张纸,上面写着「内有监控,请勿偷拿。」你别说,偷摸的现象还真少了不少。
姥爷因为这件事没少跟母亲炫耀。说些什么读书人的能耐之类的话题,鼓励母亲好好读书。
结果一段时间后,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店里根本没有监控,少的那批人就又回来了。姥爷叹了口气,该教书还是继续教书,只期盼着被偷的那些书能发挥些用处。即使被倒卖了,也希望能帮助到某些人吧。
再后来,姥爷的学生里那个因为打工不识字被赶出来的那个人自告奋勇地说要自愿帮姥爷看店。
「教书育人就是为此啊。」姥爷第一次在学生面前露出了笑容。
「阿落(那个人的称呼),这样吧,你在楼下值班的时候楼下的书可以随便看,书嘛,多读些总没有坏处,就当是为师的报酬吧。」
阿落是一个本性十分老实的人,极为用功再加上自身的灵动劲,是最初姥爷学生中学习最快的那一位。
得到姥爷的读书授权之后更是如鱼得水,看得不亦乐乎。阿落尤其喜欢历史国文之类的文学书,其中精彩的文学故事和历史的演变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很有吸引力。
但是对于数学等理科书,阿落也都有一些涉猎。他有时候问姥爷的题目,姥爷也会一时语塞。
「老师老师,人说话声音是50分贝的话,十个人说话的声音也是50db,为什么我会觉得十个人的声音比较大呢。」
「老师老师,这道题我用这种方法是一个结果,另一种方法又是另一种结果,到底是哪里错了?」
「老师老师……」
有时候,姥爷被这些问题堵的回答不上来,又不想在学生面前丢了面子,就会说一些「要自己探索」,「不要总提问,要多想」之类的话。
因为阿落学得太多,太快。跟其他别有用心的人不同,阿落是真心想学习。
久而久之,姥爷觉得阿落只当一个普通的学生有些屈才,就也效仿正规学校,给他安排了一个班长的头衔。
刚开始还只是收发作业,检查检查到课情况这种比较轻松的家伙事。
结果阿落太能干了,就连批改作业,讲解错题之类的活也交给了他。
阿落一句怨言也没有,反倒是开开心心地接受了。姥爷对此又是一番赞赏。
不过有一点姥爷感到奇怪,就是阿落从来没有谈到过自己的父母。有一次姥爷布置了一篇作文,内容要求跟父母有关,第二天阿落交了一个白卷上去。
这是从来没有的情况,课下阿落被单独留了下来。
「阿落,这篇作文你怎么没写啊。」
阿落低头绞着手指,脚趾微微用力抓着脚上早已褪色的人字拖。许久才张开嘴说道:「老师,我……没见过我的父母。」
「那……你平时在哪住啊?」
「在我大伯家住的。」
「你大伯家在哪?」
「在离这几里地的池边村。」
「那你平时都要往返几里地上下学?中午你不回去怎么吃饭?」
阿落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掏出一张大饼和一小罐咸菜,笑呵呵地说:「嘿嘿,中午省时间不回去的。」
姥爷一阵心酸,看着老师皱眉,阿落连忙说道:「没事的老师,这饼上面刷了一层猪油,可好吃了。」
「我大伯家算上我有五个孩子,我是老大,肯定要做出点牺牲的嘛。我也是自愿出来打工的,弟弟妹妹都比我聪明,值得比我受到更好的教育。」
「诶老师,你都不知道你留的作业有时候我不会写,我妹妹一看就看出来啦。」
阿落越笑的没心没肺,姥爷就越是心疼他。姥爷想为这个努力乐观的孩子做点什么。
「以后你住在这里。」姥爷发话了。
「不用啦老师,我已经受了您很多恩惠啦。那些书我本来连看的机会都没有。现在我随便看,这得省多少钱呢。我之前跟我大伯说,他还说让我不要被骗了,我说老师你是多好一个人怎么可能是骗子他们还不信。」
「……」
「那你平时怎么打工呢?」
「附近饭馆的菜都是我卸的!」说起这事的时候阿落挺直了腰杆。
「每天都能挣到钱吗?」
「那到没有,大概几天能有一次,钱我都花不完,还能给大伯他们留一点呢。」
「你现在不用去卸菜了,来我这里给我帮忙吧,包吃包住。」
「老师,我……」
「老师的话都不听吗?」姥爷的语气带上了不容置疑的态度。
从那以后,阿落就开始在姥爷店里打工了。
慢慢地,拖鞋换成了舒适的运动鞋,破旧的衣服也都换成了崭新的,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和阿落的聪明劲不同,姥爷的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人长得漂亮,但有点笨笨的,经常被我姥爷笑骂着说是花瓶。
一道简单的数学题姥爷的学生都会,母亲却想不出来。有时候姥爷都想带着母亲去找学校的老师理论,想问问他们是怎么教书的。
这天又是如此,母亲下课后在店里帮忙,被一道数学题给难住了,趴在那里郁闷的要死。
「这道题你要这么想。」阿落搭话了。
这是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第一次交流。
用手机敲了3000字,手都快酸死了。
辛苦了(✿◡‿◡)